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君足下，前者賴君妙文，使賤軀得與君同傳于世，深所幸也！覽君為賤軀所作傳，其辭簡，其寓遠，其氣正，其諷深，固不負大家之名，然私意以君之不吾知亦甚矣！故敢不揣固陋，冒昧進書，以略陳賤軀拳拳之衷情，愿君少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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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軀生而驢也，身在下愚，龐然蠢物。平生所冀，惟饑得嚼草果腹，渴得臨泉暢飲，日游叢木之間，暮息南山之下。嗚呼！自吾先馴化以來，此愿千世不可復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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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軀世不居黔，好事者載我以入，至則棄山下。賤軀喜，以為得遂己愿，而不知滅身之禍亦近矣。居有日，覺一獸自林間窺余眈眈，君謂其不識賤軀，賤軀亦何嘗見此物耶？鳴以示好，而彼大駭，余以為貍貓之大者，故不為意。后彼日益狎，頗不懼，余亦處之善類，至彼蕩倚沖冒，余不勝其煩，蹄之欲其去。彼乃露其兇相，見鋒牙，展銳爪，張舞施威，徑撲余身。可憐賤軀，盡為彼盤中之食；堪嘆黔驢，皆作其俎上之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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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愚難識虎心，無故遷黔而遭之，賤軀所以身死。而君以余身龐技窮相譏，則固非余所當受也！夫形之微龐，造物也，技之長短，習性也。賤軀受天龐然，習于溫順。所能者，非足比肩于騏驥，亦頗并駕于劣駑。技之用，在乎載人運貨，窮乎斗勇競狠。彼則山林王霸，撲獵為常，嗜殺成性。以余之溫順，受彼之殘狠，雖百技在身，固不得免，況余但識載運趨遠乎？蓋如君文章高士，猝然遇盜寇，彼橫刀劫于道，而君空手以相抗，果能力敵乎？是故技有窮處，非關身也；能有殊用，只待時也。豈能以賤軀龐然而譏余之技窮乎？
賤軀下愚不移，語多粗陋，冒犯君處，請相見諒。黔驢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