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未出閣的時候,還是有幾個閨蜜的,那時《唐伯虎點秋香》剛剛熱播,他們常常拿她打趣,閑來無事相聚一起總笑話她:還不快去找你的唐伯虎去!跟我們在一起有什么趣?然而朋友們又為她擔心,雖說秋香生于大隊書記家,可她不會干農活,你說生于農村不會干農活可怎么辦?嫁個鐵飯碗還好,如果嫁的是個農民,以后可有得受了。秋香說:那有什么要緊,自己的幸福是自己創造的,我就嫁個鐵飯碗!
她還真嫁了個鐵飯碗,一個鄉派出所的警察,小李。因秋香是大隊書記家第一個女孩,出嫁之時,可說是風光無限,無論嫁妝還是接親的派頭,都創了鄉里之最,她出嫁那日的場景成了人們一時茶余飯后熱議的話題,都說秋香命好,未出閣前是大隊書記的掌上名珠,出嫁后仍然什么事都不用做就等著享福。
事實比人們想象地更美滿,小李年輕有為,多次受上級表障,他在家中是小兒子,可謂是父母的至寶,一年到頭不用給家里一分錢,倒是父母隔三叉五地送菜來。秋香的小日子過的別提有多滋潤,閑來無事,秋香以納千層底和十字繡打發時間。一針一針地扎上去,一個月便是一雙鞋好幾雙鞋墊。
秋香剛嫁小李時,住的是派出所的家屬樓,一室一廳,有公共的廚房和廁所。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尤其是女人多的地方。秋香生命里出現的第一件不美滿的事情便是家屬樓里的閑言碎語。女人們在背后議論秋香裝清高,明明沒讀多少書,倒是學了電視里大戶人家的少奶奶,整天扎花刺繡的,邊說邊把鍋里的菜掂地老高老高,一旁炒菜的人也隨聲附和,似是不經意間說起秋香當年的嫁妝之所以如此之多完全是因為她的哭功一流,把她下面兩個妹妹的嫁妝也一起哭到手了。秋香提著婆婆剛剛送來的小菜,哼著小曲,把菜極精致地放進水池里,慢條斯里地洗完,然后把菜裝進盆子里,漂亮的卷發經她習慣性地一甩,嘴角上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經她撥弄的小菜格外精神。她按部就班地走進廚房,生火,切菜,邊哼著歌,邊掂著鍋里的菜,經她的手,即使是普通的青菜炒豆腐,也讓人垂涎欲滴,秋香對生活一貫講究,桌上盛菜的盤子是她花上好幾個時辰從店子里比較來比較去買來的,她做出的菜三天之內絕不重復,不同的菜被裝在不同的器皿內,菜一上桌,叫人大飽眼福。秋香正端著菜從廚房出來,遇到小王家媳婦正好進廚房,小王媳婦便跟她寒喧:喲,菜做好了呀!李大哥可真是好福氣呀!小劉媳婦一進廚房便說:唉,講究是講究,我可從來沒見到李叔李嬸吃過她一粒米!小高媳婦接著小王媳婦的話題道:豈止是一粒米,就連經常來給她送的菜葉子也沒見她給他們倆老的吃過一星半點兒啊!
