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真相何在?

黑貓的媽媽心梗突發(fā)離世了,正在磴口給爸媽看門的我和黑貓,從磴口趕回前旗奔喪。

一路上黑貓始終不敢相信母親去世的事實。他反復(fù)問我,上個月咱們離家的時候,媽媽不是還好好的嘛?

我說是的,可是,急病這種情況,誰能預(yù)料得了呢?尤其是心梗。

黑貓立刻反駁說,可是我媽媽從來沒有心臟病啊。

我說,心臟病不發(fā)作的時候看不出來呢,沒準她一直是潛伏期。

黑貓不再說話,把車開得風(fēng)馳電掣。

不知道車是怎么飆回去的,平常將近四個小時的車程,只用了倆個多小時就到了。

泊好車黑貓?zhí)萝囍北检`棚,看到那口棺材黑貓忍不住跪地大哭,媽媽,你是有冤屈嗎?為什么我昨天中午夢到的棺材,和這一模一樣?

院子里亂哄哄的到處是忙碌的身影,黑貓家姐弟六個,因為其他人都在前旗,我們是最后趕回來的一家。村里來幫忙的大叔大嬸也有很多,墻頭上還有三三倆倆站著看熱鬧的。

聽到黑貓這句話,我立刻往黑貓身邊湊了湊,拉起黑貓的手緊緊握了一下說,黑貓你看著我。

悲痛欲絕的黑貓微微轉(zhuǎn)過頭看我,我抬手擦了黑貓臉上的淚,雙手撫在他臉上,盯緊黑貓的眼睛低了聲說,黑貓你除了看我除了低頭,不要抬頭不要看別處,現(xiàn)在院里院外有很多很多人,不要看任何人。這么多人,你千萬不要亂說話,有話一會再說。

我看到,黑貓瞬間淚崩了,他的身子一歪軟了下去,隨即匍匐在地上雙肩劇烈地抖動著。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黑貓哭,第一次還是在談戀愛期間,我倆鬧過一次分手,那次是我第一次見到黑貓流淚。

這時候黑貓的二哥和二姐從屋里出來過來了,使勁往起拉黑貓,二姐說,你先起來,回屋把孝戴上。

我和黑貓把孝衣孝帽穿戴起來,坐下聽二姐講了婆婆去世的前后經(jīng)過。

二姐說,昨天上午她從前期回來鄉(xiāng)下家里的,回來后婆婆說她感冒了,有點難受,中午二姐做了飯,婆婆在炕上睡著也沒起來吃飯。

二姐說,難受成這樣那得找大夫看看啊,就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找來個大夫,大夫過來聽診又號脈后說,沒啥大礙,開點藥吃就可以。

婆婆說,吃藥太慢,還是輸液吧。

于是大夫給吊上水走了。大夫走后二姐跟公公說,爸我回趟前旗,晚上再回來。你好好看我媽的。公公答應(yīng)說,你媽沒事,你去吧。

婆婆還插話說,你家里開店離不開人,我沒啥事,輸點液就好了,你晚上不要回來了。

二姐說,店里有人管,媽你好好養(yǎng)病,我回去安頓一下再回來陪你。

鄉(xiāng)下的大巴車車次不多,二姐在站點等了好久都沒等來一輛回前旗的大巴,卻見公公氣喘吁吁一路小跑過來說,快回家,你媽沒了。

二姐一聽驚愕的下巴都快掉了,沒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么?怎么一會功夫就沒了,說完撒腿就往衛(wèi)生院跑,叫了大夫又回去看。

大夫跟回家拿手指試了試婆婆的鼻息,又翻開婆婆的眼皮拿手電筒照了照,低了眼只說了四個字,就是沒了。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黑貓二姐實在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蹲在地上捂臉痛哭,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僅僅這么一會功夫,母女就已經(jīng)陰陽相隔倆重天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黑貓的大哥大姐,二哥三哥,都已經(jīng)回來了。靈棚也搭起來了,婆婆也已入殮。

聽到這里黑貓說,我想看看媽媽。

黑貓二哥說,現(xiàn)在不能開棺,七天后出殯的時候有個開棺的程序,到時候再看吧!

