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一
我站在窗前,時間剛過了零點,這個城市一如既往的展現出了它最妖嬈動人的一面。五彩的燈火里上演著或悲傷或歡喜的故事。
在很遠的一處地方,有一個略微顯高的光亮點。在我中度近視的眼里,顯現出一個小小的稍顯模糊的璀璨光圈,這個模糊的小小光圈,像極了記憶中一個人含淚的眼睛。
我也有些故事,有的故事,經過時間的洗禮慢慢就模糊了面目,知道確切是發生了那么個事的,但是已經沒辦法清清楚楚的將它講述出來,也沒有想要講述的欲望。但有的故事,即便你不刻意的去想,它也總會在某個時間某個情景中突然跳出來,以一種十分醒目且不容你逃避的姿勢提醒著你:在你的生活中,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
? ? ? ? ? ? ? ? ? ? ? ? ? ? ? ? ? 二
那一年,我十三歲,初一年級的學生,豆蔻年華,即便每天身著臃腫且毫無看點的校服也沒法掩飾青春的恣意張揚。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長大的我,在十三歲的年紀里心里沒有任何的憂慮!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憂慮的,那大概就是今天的食堂又做煮土豆這回事了。那時的我,在父母眼里是個乖乖女,在老師眼里是個好學生。說來無趣,我自己心里也沒有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叛逆。
每個周一,學校會舉行升旗儀式,在儀式結束后通常校長會來一通冗長的訓話,早戀是訓話中永遠不會缺失的一項內容。
在那時的老師和家長眼里,兩個單純的孩子一旦早戀了,仿佛就是一種世界末日的可怕。
其實早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大人們覺得它可怕,不過是因為他們用被世事污濁的不再單純的頭腦去思考這件事情,原本一塵不染的美好在他們的頭腦中過一遍以后,就完全的變了味。如同一塊純潔的畫布,其實大人們可以自主讓它變得純潔美好或者是污濁丑陋,可惜大部分的大人,都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后者。
但以上我所想的這些,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慢慢明白過來的。
那時的我本對早戀這樣的事沒有什么概念,但每個星期校長都要拿出來堂而皇之正義凜然的議論一番,搞得我最后都有點草木皆兵,從來不愿與男孩子多說一句話。
事情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
? ? ? ? ? ? ? ? ? ? ? ? ? ? ? ? ? 三
那是一個初秋的下午,陽光很好,課間十分鐘的時間總是短的,沿著操場溜溜達達一圈,基本也就沒了,我在上課鈴聲響的那一分鐘在位置上坐了下來,低頭彎腰從書桌里掏語文教科書,找到以后翻開到要學習的課文章節,愣了!
書本里夾著一封疊成心形的信,看得出來是那種帶有小圖畫的漂亮信紙,樓下小賣部就有得賣。我條件反射的猛就合上了書,隨即感覺到臉上發燙,還有一種仿佛做了什么壞事一樣的作賊心虛。就著身邊的所見所聞,我大概猜到了這是一封“情書”,它出現在我的書本中,毫無疑問是給我的。
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男生的“情書”。
很多年后,我回想當時的心情,覺得自己愚蠢到不可思議!在情竇初開的年紀,收到這樣的信件不應該是怯怯的忐忑中外加一點澀澀的羞怯和被人欣賞而生出的小竊喜以及非常想要一窺信件內容的迫切心情嗎!?這才是正常豆蔻年華的少女應該有的反應!但我不是,我最大的感覺就是害怕以及惱怒!
我害怕被人知道我收到了男生的“情書”,因此被列入早戀的名單;我惱怒為什么那個男生要給我寫這種亂七八糟的信!?
整堂課,漫長的四十五分鐘,我坐如針氈,我看到講臺上語文老師的嘴一張一合,至于說了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清。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第一時間就沖出了教室,去了WC。我決定把這燙手的山芋仍了,至于里面寫的什么,我大概也是能猜到的,總之,我完全沒有想過要打開看一看。
但當我到了WC時發現,原本應該在校服褲兜里的信件不翼而飛,一時間我六神無主,頭上瞬間都滲出了細密的汗,我慌慌亂亂的沿來路返回尋找,一邊用雙眼四處搜索一邊還要作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但一直到上課鈴聲響,我都沒有找到那封信。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我一直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整個人都驚跳起來,心臟突突的聲響蓋過了任何聲音,我是怎么回答的,又是怎么坐回位置上的,一概不知。
? ? ? ? ? ? ? ? ? ? ? ? ? ? ? ? ? 四
當晚晚自習,鈴聲響過后,絕大部分同學都已經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原本喧鬧的教室慢慢安靜下來。就在這時,有人以極快的速度推開了教室門,在我還沒有完全看清的情況下,隨著“啪”的聲響,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出現在我的書桌上。
我一時有些驚詫,看向書包的主人。
是張啟浩,一個坐在后排位置在同年齡中個子略高的沉默寡言的男生。他的臉上有一種光彩的異樣的紅,額上還有細密的汗,呼吸不均,氣喘吁吁。可見為了趕晚自習跑了很長的路。
我不明所以,他看了看我,伸手去解我面前的那個書包,顯得手忙腳亂,好一陣后終于打開了,我看到書包里滿滿一兜的桃子,滿到沒有什么剩余的空間。我聽到他說:“給你吃!”
