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丟了的《聊齋志異》第一卷終于找到了。心情是無比激動啊，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的四卷本《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是我的摯愛，可惜其中第一卷不知忘在何處，怎么也找不到，三缺一，打麻將、玩撲克，大家都知道這種痛苦了吧。所幸，近日整理東西竟不期然經(jīng)找到了，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今日恰逢元宵節(jié)，那就乘興講講聊齋中的“元宵”故事。
中國古俗中，上元節(jié)（元宵節(jié)）﹑中元節(jié)（盂蘭盆節(jié)）﹑下元節(jié)（水官節(jié)）合稱三元。元宵燃燈的習(xí)俗起源于道教的“三元說”，正月十五日為上元節(jié)，七月十五日為中元節(jié)，十月十五日為下元節(jié)。主管上、中、下三元的分別為天、地、人三官，天官喜樂，故上元節(jié)要燃燈。《聊齋志異》提到元宵節(jié)的篇章寥寥可數(shù)，但卻篇篇精彩。且聽我一一道來。
一、致富篇——“人生的第一桶金”（《王成》）
這是一個有關(guān)窮小子如何致富的故事。窮小子王成窮困潦倒，家徒四壁，一日撿到一枚金釵，原來是其逝去的祖母所遺，祖母憐其困頓，現(xiàn)身施策，供資請王成赴燕都市葛，并叮囑克日前行，不可遲一日。無奈中途遇雨，稍歇，及進(jìn)京，則貝勒府求購已矣，只得賤賣。又見有人賣鵪鶉，收成不錯，便用余錢全部買了鵪鶉，后不幸鵪鶉死掉只剩一只。正傷心欲絕、尋死覓活之際，旅店主人指引他：“此似英物。諸鶉之死，未必非此之斗殺之也。君暇亦無事，請把之，如其良也，賭亦可以謀生。”馴養(yǎng)了一陣，王成就帶著它在街頭與其他鵪鶉客賭酒食。這只鵪鶉果然厲害，總是贏，讓他嘗到了甜頭。
但這只是開始。他一生的命運轉(zhuǎn)折，卻是在元宵節(jié)。
“先是大親王好鶉，每值上元，輒放民間把鶉者入邸相角。”原來，古時上元節(jié)，民間有斗鵪鶉的習(xí)俗。親王的鵪鶉很厲害，來相斗的人，都敗下陣來。于是，王成出手了。《聊齋志異》這樣寫道：“（親）王相之，曰：‘睛有怒脈，此健羽也，不可輕敵。’命取鐵喙者當(dāng)之。一再騰躍，而王鶉鎩羽。更選其良，再易再敗。王急命取宮中玉鶉。”這個時候，王成耍了一把小聰明，故意欲揚先抑：跪而求罷，曰：“大王之鶉神物也，恐傷吾禽，喪吾業(yè)矣。”王笑曰：“縱之，脫斗而死，當(dāng)厚爾償。”
結(jié)局相信你已經(jīng)料到了，親王慘敗，他的那只玉鶉，且戰(zhàn)且退，及至落荒而逃。
見到好東西，親王自然不會放過，便提議想買下來。于是出現(xiàn)這樣一出有趣的對話：王曰：“予不相虧，便與二百金。”成搖首。又增百數(shù)。成目視主人，主人色不動，乃曰：“承大王命，請減百價。”王曰：“休矣！誰肯以九百易一鶉者！”成囊鶉欲行。王呼曰：“鶉人來，實給六百，肯則售，否則已耳。”成又目主人，主人仍自若。成心愿盈溢，惟恐失時，曰：“以此數(shù)售，心實怏怏。但交而不成，則獲戾滋大。無已，即如王命。”王喜，即秤付之。
這一出對話很生活化，王成來斗的時候，旅店老板也跟來了，旅店老板事先跟他說，只有我點頭了你才能賣，但王成想想價格已經(jīng)達(dá)到心理價位了，就不還價了。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跟著母親去寺前街買衣服，都是個體戶的店，母親看準(zhǔn)一件衣服便會還價，幾個來回，最后作勢要走，店家都會追出來說：“給你給你！”“成囊鶉欲行”的智慧便在其中。