次日一早,黑貓跟我說,天氣這么熱,我還想見媽媽最后一面,七天后媽媽的身體和臉會不會膨脹變形?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要求現(xiàn)在開棺見見媽媽?

黑貓跟母親的感情一直都是姐弟幾個里最好的,我能理解他這種想要見母親最后一面的心情。但我完全不懂農(nóng)村的各種喪葬習(xí)俗,不知道現(xiàn)在不能開棺的依據(jù)是什么,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

黑貓見我不說話,轉(zhuǎn)身去跟二哥說。二哥說,今天不能開,讓黑貓去前旗給親戚報喪,等七天的時候再看媽媽。

黑貓折回來跟我說,老婆我一說開棺,二哥就打發(fā)我去前旗,你說這事正常嗎?

我拉起黑貓的手出了院門,院門外不遠處是片玉米地。我倆進了玉米地,瞧瞧四下里無人,我問黑貓,你覺得媽媽不是心梗發(fā)作去世的,是嗎?

黑貓非常肯定地點點頭說,是的,第一,我媽從來沒有心臟病。第二,為什么他們都不等咱們回來就給我媽入殮了?第三,為什么我一說開棺,其他人都那么緊張?今天更反常,我去跟二哥說開棺看看媽媽,話沒說完他就打斷了我,他說,你今天得去前旗,負責給前旗的親戚報喪。

黑貓問我,報喪這種事,不是應(yīng)該讓長子去嗎?大哥又不是沒回來,怎么能輪到最小的我?

我問黑貓,你在懷疑誰?

黑貓沉默良久,不說話。

時間靜靜地流淌著,我感覺心里很煎熬,隱約覺得,黑貓是懷疑公公做了手腳。

果然,片刻后,黑貓?zhí)痤^,望了望家門口的方向,低聲而堅定地說,我爸!

我趕緊又四下里看了看,看周圍確實沒有人,才說,記住,從現(xiàn)在開始,這個話再不要說第二遍。

我說,你還是聽二哥的,去前旗報喪吧!

他說,為什么?

我說,現(xiàn)在沒時間說,也不急著說,等你從前旗回來咱們慢慢聊。

午飯后黑貓去了前旗,我跟黑貓二姐坐在婆婆的靈棚前。我想問問二姐離開婆婆到公公去找她,中間到底隔了多長時間。

還沒有想好怎么開口,黑貓二哥拿個榔頭過來了。他繞著棺材邊走邊敲嘴里邊念叨,媽,不要怕!媽,不要怕!……

我問黑貓二姐,二哥干啥呢?

二姐說,你去看看。

我站起來往棺材跟前一站,才發(fā)現(xiàn)棺材蓋的邊沿上有很多凸出來的木釘,指頭粗的樣子。黑貓二哥,正在一個個把那些木釘敲進去,他在封棺。

站在那看著二哥一路敲過去,愣怔了半天,才又返回來坐在二姐身邊,問二姐,不是說七天還要開棺的嘛?怎么二哥現(xiàn)在就給釘住了?

二姐手里拿著個小木棍,無意識地扒拉著火盆里的灰燼。她說,咱們家親戚太多,很多遠路的家人短時間內(nèi)難以趕回,決定放七天出殯,現(xiàn)在天氣太熱,媽媽入殮時是用塑料包裹了的,已經(jīng)不能打開了。

我驚得張大了嘴巴,為什么用塑料包裹?

二姐說,怕放七天尸體萬一腐爛了流出尸水來,所以密封了。

那昨晚為什么騙黑貓啊?

