圖/文:本人
一直以來,我都非常疑惑,我該如何看待旅行這件事情。
我所在的家庭,并不如何喜歡旅行。在這件事上隱隱徘徊著費錢、受罪、累這樣普遍而負面的態(tài)度,而我,接受得理所當然。
長到十四歲時接受了第一次跟團游,在那時已經(jīng)發(fā)展得如同流水線般的上車睡覺,下車拍照和進店購物似乎只是印證了這種印象。那段記憶包裹成了一枚灰?guī)r般的硬殼,細節(jié)一概丟失,似乎已經(jīng)因為羞愧而卷曲,像是不被需要的卵石,硌著過去的河床。
而我,站在闊別重逢的家里,因為舒適和熟悉的食物香氣舒出一口氣。
但是后來大了大了,認識了更多的人之后,便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狹隘。這種狹隘,譴責著過去對外界毫不關心的自己。而關于旅行的故事突然大火,熾熱地席卷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角落,燒出了不少像我一樣滿足于蝸居一角的人,也燒成了執(zhí)念。
雖然如此,過去的經(jīng)歷依舊桎梏著我。在異鄉(xiāng)空洞地游走,思考著下一步要追逐的行程,這樣的旅行從頭至尾都令人抗拒。雖然說執(zhí)著于旅行的意義聽起來矯情而無用,但是更令人焦躁的,是路過了繁花盛景,卻一無所獲的自己。
一
作為一個少不經(jīng)事便能橫跨大半個中國求學的人,每次回到故鄉(xiāng)后便發(fā)現(xiàn)這是一件在我們那個平靜閉塞的南方小鎮(zhèn)里值得談論的資本。這天我第一千零一次答畢諸如北方那么冷怎么能生存下來之類的問題,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親朋面孔上帶著滿足離去,我慢慢地,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感。
我,我們,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對那些遠方的從未謀面的事物,自顧自地設立預設,打上標簽存放在認知庫存里。
在這些平常的問答中,有的人是想表達關心,有的人是純粹的好奇。但我遇到過一些人,他們漫不經(jīng)心地獲取各種來源的片段和影像,在高談闊論中描述模糊不清的道聽途說,然后得出根基不穩(wěn)的評價。我承認這是一種能讓當下生活過得更為完滿的對比式的意淫,但是對無知的過度評論只不過是更空洞的無知。和我的問答不過是一種預設立場,他們只獲得自己的想要的答案,去印證自己的先見之明,這種問答,讓人有疲于辯駁之感。
漸漸的,這種模糊的不滿逐漸轉(zhuǎn)變?yōu)閷^去的自己的自信的恐慌。說到底,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地對于自己獲取信息能力沾沾自喜。我們?nèi)P相信自己構(gòu)筑起來的世界,因為這是我們生活的方式。但是,我在我的新聞課程中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就是去懷疑自己的信息源。主觀的世界,二手的世界縱然情感豐富,卻只是片段的擷取,而客觀的達成有無數(shù)的限制,你只能盡力去接近,去置身其中,然后再跳出其外。世界,還是要親眼看了,才能自信地闊論其間。
我的專業(yè)讓我產(chǎn)生了信息潔癖,而這種信息潔癖,大概就是我的旅途說得過去的開場。
二
這次旅行的間隙,我搜尋我的書庫,我將已經(jīng)讀過一遍的《旅行的藝術(shù)》拖了出來。
自從有了kindle后,空虛和迷茫時隨時就能進入的閱讀狀態(tài),寂寞時忽然就能找到的視線落點,著實令人上癮。旅行時什么書都可以讀,但是我想讀讀與我的當下緊密相關的事情。二次閱讀能夠帶來更深的理解,更重要的是——斷續(xù)地咀嚼也無妨,我不希望閱讀的樂趣被匆匆的行程打斷。
我喜歡的阿蘭·德波頓閑散地敘述,結(jié)構(gòu)卻邏輯嚴密。他企圖解構(gòu)旅行中涉及的關于如何達到人生的終極目的,即追尋幸福。我喜歡他對于生活共性的把握精準嚴謹,總是能觸動人心。
在這本書中,阿蘭列舉了種種著名人士對于旅行的解讀。
①
查爾斯·波德萊爾從港口、碼頭、火車站、火車、輪船以及酒店房間這些標志著旅行的本質(zhì)——不斷變換的場所中獲得精神的自由。與之相類的還有愛德華·霍珀,他也在從例如加油站或公路之類的地方找尋詩意。因為對于他們來說,擺脫日常,跳出桎梏——旅行這種行為象征著這種含義本身。在加油站的咖啡廳觀察陌生人這種行為很像一種加強自己的異鄉(xiāng)感,脫離環(huán)境的儀式。如果你在旅途中觀賞了他們的作品,或許對于自己在離鄉(xiāng)這種行為中獲得的快感有更深的理解。