秋香知道這些評論的時侯,正在理發店里染頭發,開店的劉嫂子是個多事的,她邊給秋香染頭發,邊奉承討好,也就把她聽到的一星半點兒閑言碎語告訴秋香了,剛開始還悠著說,到后來把背后說閑話的小王媳婦和小劉媳婦的名字也說了出來。
秋香再遇到小王媳婦小劉媳婦時雖說是面不改色,可心里多少記恨上了,想著家屬樓里也就四家人共用廚房和廁所,劉嫂子雖然沒說小高家媳婦說過什么,想來她可能也說過,背后嚼舌根嚼到她秋香頭上,她可不會那么輕易放過她們,非要讓這三個長舌婦自食其果才好。? ? ? ? ? 這天小王媳婦生火時發現自己備的柴被人換成了濕柴,怎么點都點不著,還被濃煙嗆地大聲咳了好一陣,剛好小劉家的柴火比之前多了些,一起與小王媳婦來生火的小高媳婦便用嘴向小劉家的柴火努了努,小王媳婦看著小劉家的柴火半晌,表情中透著不可思議,于是向小高媳婦笑笑:“唉,這人啊可真不好說,你說這柴火又不值什么錢,只要稍微勤快一點兒,有時間去山上隨便揀揀便是一大捆。以前聽人說她喜歡攤小便宜我怎么也不相信,今天可真是信了!”于是自行到小劉家的柴火堆里取了幾根,再重新生火,不想這時小劉媳婦罵罵咧咧地走進廚房,說什么偷她林子里小樹的人不得好死,她那樣子好像是別人把她樹林里的樹砍光了似的,直罵得砍她樹的人祖宗八輩都要死。剛好就看到小王媳婦拿的是她柴火堆里的柴,正在氣頭上的她立馬把矛頭對準小王媳婦,甚至連那顆小樹也認定是小王媳婦干的。小王媳婦發現自己柴火在小劉柴火堆里時本想息室寧人,只想拿回夠煮一頓飯的柴火再不提的,沒想到平白受了這么一頓冤枉,氣得兩臉通紅,提高聲音,陳述事實,苦于自己的聲音壓不過對方的,索性一巴掌打到小劉媳婦臉上,小劉媳婦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親眼看見對方偷了自己的柴還反被賊打了,于是哭得呼天嗆地地,當然沒忘記邊哭過去打小王媳婦……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等各自的男人過來勸架時,差點連男人也打起來了。
這件事成了派出所的一大丑聞,村里的人無論關起門來還是三五成群地討論時無一不對這件事指指點點,說吃皇糧的人大概也是極摳的。當然呢,這件事除了這個笑談,還有另一個結果,派出所里的公共廚房里再也聽不到極度和諧的談笑聲,女人們不再結伙洗菜結伙去廚房生火炒菜。而秋香除了平日里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做鞋繡花,洗衣做飯外,多了一個愛好,嗑瓜子,對于悠閑的人們來說,這可又多了一個看點,瓜子經由她纖纖細指送進牙齒,瓜子殼很快地送了出來,人們并沒見她喉嚨蠕動,不多地一會兒,她面前的一盤瓜子被吃地精光,還有更絕的,那盤瓜子見底的時侯,她的唇彩并沒暗淡半點兒。人們都說,原來吃瓜子也可以這么悠雅。
這天小高媳婦打到了小王媳婦的門上,原因是她養的豬不明不白地病了,她在豬食里發現了有毒的藥草。小高媳婦說是小王媳婦干的,是有理由的:上次兩個女人對打過后,男人們過來調解時,小高媳婦并沒有作證,小高媳婦明明有表明過小劉媳婦的柴火堆里有小王媳婦的柴火,卻又不愿意公開作證。小高媳婦連著用掃把打了小王媳婦好幾下,小王媳婦邊跑出門邊找所長報案。兩人在所長跟前仍然大打出手,小王媳婦到底是多讀了幾年書,力氣也小,不一會兒就被小高媳婦占了上風,所長趕緊勸架,把小高媳婦拉著,這下子小王媳婦揀了空,抄起門角的垃圾鏟,劈頭就向小高媳婦打去,狠狠地打,頭上出了血,小高媳婦破口大罵:原來你們倆有一腿,你媽的,奸夫淫婦,早就合計好了來打我吧!所長站在原地,愣子半晌,好一會兒才放開小高媳婦:“你說什么?什么?真是瘋了的狗亂咬人,你們倆的事自己看著辦,別找我!”說罷甩袖走人。