二姐說,他那個火爆脾氣太急躁,怕他一時接受不了鬧出事來,所以沒跟他說。說完抓起我的倆只手搖晃一下,你千萬把他看好了,別讓他鬧事。

嘆口氣又說,媽媽不在了,也就只有你能管得了他了。白事宴就怕家里有人鬧事,讓外人看笑話。

我在心里長長地嘆了口氣,果然是有貓膩。

天擦黑后黑貓回來了,先去棺材前磕頭,然后進屋吃飯。他沒發(fā)現(xiàn),棺材已經(jīng)封死了。

我打不定主意該什么時候告訴黑貓這件事。

晚上其他人都去睡了,我和黑貓守靈,覺得還是應(yīng)該讓他知道才是。

黑貓聽我說完,蹭一下從地上站起來,一步跨到了棺材跟前,他沿著棺材走了一圈,撫摸著那些已經(jīng)被釘死的木釘,猛一拳砸在了棺材蓋上。嘭的一聲巨響,雖然我一直都在看他,可是靜靜地黑夜里這么一聲還是嚇了我一跳。

黑貓的眼睛瞪成了銅鈴般大,眉頭皺成一團,他的牙齒,咬的咯噔作響。

我趕緊起身過去,從后面攔腰抱住了黑貓。半晌,黑貓回轉(zhuǎn)身也擁住了我,他很用力地緊緊抱著我,擠得我胸口透不過氣來。

使勁推了推黑貓,我扭頭看了眼屋子的方向,屋里黑漆漆的,其他人,都睡著了罷。

我拉著黑貓,又坐回地上鋪著的棉墊子上。

好半天,黑貓都沒說話。棺材前的供桌上,燭火飄飄忽忽地,我偎靠在黑貓身側(cè),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氣氛有點瘆人的慌。

微微的一陣風(fēng)吹來,供桌上的蠟燭竟然熄滅了一根。黑貓側(cè)頭和我對視一眼,然后跪著往前挪了挪,挪到供桌跟前,用打火機點燃了蠟燭。

點著蠟燭黑貓又跪著退回來說,你說,媽媽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呢?這么一點點風(fēng),怎么會把這么粗的蠟燭吹滅了呢?

我打了個冷顫,說,別胡說。

夜深了,也涼了。

黑貓起身去偏房的大紅躺柜里翻出個皮襖,出來抖了抖給我披在身上說,你把這個衣服拿好了,不冷的時候也不要隨便丟,要不然晚上冷的時候沒個穿上的,人太多了,家里也沒個厚衣服。

清晨五點多的時候,黑貓三哥從屋里出來了,他說,你倆回去睡會兒,吃早飯的時候我叫你們。

我和黑貓去偏房,衣服也沒脫和衣睡下了。

眼皮困的早就睜不開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睡不踏實,總覺得恍恍惚惚的。想起來小解一下,睜開眼,看到黑貓披了個外套盤腿坐在我身邊看我。

伸出一只手放在黑貓掌心,問他,怎么不睡呢?

黑貓把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咔巴響了一聲,說,我睡不著。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媽媽,媽媽不說話,就那么看我,我怎么覺得,她的眼神那么幽怨呢?

這時候三哥進來了,大嫂給你倆煮出面條了,快去吃吧。

黑貓和我先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吃了面,又回偏房里睡。一覺醒來,黑貓不見了。

看看表都11點了,起來去了外面。

黑貓和二哥三哥都在靈棚里坐著,大嫂正站在院里,頭抬起老高朝著房頂喊,你下來,下來我有事跟你說。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黑貓大哥,在房頂上坐著,頭微微偏轉(zhuǎn)到東面方向,不知道在看啥,也不知道在想啥。

聽到大嫂喊聲,他慢騰騰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從房梯上不緊不慢地下來了。

我進了廚房,廚房里大姐和大姐夫正在做飯,大鍋里熱氣騰騰,大姐在搟面條,看我進來她說,吃燜面呀,快弄好了,廚房里熱的,你出去吧,不用你。

大姐夫正蹲在地上收拾魚,他說,哎你別走,去給我舀倆瓢水。

我去舀了水倒進他面前的盆里問他,哪來的魚?

