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的大理,我一直欠她一篇記錄——
在未曾到達云之南的那些年,想象中的蒼山下、洱海邊,有著遠闊的永恒氣質,遠離內陸,縹緲夢幻。然而飛機快降落時,從小小舷窗依稀辯認出洱海時,還是略有失望的——它并沒有想象中的夢幻氣質啊。安慰自己認清現實:說來,它也只是高原上的一個淡水湖而已。
機場很小,周圍滿目的紅土地,是異域的氣質。坐上機場大巴(確切說是中巴),車開了沒一會,洱海便撲面而來,遠山起伏。青山綠水,視野空闊,大朵大朵的白云和烏云低低地壓過來……已然真切的大理,和腦海中無數次勾勒過的,那么不一樣。
穿越市中心去往古城,所經之處干凈樸素,整個城市沒有過度的物欲。大約一小時后到達古城外時,已是暮色四合。走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右邊是古大理國的南城門,前方黛青色的蒼山潔凈雄偉,仿佛要壓過來,仿佛觸手可及。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已經習慣首先從植物去認識一座城市,通過植物的種類、分布和花期,能約略嗅出城市的獨特氣息。暮色中瞥見路邊似有滿樹紅花,仿佛春花般繁茂,卻又看不真切。在“江南植物觀”的眼界中,想來不過是遭遇氣溫驟降后枯卷的紅楓吧。不禁風霜、薄而弱的小小葉片,一夜寒風吹皺,顏色尚不及褪去。然而終究留了一點余地,不敢確定。晚飯后閑逛古城,邊尋著民族風的布衣店,邊走到一棵枝條下垂的花樹下,遠看正是路上見過的那種,夜色中隱約紫荊的顏色、杏花的繁密,到底會是什么花樹呢?
此時正停在一家陶藝店門前,打算騎電動車出門的女主人對里面的店員大聲說著什么,玻璃櫥窗上貼著“轉讓”。等她說完,指向她的頭頂向她請教:“請問這是什么花?”她仰頭看看,“冬櫻花?!?/p>
“哦!”冬櫻花,冬天的櫻花,從未聽說過呢。植物愛好者如獲至寶,簡直要雀躍了。等我一步三回頭地走開,她又抬頭看看,舉起手機拍了一張,驕傲地說:真好看啊。
路邊開著許多花兒,不同顏色的三角梅,似乎永遠在盛開,從不止歇。已是時令上的初冬,卻因這些花兒,大理國透著一股亞熱帶夏季所特有的不加收斂的熱烈。然而又非全然的熱烈,頎長的銀杏樹黃黃綠綠,有些已是滿樹金黃,有些還只是綠葉鑲著金邊,只比南京稍稍晚一些;桂樹枝頭掛著均勻的米黃,夜色中暗香浮動,又將季節向前推回清涼的初秋;白玉蘭花稀疏地立在枝頭,讓人疑惑,難道不是江南的三月……這里是晚秋,是仲夏,是初春,已不能用概念里的四季界定她。
回到客棧,小姑娘請我們在樓下喝杯茶,便向她求證,現在外面正盛開的是冬櫻花么,正泡茶的她,忽然有些興奮,也許是對著兩個內向的顧客,終于找到一個可以聊下去的話題:“大理學院的冬櫻花非常美,你們明天可以去看看。”大理學院——開在冬天的櫻花——會像南林大早春的櫻花一樣夢幻么?
12月的大理,白天氣溫大約3到16度,需穿冬衣,只要太陽一出來,便溫暖如春。第二天早晨,我們悠哉吃完早飯,便打車去大理學院。這里的出租車很多不愿意打表,價格還挺貴。白日里的冬櫻花,褪去了夜色的面紗,顯出真實的樣子來,花簇飽滿,顏色接近紫荊。大理學院最密集的那一片櫻花樹,整齊種植在一個斜坡上,花卻開得稀稀疏疏,周圍沒有建筑,只不遠處有一個凹陷的操場。嶄新的校園、過于現代化的雕塑,缺了點學院派氣質的沉淀,與夢中的大理古國并不相稱。這大理學院里的冬櫻花,便也只是一篇直白的說明文。反倒是后來見到的,隨意種植在山間、古城街頭的冬櫻花更嫵媚動人,它們不經意地出現,在雄壯蒼山的襯托下,或是在古城印跡沉積的青石街上,在尋常煙火中,不期然地出現,比起山坡上齊刷刷的花樹,多了幾分婉轉蘊藉,是一首又一首詩。
冬櫻花花期長達數月,它們此起彼伏地開落,一直可以開到次年三四月,比起早櫻七日的哀傷,冬櫻花是慵懶而豐腴的。
南國的花兒們,也都有著永遠盛開的氣質,才一日,初來的雀躍已漸冷卻,開始覺出四季分明的好來。
漫長的江南冬日才剛剛開始,距離上一季早櫻盛開時初春的如夢如幻,已然三秋,甚是想念。于是在幾株繁密的花樹前不肯離去,是在尋覓早櫻的身影吧。然而冬櫻花如此結實,根本沒打算離開樹枝,一陣風過,粉色云霧緩緩飛落的凄美,大概與它們是無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