這件事終究因為那頭豬已經被救活而不了了之,而小王媳婦因為打傷了小高媳婦而出了醫藥費。小高媳婦小王媳婦和小劉媳婦一時間都不愿意見到另兩人之中的一個,從此三人甚少出入廚房,甚至連公用的廁所也棄而不用。倒是秋香樂得自在,廚房和廁所漸漸間接屬于她一個人了。
三個女人雖然不再來往,可隨著孩子的一點點兒長大,孩子倒喜歡追著彼此玩兒了,于是女人們叮囑自己的孩子不得接觸另兩個女人的孩子,一有接觸便是棍棒伺侯。
不知怎么的,秋香這些年一直都懷不上孩子,這些年小李從一個小民警成了一所之長,收入多了,人也胖了些,也格外在意孩子的事,兩口子去大小醫院檢查了無數次,走訪名醫數人,都說兩人沒問題,只需放寬心。兩人找了無數偏方,一碗藥一碗藥地灌下去,就是不見肚子有動靜。事事都順唯有這事不順,這便成了秋香出閣之后的第二個煩惱。
這年秋香已經三十有五,雖然打扮精致,生活講究,而眼角還是長了細紋,當真是歲月不饒人呵!眼看著自己年華漸漸老去,又沒給小李生下一兒半女,如今的小李身居要職,秋香想想都后怕,這樣下去,人老珠黃的時侯,小李是會嫌棄自己的呀!不僅她自己心里暗暗這樣想,平日里閑來沒事和她在一塊兒做鞋繡花的女人也這樣提醒著她。這樣一件惱事,秋香沒有一頂點兒辦法,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對小李更溫柔更體貼。
秋香的鞋是村里的一絕,之前她只給小李做,三十五歲的她開始也給小李的上級做,給所有跟小李打交道的人做,拿到鞋的人無不夸秋香的手藝好,當然也說小李福氣好。小李在人際關系上得心應手,工作也就更游刃有余,也更加疼秋香,每當看著秋香一針一針扎在鞋底子上,便心疼捂著老婆的手看看:休息一會兒,休息一會兒!
說來也是巧合,有一位與秋香夫婦相交甚好的醫生剛好到了分娩的時節,因已生了一對雙胞胎,再生下來便是超生,是國家政策絕對不允許的,若是違反政策,除了罰款,夫妻二人的工作也不保。于是思前想后,便主動提出讓秋香二人作這個孩子的父母,秋香夫婦高興得不得了,立馬應承下來。于是在這一年的秋天,秋香終于作了母親,她有了個男孩。
做了母親的女人是幸福的,不管孩子是否是自己親生的。看著粉嘟嘟的小臉,給口吃的便沖自己一笑一笑的,秋香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樂,在這個孩子身上,她的母性無處不顯現,孩子的物件大至棉被,小至肚兜,無不經由她精心縫制。她原本請了個保姆,專事抱孩子,多年沒做過母親的她對孩子稀奇地不得了,這樣一來,保姆無事可做了,只能掃地做飯,可秋香不是嫌地沒有掃干凈,就是嫌飯菜不好,保姆被數落地實在受不了,只好結工資走人,之后又換了很多保姆,可不是這個原因便是那個原因,總是干不長。