這些樸素的生活智慧告訴我們，你越不動聲色、沉得住氣，就越能成事。那個元宵，王成妥妥掙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所以，今天的元宵節(jié)祝你發(fā)財哦！
二、戀愛篇——“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嬰寧》
在另一個元宵節(jié)里，一個書生遇見了一個美女，便相思成災(zāi)。
“王子服，莒之羅店人，早孤，絕慧，十四入泮。母最愛之，尋常不令游郊野。聘蕭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會上元，有舅氏子吳生邀同眺矚，方至村外，舅家仆來招吳去。生見游女如云，乘興獨游。有女郎攜婢，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女過去數(shù)武，顧婢子笑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生拾花悵然，神魂喪失，怏怏遂返。”
這是故事的開篇。上元節(jié)是邂逅的好時節(jié)。王子服就這樣在郊游中得遇游春女子。蒲松齡的文筆分外高超，寥寥數(shù)語，人物形象躍然紙上。王子服看見美女“注目不移，竟忘顧忌”，活脫脫一個花癡；而嬰寧笑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的身姿，天然流露活潑之美。
元宵節(jié)的這一場邂逅，讓王子服如墮云里霧里，不知此身之所有。他把嬰寧扔下的梅花拾了去，放在枕頭下壓成了干花，每天都對著它，茶飯不思、日漸消瘦。沒辦法，當(dāng)天邀他同游的表兄弟吳生只得編了個謊跟他說，那個女孩子找到了，是她的小表妹。只是有點遠(yuǎn)，“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他可以代為提親。心病還需心藥醫(yī)，自此，王子服馬上飲食恢復(fù)，復(fù)原如常。但吳生原是謊話，故一去不返，王子服終于等不住，就不辭而別，去找遺花女子。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真被她找到了。遇見一個老嫗一問，還真是吳生說的那樣，遺花人是她的姨妹，老嫗則是其養(yǎng)母。這個王子服很有意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故意問老嫗嬰寧幾歲了，得知16歲，馬上又說自己17歲，老嫗自然明白，見他還未婚娶，就說嬰寧和他還真般配。一會嬰寧進(jìn)來了，見到王子服，笑的停不下來，王子服又故態(tài)重萌，“目灼灼賊腔未改”。老嫗很殷勤，體貼地留他在這呆幾日。
第二天，嬰寧爬樹玩，看見王子服過來，狂笑不止。摔了一跤，爬起來又是止不住地笑，“倚樹不能行，良久乃罷”。緊接著也有一段很有趣的對話。
王子服等她笑完了，把袖子里上次撿拾的花拿出來給嬰寧看。嬰寧接過來，說“都枯了，干嘛還留著？”王子服恭敬地說：“這是你上次上元節(jié)丟在地上的，所以我要保存好。”嬰寧問：“留著干嘛？”王子服說：“顯示我的愛慕之心啊。”嬰寧說；“這算什么事啊？我這花很多，我叫下人過來給你扎一捆帶回去。”王子服驚呆了：“妹子，你是不是傻啊？”嬰寧說：“干嘛說我傻？”王子服說：“我愛的是你，不是花啊。”嬰寧說：“咱們就見過一面，至于說到愛嘛？”王子服說：“一切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我說的愛，不是普普通通的談戀愛，我是想跟你結(jié)婚領(lǐng)證滴！”妹子說：“談戀愛的愛和結(jié)婚的愛有區(qū)別么？”王子服說：“結(jié)婚是要一起睡覺的！”妹子低頭想了半天說：“我不習(xí)慣和陌生人睡覺。”……