他頭也沒抬說,你二姐夫從前旗拿回來的。邊說邊掏出魚肚子里的東西,小心地剝離魚泡放進水盆里說,這東西可好吃了,你大姐每次收拾魚就把肚里面的東西一股腦扔了。

突然想起一個多月前,婆婆在屋里燉魚,那天的魚糊鍋了,婆婆添了瓢水進去,也沒鏟鏟鍋底,直接蓋住又開始燉。

吃飯的時候,婆婆從盤里夾起倆個扁扁的連著的挺大的東西放我碗里說,這是魚膘,這東西好吃有營養(yǎng),你快吃。

黑貓伸過筷子作勢要搶,婆婆用手把他擋回去說,吃飯桌上不要搶,筷子打架這個事情不好。

黑貓對著婆婆哈哈大笑,媽你太偏心了,倆個么,給我分一個了哇。

這是黑貓此生,和母親開的最后一個玩笑。

中午吃過飯,黑貓被二姐派去請唱詩班。二姐說,媽媽是信基督教的,出殯時候得請唱詩班來唱詩禱告。

黑貓騎了家里的摩托車走了。

傍晚時分,我從外面上廁所回來,進大門后直接去靈棚和二姐坐了會,好端端的又滅了一根蠟燭。

二姐說,這咋回事?快點,有火沒?

我拿起供桌上的打火機給二姐看。

二姐說,快,趕緊點著。說著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一把搶過打火機打著火,把蠟燭點燃了。

我看著她慌里慌張的樣子,突然想起昨晚黑貓說蠟燭滅了是婆婆給他的暗示。

這才想起黑貓去請唱詩班都走了一下午了。

我問二姐,唱詩班在什么地方,離這兒遠呢嘛?

她說,不遠,就在坐班車的地方。

我一把扯住二姐胳膊,具體在哪里?快去看看吧,黑貓咋這么長時間不回來?

黑貓三哥正拿了沓紙錢過來,聽到這話放下紙錢,拍拍我肩膀說,你不要急,我去看看。

片刻功夫黑貓三哥回來了,我一看只有他一個人,立刻慌了,黑貓呢?沒找著?

他說,你別急別急,黑貓去請過唱詩班了,他沒事。

我更慌了,那人呢?你見到他了沒?

他說,我沒見到他,他從長老家出來后,騎摩托摔到了,這會去衛(wèi)生院包扎了。我聽賣菜那個嬸子說的,她說是傷了胳膊了,不厲害,其他地方?jīng)]事,黑貓自己站起來走的。臨走還讓她幫忙把摩托車給放起。

我去過衛(wèi)生院了,大夫說他已經(jīng)走了。估計胳膊疼也騎不成車了,走路回來了,可能馬上就到家了。

摩托車也沒啥事,這不是我騎回來了么,一路上也沒看到他,沒準進了哪家鄰居家了,總之沒事,你放心吧。

正說著,黑貓從大門進來了。

身上的孝袍不見了,手里拿著一堆白布。后邊跟進來的,是黑貓的發(fā)小。

發(fā)小說,黑貓胳膊碰了,去包扎的時候正好他在衛(wèi)生院買藥,就等著跟黑貓一起回來了。發(fā)小還說,胳膊碰得厲害了,不是小傷口,可深個洞,都露出骨頭來了。不知道怎么能碰成那樣,看起來就像是拿刀剜掉一塊肉似的,大夫給清洗傷口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黑貓一句話沒說徑直走過院里站著的一群人進了偏房,我趕緊跟了進去。

我把門一關(guān),開了燈,黑貓轉(zhuǎn)身說,不要開燈。說著把燈關(guān)了。

黑貓說,你看,關(guān)了燈,咱們就能看到外面,如果開燈,外面的人能看到咱倆,咱倆看不到他們。

我看了眼外面,這幾天外面整夜都有長明燈,在黑洞洞的屋里看外面,確實看得很清楚。

可我不解,他們?他們看到怎么了?咱們又不是偷情,還怕人看到啊?你別搞得這么神神叨叨的嚇人好吧?