小寶三歲的時侯,捧著秋香的臉問:“媽媽,為什么我有那么多阿姨和奶奶?”秋香卻不知如何作答,只哄他說,小寶聰明可愛,人人喜歡,叫聲阿姨和奶奶是出于禮貌。小寶又說:“不對,阿婕說,抱過我的那些阿姨和奶奶沒有一個喜歡我的。都盼著我們家早點倒霉。”秋香臉色突變,第一次大聲向小寶嚷道:“有本事就當我面說呀,在背后沖著孩子撒氣算什么能耐!”小寶驚得哇哇大哭。又過了幾天,秋香當著保姆的面,在她包里找出來一個玉鐲子,保姆一愣一愣地,張口結舌地說那不是她的。秋香說,難怪家里的米總是不夠吃,隔幾天便要去買,衣服也有很多找不到了,原來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樣的人是怎么也不能留的!秋香的說話聲一聲比一聲高,街坊領居聞聲趕來看熱鬧,一眨眼的功夫,把他們三人團團圍住。保姆也不是吃素的,見秋香提高嗓門,她也提高嗓門,向圍觀的人們說道:“你這樣的人能和誰處的來?你家的保姆換了多少了?不是李所長千請萬求的,你以為我會受這個罪?走可以,我們把話說清楚……”秋香聞聲笑道:“當是什么重要的人呢,還要我們李所長千請萬求,我今天人贓俱獲,那我們就去派出所講理去!”保姆哭了起來:“我算是進了賊窩了……”秋香也哭了:“鐲子找回來也就罷了,我的米我的衣服呢?就是再富的人家也經不起這樣天天被偷啊!”兩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從早上對罵到天黑,結果以保姆的走而告終,保姆的工資分文未取。
小李在一次執行任務中腿受傷,秋香全程陪護,每天變著法兒的給他燒菜做飯,為他講故事解悶兒。小醫院里麻藥、消炎藥緊缺,秋香便騎了兩天兩夜自行車到縣城醫院動用關系拿到藥。做完手術后,醫生告訴夫妻倆,小李的情況仍然不大樂觀,很有可能以后走起路來會一瘸一拐,秋香聽聞將醫生罵了個底朝天,同時又很努力地陪著小李一遍遍地做康復訓練。就連對秋香成見很深,平時不大走動的親戚來探望時,也對秋香大加贊揚,不過他們面對秋香都是小心翼翼講話,深知一個不小心,便會碰到秋香這朵玫瑰上的刺。在秋香的調理下,三個月后小李便重新站了起來如常去工作了。
親戚朋友來看望時,偶然提起誰家小孩學著小李一瘸一拐地走路,秋香當時就記下了。等著小李逐漸復原,秋香便做了一件事來抱復那家人,說來也巧,那小孩的爺爺也是腿不好,走路一跛一跛的,老爺子在前面走,秋香便拿了個棍子悄無聲息地在后面學著老爺子的樣子一跛一跛地走著,直把周圍的人笑得合不攏嘴,從此便有很多小孩子學那老爺子走路。
十二歲的小寶該去鎮子上的寄宿中學了,秋香早早的幫小寶收拾好行李,精心的將自己打扮了一番,當然,臨出門前沒忘記再照下鏡子。秋香拉著小寶報好名,又去寢室幫小寶占了一個最好的床鋪,再拉著小寶一一見了即將教小寶的所有老師,把自己的小寶夸到了天上。返回的路上,秋香見小寶的親生母親迎面而來,只當是沒看見,催小寶快走。那位親生母親則主動打了招呼:“小琴小海,快叫秋香阿姨!”龍鳳胎禮貌的叫了。秋香似乎是剛剛看見他們母子三人,便說:“許醫生也來送孩子呀!”小寶笑嘻嘻地看著眼前的雙胞胎姐弟,跟秋香說:“媽媽,如果我也有個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姐弟該多好呀!”秋香邊責怪孩子沒禮貌不叫人邊把小寶往自己身后藏,邊說:“有你一個混世魔王便夠了,再來一個可怎么辦?”秋香拉著小寶走了很久,許醫生還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小琴奇怪地看著媽媽,問小海:“媽媽為什么哭了?”