看到這，你是不是很同情王子服啊，哈哈哈！真是累啊！但更搞笑的是，一會兒他們見到嬰寧的養(yǎng)母，老婆婆問去哪兒了，嬰寧說在跟哥哥講話呢，哥哥說要跟我睡覺！是的，你沒聽錯，她就是這么說的！我們來看王子服的窘態(tài)：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媼不聞，猶絮絮究詰。生急以他詞掩之，因小語責(zé)女。女曰：“適此語不應(yīng)說耶？”生曰：“此背人語。”女曰：“背他人，豈得背老母？且寢處亦常事，何諱之？”
就是這樣一個傻乎乎的喜歡笑的憨女子，但王子服喜歡，愛的死去活來。“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真是元宵一遇誤終身啊。有關(guān)故事的后續(xù)，請你去翻《聊齋志異》吧，這里不贅言了。
三、兇殺篇——“第一例換頭術(shù)？”（《陸判》）
元宵節(jié)很熱鬧，但熱鬧的地方，往往也很危險。不但會有產(chǎn)生踩踏的可能，也是盜竊、搶劫多發(fā)之時。《聊齋志異?陸判》就提到了一起發(fā)生在元宵夜的兇殺案。
“吳侍御有女甚美，未嫁而喪二夫，故十九猶未醮也。上元游十王殿時，時游人甚雜，內(nèi)有無賴賊窺而艷之，遂陰訪居里，乘夜梯入；穴寢門，殺一婢于床下，逼女與淫。女力拒聲喊，賊怒，亦殺之。”
侍御，監(jiān)察御史的職務(wù)。明清，專設(shè)監(jiān)察御史，隸都察院，另有派遣監(jiān)察御史巡察地方者，明稱巡按、清稱巡按御史，清又有御史巡行京城之制，稱巡城御史，又有監(jiān)察御史督察漕運，稱巡漕御史等等。故事里講的就是一個吳御史家的女兒很漂亮，元宵節(jié)出去玩，被一個色狼看見，見色起意，跟蹤他到家，乘夜爬著梯子進(jìn)到她閨房，先殺了她的一個奴婢，想強(qiáng)奸女子，遭到女子高聲反抗，強(qiáng)奸犯怒了，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也殺了。
但事情還沒結(jié)束。吳家停尸堂上，不料過了一夜，尸身在，頭卻不在了。吳家刑訊侍女，侍女只說：被狗吃到肚子里了。吳侍御告官，但三個月都沒破案。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同郡有個叫朱爾旦的男人，他的老婆新近換了頭，長的跟吳家死去的女兒一模一樣，吳家派人打探果然屬實，想著朱家肯定用了妖法殺了她女兒，把頭拿走換到自己女人身上。就把朱爾旦（字小明）告官了。（第一次看到古代有人叫小明哈哈。）但是小明冤枉啊！
原來，是小明結(jié)識了地府的陸判官。因為小明覺得自己老婆樣子難看，陸判經(jīng)常吃他好酒好菜，就幫他從死人堆里撿了漂亮腦袋過來換上。誰知就撞到槍口上。這起案子的結(jié)尾是，陸判讓吳家死去的女兒托夢給父母，說明了真相。最后真正的罪犯繩之于法，而小明因為老婆項上人頭的關(guān)系，做了吳家的女婿。
正好前不久，看到有個新聞講換頭術(shù)的，因為倫理方面存在問題，而受到人們的質(zhì)疑。
其實聊齋的這個故事就已經(jīng)揭示出其背后的倫理困境。即換頭后，這個人是誰？譬如，故事中換頭后的女人，到底還是不是小明的老婆?我們看到，這個成功做了換頭術(shù)的女人，連帶著使小明的身份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居然搖身一變成了之前非親非故的吳家的女婿！
以上，就是《聊齋志異》中發(fā)生在元宵節(jié)的三個故事，有興趣的話去讀原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