黑貓說,不是你聽我說,我估計這件事除了咱倆不知道,別人都知道,要不然為啥他們都那么默契?他們平常是這個樣子嗎?他們互相關(guān)系有這么好嗎?所以,咱倆不開燈,就沒有人敢過來偷聽,懂嗎?

停了下他又說,昨天蠟燭熄滅,今天摩托摔跤,這都是莫名其妙發(fā)生的事情。

我今天去請了唱詩班以后,從長老家出來,我記得我是很認真地把孝袍下擺綰起來在腰間仔細別好才發(fā)動摩托的。

可是奇了怪了,摩托車一走開,孝袍后下擺就卷進后車輪了,一下子把我整個從后面拽倒躺在車座上了,孝袍從脖子處生生扯成倆條卷進了后車輪。

這時候車還沒倒,我趕快往起坐想捉住車把,結(jié)果車一下子倒了。倒下前我是下意識地用胳膊肘撐了下地面,也沒覺得摔多厲害,結(jié)果胳膊肘靠里側(cè)的地方就出來挺大挺深個洞,我都不知道這個洞是碰在哪個位置搞出來的,傷口里能看到骨頭,基本沒有土,也沒怎么流血。

我聽的嚇了一跳,就著窗外燈光照進屋里依稀的亮光,看了看黑貓手里展開的孝布條子,扯開的邊緣卷起了邊,顯然不是棉布是纖維的。摸了摸黑貓的脖子說,那你就等于讓孝袍割喉了似的,脖子沒事兒?

他也摸了摸脖子說,這是最奇怪的事情了,我去衛(wèi)生院照鏡子了,脖子啥事沒有,幾乎沒有痕跡,我這脖子,今天比刀還鋒利。

我又看他胳膊,胳膊已經(jīng)被紗布徹底包扎起來了,啥也看不到。我指了指胳膊肘里側(cè)問黑貓,你是說這個地方有個坑?

黑貓把我手往上挪了下說,這里!

我深深吸了口氣,這也太奇怪了,怎么能碰到這呢?為啥不是外側(cè)?不過這也算萬幸,如果碰到外側(cè),那地方干巴巴地凈是骨頭,鬧不好還骨折呢。

黑貓說,問題就在這里,這是媽媽給我的又一個暗示。昨天晚上蠟燭熄滅了,她只是提醒我一下。可是今天我去請好唱詩班了,媽媽認為我已經(jīng)知道事有蹊蹺卻又不打算管她了,所以她生氣了,小小地教訓(xùn)我一下。她也不想要我的命,所以孝袍割喉沒傷著我,胳膊肘托地也沒讓我骨折。

我說,你也別草木皆兵,這也沒啥莫名其妙的,蠟燭質(zhì)量不好,風(fēng)一吹滅了也是正常的。

騎摩托你覺得綰好孝袍了,可是車一啟動是有風(fēng)的,有可能又散開了,出了這么點意外也是正常的。

黑貓說,這完全不正常,太不合常理了。你說這個事情該怎么辦?他們?nèi)颂啵侄际且粭l心,咱們自己開不了棺,去報案讓警察來開棺驗尸行不行?

我一聽慌忙搖頭,不行,不能報案,絕對不能報案。

黑貓說,那怎么辦?那就這么算了?媽媽就白白死了?

我說,黑貓你得仔細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結(jié)果?如果報案,警察來查當然是很容易的,可是萬一你的猜測是正確的,那是要有人坐牢甚至償命的。你想好了嗎?