秋香發現小寶受了老師體罰是在小寶開學的一個月后,小寶的臉上帶著五個手指印,任秋香怎么問小寶,小寶就是不吭聲。于是秋香聲淚俱下的一個電話打到小寶的班主任處,才知道了詳情:小寶淘氣,上課的時候把前桌女同學的衣服剪破了,然后又跟同桌打架,緊接著在考試中作弊,三罪并罰。電話這頭的秋香心疼極了孩子,啪地一聲掛了電話,叫了所里的司機,拉著小寶的手,直奔鎮中學校長辦公室。
秋香說,老師管教孩子是應該的,可是把孩子打得這樣重,任哪個家長也接受不了,就算是小寶的錯,也不能下這個狠手,她堅持要去醫院做檢查。
校長叫來小寶的班主任,班主任又叫來事發當日上課的老師和另兩個學生。大家又把前前后后的經過說了一遍,不過每說一句話,秋香就要反駁好幾句,比方說,班主任說上課就上課,竟敢拿著剪刀剪同學的衣服,你看看她手里的衣服……秋香便打斷他:那你有沒有問小寶為什么要剪她衣服?她有沒招惹小寶?有你這樣青紅皂白的處理問題的老師嗎?”那女孩說:“阿姨,我真沒招惹他!”秋香啪地給那女孩一個嘴巴子:“你沒招惹他,那他為什么不去剪別人的,偏剪你的?”女孩子捂著臉跑了出去。班主任再說一句,秋香又質問幾句,到后來,他所列舉的三大罪狀到了秋香嘴里什么都算不上。
就這樣,秋香領著小寶去醫院拍了片子,學校承擔了醫藥費和營養費。
接著,秋香拍下小寶臉上的手指印上告到了教育局,那個班主任評職稱的資格就此落了空,過了一年便辭職了。自此以后,小寶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面,一個人坐,只要他上課不出聲,就算是考試抄書,老師也不理會。
小寶念初二的時候,秋香生了一場大病,剛開始只是感冒頭痛,她身體一向很好,并沒怎么在意,隨便去小藥店買了點感冒藥。這天,突然起不了床了,小李中午下班回到家,看見桌上沒有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有那么一瞬間的不高興,秋香告訴她腦袋很沉。小李走進廚房,只聽見霹靂巴拉一陣亂響,半個小時過后,小李端了碗面條放在了桌上,然后看看表,去上班了。
小李從小便被父母慣著不干農活,娶了秋香,更是啥也不用做,就等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除了面條,他什么也做不了,煮個面條,灶洞里也弄得濃煙滾滾,秋香連吃了一個星期的面條后,小李便從所里打飯回來給她,剛開始時飯帶得勤,偶而所里有事耽擱了,小李會急急忙忙跑回家,把飯菜拿給秋香。久而久之,秋香便吃了上頓沒下頓。
這日秋香醒來的時候,肚子里一陣咕咕作響,她支撐著起床,卻渾身沒力,好幾次又跌倒在床上,后來她不知怎的扶著床沿下來了,然后吃掉了桌上那碗不知放了幾天的冷飯。鏡子里的秋香無比憔悴蒼白。她收起眼淚,給小李撥了個電話,她說感覺自己很不好,要他帶她去醫院。小李卻說這幾天公務忙,晚上回來再帶她去。然后電話里便沒了聲音。她掛了電話,一個踉蹌,重重跌坐在地,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她就那樣坐著。秋香不同于小李,她那朵玫瑰上的刺把周圍人扎了個遍,鄰居們知道她病了,大多幸災樂禍。
小寶從寄宿學校回來,看到媽媽瘦得厲害,整日在床上躺著,哭了好幾場。秋香教小寶做一些簡單的飯菜,口述很多遍,小寶仍把飯燒糊。小寶和小李一樣,平日里被秋香慣著什么也不做,到了這般光景,秋香后悔不已。只得要小寶去他爸爸單位吃過飯再帶飯回來。小寶貪玩,偶到伙伴便能玩一路,回到家,把飯菜放桌上便打開電視機。媽媽的咳嗽仿佛跟自己毫無關系。
小寶去上學了,秋香的口食又沒了著落,幸好秋香讓小寶將米和面搬到秋香房間里,秋香稍微能動,便用電飯煲胡亂煮一些東西吃。這一日,秋香給小李打電話時,連人帶機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接通電話,等到的卻是小李無比厭煩的聲音,以有工作為由推脫,說著說著,便聽到小李放下了電話,秋香竟然靜靜的拿著電話,眼淚一滴滴的留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到電話里有男人和女人打情罵俏的聲音,緊接著是男人和女人嬌喘吁吁的聲音,她聽的出來,男人就是小李,而女人是所里新來的林嬌。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秋香感到從未有過的委屈和失望,這就是她愛了這么多年的丈夫,這就是她寵了這么多年的丈夫!眼淚肆無忌憚的流下來,像決堤的洪水。她越想越累,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值,竟然暈了過去。