雖然我覺得這種快感卻是來得強烈而短暫,因為它的開始往往意味著結(jié)束,不過總有些人能讓這種自由感無限延長,對這些藝術(shù)家應該舉杯表示敬意。
②
古斯塔夫·福樓拜的旅行則是在找尋比脫離桎梏更決絕的意義——一個更符合自身秉性的精神故鄉(xiāng)。在他這里,旅行成為一個與自己生活的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者的拯救。他積極地進行長途旅行,學習當?shù)卣Z言文化,溶于環(huán)境,與當?shù)厝私煌瓕λ麃碚f,旅行恰恰是增加了人生的維度。
③
亞歷山大·馮·洪堡沒有想讓旅行改變自己的歸屬,他隨身攜帶著各式各樣的儀器,期待那些數(shù)據(jù)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雖然這是一種很有吸引力的旅游方式,不過阿蘭也指出,恐怕你想測量的那些數(shù)據(jù),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清楚楚地寫在旅游手冊上了,或者我們可以追隨尼采,通過凝視那些具有歷史的古跡去解讀人類社會的變遷。企圖進行這類旅行的人,應當學習如何向你的所在之地提出正確的問題,然后通過種種手段,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④
對于行者來說,風景,是至高的追求。威廉·華茲華斯盛贊自然,如果你能理解自然的德行——比如橡樹具有尊嚴,湖泊象征靜謐,動物具有某種堅忍——你就能理解自然能矯正旅行者的行為,并且使他們獲益。而艾迪生、格雷、科爾埃莫森等人盛贊的是另一種自然——壯闊的自然。阿蘭認為,壯闊能讓人覺察自己的渺小,也就更能接受人生的變數(shù),因為宇宙的邏輯不會讓人徹底理解。
⑤
但是如何真正獲得風景之美,或許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建議。提升自己欣賞風景的能力,文森特·凡·高做出了示范。一個藝術(shù)家具有在身邊風景中抽取主觀之美的能力,如若對于面前的景色一籌莫展,那就看看藝術(shù)家們的作品,他們會為你強調(diào)出風景中美的那一成分,進而揭示出游客應該在那一部分集中自己有限的注意力,繼而提升自己發(fā)現(xiàn)美的能力。如果你還想在認識美的道路上有進一步的提升的話,約翰·羅金斯指出,通過繪畫和寫作可以迫使我們更加關注細節(jié),關注那些產(chǎn)生美的要素,從而對美有更深刻的理解。
現(xiàn)在,旅行是一種公認的自由權(quán)利,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追求這種自由,也都能得到大眾的理解和支持。旅行之意義中必然存在有能讓萬人理解的共性,但也必須有個人的追逐和思考,將一場旅行看作一場儀式,一次實驗,或者一次放逐,都沒什么不好,像阿蘭一樣逐一嘗試,也是樂趣所在。
三
即便談了如此多的可能,我的這場八月短游的目的可能單純得可笑。
這是一場友人之間的聚會,開頭和行程皆是一時興起。
與友人共游少不得相互之間互相妥協(xié),照顧到天氣、彼此身體狀況、心情與興趣的指向,但是因為能體認到對方共同的體貼,希望對方能獲得旅行的快樂這樣的心情,獲得的滿足也是無以倫比。
或許因為友情普遍性地誕生于共同經(jīng)歷,而當那些強制性的環(huán)境改變,合作終止,學業(yè)結(jié)束,一段關系會逝去,因為彼此都力不從心。而關于旅行的約定似乎能讓彼此都互相振奮和堅定。對于這個世界上,那么多過客,所有意愿將對方劃入自己未來藍圖里的計劃,都存在潛在的重量。
我們還會上路那么多次,在不遠的將來。這一張寫滿了友人姓名的牌,我非常愿意將之加入到推動我收拾行囊的理由中去,或許是分量最大的一張。
旅行的形式可能固定,只是目的在你。
我們賦予工作多重意義,我們賦予學業(yè)多重意義,旅行當然也是應該被賦予多重意義的那一個。但就如我們工作,我們學習一般,也不必將旅行的意義神話,歸根到底,不過是生活的不同切面,不過是希望在自己短短的人生中,更多地獲取。
放松享受這段路途,正如享受生活本身。
或許在路上,就可以獲得想要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