黑暗中,我看到黑貓的胸脯劇烈地大幅度地起伏著。我知道,黑貓心里的痛苦,完全無法用語言表達。

我有點心疼地摸了摸黑貓的胸口,抱住黑貓說,黑貓,不要急,咱們慢慢想想、再想想看。今天咱倆休息,讓他們守靈吧。

說完我拿過黑貓手中那一團孝布,放在凳子上,拉黑貓上了床。

黑暗中,我和黑貓都沒有睡意。我說,我記得以前媽媽說過,她和姥姥姥爺都是從山東逃難過來后套地區(qū)的。你記得這些事嗎?

黑貓說,記得,媽媽家的人,都是狼心狗肺。

我說,這個事我也記得,媽媽說后來和娘家人幾乎斷絕來往了,我怕勾起她的傷心事,沒敢細問緣由。

黑貓說,媽媽從山東跟著姥姥姥爺一路討吃來到這個村里,一路隨行的還有媽媽的一個弟弟三個妹妹,也就是咱們的舅舅、二姨、三姨、四姨。

當時爸爸剛剛從部隊復(fù)員轉(zhuǎn)業(yè),被安排到鄉(xiāng)政府當保管沒多久,看著姥爺這一家老的小的沒吃沒穿沒住的可憐,就讓他們住在鄉(xiāng)政府駐地的牛棚里,還不時施舍些糧食。

一來二去的,姥爺覺得爸爸是個善良實在的人,就把媽媽許配給爸爸了。

其實姥爺也是有私心的,媽媽嫁給當保管的爸爸,一家人起碼不愁沒吃的了。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可是,歸爸爸保管的糧食畢竟是公家的,爸爸不方便施舍的時候,媽媽就從自家的口糧里勻一些給父母拿過去,實在沒吃的時,全家人就去地里挖野菜充饑。從山東逃難過來的一家人,就是這么相依為命活下來的。

也因此,爸爸在媽媽及媽媽的娘家人面前,充滿了優(yōu)越感。他那時常常對媽媽說的一句話就是,沒有我,別說你了,你全家都早就餓死了。

有時候跟媽媽吵架,還很不客氣地往出趕媽媽,想在就老實點,不想在就趕緊滾。

媽媽生下二姐后,跟爸爸說,豬餓得吼得我心煩,你去掏點苦菜把豬喂喂。

爸爸身子一板,站在那里說,我是當保管的人,你見過保管下地干活的?還掏苦菜?還想讓我干啥?

月子地的媽媽生氣地嘟噥了倆句,爸爸來火氣了,穿著鞋跳上炕,把媽媽身上的被子一把掀起來,疊起來放進了柜里。

還說,有本事靠自己,別蓋我的被子。

媽媽沒奈何只能拖著虛弱的身子,下地做飯洗衣啥活都干。

我說,怪不得媽媽的手握拳后自己伸展不開,非得另一只手幫忙掰開才行。

黑貓說,可是媽媽這個人,雖然為了娘家人忍辱負重,但她本身并不是個逆來順受柔弱的女人,

爸爸給她的屈辱,雖然當時是忍耐下來了,可她時刻都沒有忘記過。

到了晚年時期,爸爸也不在鄉(xiāng)政府工作了,媽媽就開始舊事重提折磨爸爸了。

因為要強能干的媽媽,早就不靠爸爸過生活了。日子過得喘過氣來以后,媽媽曾經(jīng)回過一次山東老家,老家還有媽媽的不少親戚。

回去后媽媽看到山東那邊耕地用的農(nóng)具,后套地區(qū)見所未見,靈機一動,買了20套回來,去地里一示范,每套凈賺100塊錢賣給了村里人。2000塊錢在當時是一筆巨款,咱們家因此有了村里第一輛四輪車。

再后來,爸爸還得過一次肝炎,是媽媽四處挪借,找鄉(xiāng)政府千方百計申請救濟,才把命懸一線的爸爸挽救回來。

媽媽說,你曾經(jīng)救我全家于饑荒年月,而今我也救你一命,我跟你扯平了,互不相欠。

我問黑貓,媽媽是怎樣折磨爸爸的?