小李的親大嫂來還錢時著實嚇了一大跳,趕緊要給小李打電話,秋香央求她將自己直接送村子里的醫院,大嫂子怕自己攤上事,堅持要給小李打電話,沒想到秋香把脖子上的金項鏈取了下來,交到大嫂手里:“嫂子,求求你了,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大嫂將秋香送到醫院,住了一周,感覺好了些,醫生開了些藥,允許她出院了。
秋香出院的時候干了一件大事,她在路上遇見了林嬌,她無比親切地跟她打招呼,然后大聲罵她是婊子。人群一下子圍了上來,秋香便把林嬌偷漢子的始末說了出來,細節只詳細讓人瞠目結舌。秋香不僅僅說林嬌偷了小李,還說她把派出所其他男人也偷了,只要是個男人她都偷,簡直是千夫所指。她說著,人群里邊有男人去扯林嬌的衣服,大家紛紛咂嘴,說真是看不出來,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大學生怎么這么就這素質。
這一日,小李抽了個空回家翻箱倒柜找東西,家里被他翻了個底朝天。秋香有氣無力地問小李在找什么,在他眼里,她秋香究竟算什么。小李說自己一個大所長,在自己家里拿自己掙得錢有錯嗎?秋香啪地一耳光打向小李,說出他與林嬌偷情的事兒,又一件件一樁樁的數出自己為這個家做出的貢獻,只問小李對得起她嗎。小李不等秋香說完,反手給她一個耳光,說這些年已經受夠了,她不過是他花錢養的一個女人,只問存折藏在哪里。秋香不說,小李便開始了家暴,本來已經快痊愈的秋香被打的鼻青臉腫。
秋香再次住進了醫院,這次送她進去的是小寶。小寶不會做菜,只會在電飯煲里把飯煮熟,然后洗好菜和肉,在把飯菜混在一起煮著,熟了便端給秋香。
沒多久,林嬌便調去了別的地方任職。小李漸漸對秋香好了起來,并向秋香認錯,說自己是一時糊涂,不應該打她,更不應該搞婚外戀。
日子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情景,秋香仍然納鞋底、做十字繡。可就在這個冬天里,秋香再一次一病不起,沒有人照顧,也沒有人端飯給她,偶爾大嫂子來坐一下,她的口食便有了著落,她就這樣饑一餐飽一餐。
小寶還在寄宿學校里,秋香想他想得厲害,便托大嫂子跟小寶說聲回來一下。小寶回來嚇了一大跳,以前漂亮的媽媽,能工巧匠的媽媽整個變了模樣,比自己初二那次見到的還可怕。小寶仍然不會煮飯,煮的東西還與初二時侯一樣,然而餓極了的秋香每次都是狼吞虎咽。她看到小寶,心里慢慢有了安慰,覺得當初收養他絕對是正確的。
一個星期后,秋香便香消玉損了。她娘家父母早已仙去,只有一個小妹妹前來,看到她的模樣哭了一大場,質問姐夫姐姐是怎么死的,又問姐夫怎么棺材都沒準備,新衣裳也沒有準備。在她的強烈指責下,李家人去置辦了衣裳和棺材,竟什么過場都沒走,當天就下葬了。
秋香死后第三天,小李鉆進了同事小劉的家,順帶鉆進了本屬于小劉的被窩,小劉是在一次執行事務的時侯因公殉職的。半年后,小劉媳婦兒生下了一個女兒,再過了半年,小李與小劉領證結婚了。小寶因為學習成績差,高考時連三類本科都沒考上,小李一氣之下不允許他上學,托熟人在廣州找了一個廠,小寶成了一名普工。
秋香的大嫂子偶而會向人講起秋香的故事,說別看秋香平日里收拾地人模人樣的,實際上她節省得很。只有在小李或者小寶在家的日子,她才變著花樣炒菜做飯。她手工活好,一部分送人,一部分賣出去補貼家用。小李每個月的工資基本上不用花幾個子兒了,小李的工資加上她自己賺的,她全部存了起來,說是這錢是以后給小寶的,也是為以后老了動不時準備的。小李為什么后來又跟她合好,那是因為秋香手里有錢,秋香這朵玫瑰上的刺永遠扎向別人,卻把花香留給小李,小李稍微待她好一點,她便什么都給他。唉,她自己可能永遠也想不到,在她還是大好年華的時侯,就這么凄凄涼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