黑貓說,咱們在家的時候,是很少看到的,最過分的一次我看到的,是有一次爸爸剛從地里干活回來,媽媽說,你去把毛驢喂了。

爸爸說,我快累死了,你坐在家里甚也不干,不能去喂喂毛驢?

媽媽說,哼!家里掙錢全靠我,靠你受苦能掙幾個錢?你看看你身上穿的,炕上鋪的蓋的,哪個不是我買回來東西做起來的?你如今不當村干部也不當保管了,有啥累的?慢慢干吧。

黑貓說有一次回來見家里沒人,估計爸爸在地里忙活,就去地里給爸爸送水。到了地里遍尋不見,后來在土豆地的地畔邊,看到爸爸居然在那里睡著了,臉上蓋著個草帽。

黑貓叫醒爸爸說,爸你快喝口水吧,咋不回家睡呢?

沒想到爸爸坐起來長嘆一聲老淚橫流,回家你媽折磨得我睡不成。黑貓說,我媽無非就是個嘮叨,你別理她睡就是了。

爸爸說,光是嘮叨也就算了,問題是她嘮叨的時候我若不理她,她打我啊。

黑貓吃了一驚,還打你?那你就讓她打啊?

爸爸說,你不知道,你媽現(xiàn)在太強悍了,我不讓她打?她得殺了我。

有時候被你媽折磨得,我真是不想活了,老了老了,受這個女人的氣,沒有出頭之日。

你媽要是去你們哪家住上幾天,我就和小時候過年一樣能高興幾天,可她就像是專為折磨我活著似的,每次出門都幾乎不過夜。

黑貓說,嗯是的,我媽每次去我家,我讓住幾天,她都說不能住,家里有豬呢,沒人喂。

再看爸爸冷笑一聲,喂豬?豬都是我喂的,她哪管呢?

我說,怪不得媽媽每次去咱們家都是來去匆匆,晚年的媽媽,把爸爸當成了仇人,陷入復(fù)仇的困境已經(jīng)無法自拔了。

我知道,這也是你懷疑爸爸的重要原因。可是,就算真的是爸爸對媽媽下了毒手,如今媽媽已經(jīng)沒了,你又怎么忍心親手把爸爸也送上不歸路?

黑貓坐在床上,久久不再說話。

天快亮的時候,他居然就那么靠在被垛上睡著了。我給他身上蓋了個褂子,躺在旁邊也睡了。

早上快九點的時候,二姐推門進來了,我剛好口渴的不行起來喝水,二姐拉了我出得門來,你快來吃飯吧。

我說,那我把黑貓叫起來。

二姐說,別叫他了,他多會醒了再吃吧,好幾天沒睡好,累壞了。

黑貓這一覺,睡到下午三點才起來。二姐給熱了剩飯,黑貓吃了幾口放下碗說沒胃口,讓我?guī)退麚Q個襯衫,他要去衛(wèi)生院換藥。

二姐拿了孝布出去,想幫黑貓縫起來,房后過來幫忙的嬸嬸說,孝袍不能縫,不要縫。就這么披在身上,腰里用帶子拴住整理一下就行。

黑貓再沒提報案的事情。

出殯那天,天陰沉沉的,拉了棺材的汽車走到山上時,淅淅瀝瀝給下起雨來,有只老鼠嗖一下竄了過去,倏忽不見。

有人說,咦?有老鼠?

棺材放進事先打好的墓坑時,一只碩大的老鼠靜靜地臥在棺材旁邊。任憑一鍬又一鍬土砸下來,砸在身上,眼睛偶爾滴溜溜轉(zhuǎn)一下,就是不動彈。

又有人說,來了個陪葬的。

出殯禮畢,坐車下山時,雨大傾盆起來,車窗上的雨水,嘩嘩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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