周邊傳來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和壓低了的莫名的笑和一些陰陽怪氣的起哄聲,我的臉瞬間就燒了起來,單純的少年內心那點小小的秘密在在滿滿的一兜桃子面前暴露無遺。
因為信件的事情,我一直處于驚弓之鳥的狀態,現在又出了這么一件事,那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我和他,我簡直就是惱羞成怒!不加思考的伸手把面前的書包往他的方向使勁一推,因為用力過猛,書包從桌上掉落,滿兜的桃子滾了一地。
一瞬間教室里完全的安靜下來,我抬頭看了看他,他的臉依舊是紅撲撲的,額上細密的汗珠還顯而易見,只是本來炙熱明亮的雙眼現在有點點的泛紅,里面灣著一灘清水,他看著我,然后底下頭去,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里的不堪。
我心里有些無措和內疚,我本意只是想要還給他。但心里那點小小的內疚只是一閃而過,我想,這樣也好,滿地的桃子證明了我和面前這個男生沒有一絲一毫不清白的關系! 如果一定要說有,那也只是他個人的問題,我沒有!這么一想,竟然就心安理得了。
? ? ? ? ? ? ? ? ? ? ? ? ? ? ? ? 五
第二天晨跑結束,照例是廣播體操,非周一的一般情況下,體操之后弄個稍息立正的儀式也就結束了,校長也不會出現,但我早早就看到了整日板著一張苦瓜臉的校長站在臺上,臺上還備了桌子和話筒。
這種不一樣,讓我心里生出清晰的慌亂恐懼,這種情緒來源于那封一直下落不明的信件,因為前一晚的桃子事件,我用了幾秒鐘的時間猜過那封信會不會就是張啟浩寫的,其實不管是誰寫的,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這封信現在在哪里?我希望它已經徹底的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但事實證明這是不可能的,當校長在臺上說了一段開始語并且掏出那封信件的時候,我的雙腿開始發軟。但我再怎么不愿意接下來的事情發生也是無能為力。最終,我們高高在上的校長當著全體師生的面把那封不知道怎么到了他手里的“情書”清清楚楚的讀完了,末了說:“收信人和寫信人的名字我在這里就不說了,希望這兩位同學能有點羞恥心......”
關于沒有透露收件人和寫信人這樣的“寬容饒恕"因為信件中的一句話而變得毫無意義,信件中除了那些生澀的表白以及關于因為喜歡一個人而生出的淺淺淡淡的思念的表露以外,其中有一句是這樣的:我家的桃子已經熟了,晚上我摘來給你吃吧......
就因為這一句話,幾乎我們全班同學都知道了寫信的人就是張啟浩,而收信人毫無疑問就是我,昨晚那滿兜的桃子就是鐵一樣的證據。
? ? ? ? ? ? ? ? ? ? ? ? ? ? ? ? ? ? ? 六
信件公開以后,不管我走到哪里,似乎總感覺到有異樣的目光在盯著我,還有背后讓人恐懼的竊竊私語。這些讓我連課間休息都不想離開位置半步,就連上廁所也是實在憋得受不住了才去。
午間放學的時候,在下樓的石階上,一群高一個年級的同學看著我陰陽怪氣的笑,我低著頭,想要盡快逃離,就在這時,聽到其中有個同學嬉笑著說:“張啟浩,早上那封信聽說是你寫的呀!不如也給我們幾個也摘一兜桃子唄。”
我一愣,轉頭一看,發現張啟浩站在我身后靠近教室門的地方。他的臉有些煞白,但他仿佛沒有聽到那些話似的,抬腳走下石梯,在經過那群同學面前時,有人伸手出來推了他一把,他一個踉蹌,差點摔下樓去,手里的書掉落在石階上,我看到他抓著階梯扶手的手上青筋顯而易見。
那幾個人看他并沒有反抗,仿佛感覺有些索然無味。他們走上前,具有威脅意味的伸手在他清瘦的背上重重的拍了兩下,其中有個人還朝他吐了口吐沫。然后他們哄笑著走了。
我很想離開,這種場面讓我既羞惱又害怕,但我的雙腳就像被盯在了地上,沒法移動半步。
張啟浩沒有理會手臂處衣服上的污穢,他彎腰拾起地上的書,直起身時看向我。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只是現在這雙眼睛除了冷冷的寒意,再沒有別的。之后,他擠開圍觀的人群,離開了。
當晚我躺在學生宿舍狹窄的單人床上,用被子蒙著頭悄悄的哭泣,我想起白天張啟浩冷冷的雙眼,慢慢的就明白過來,那個男生,他應該是以為是我把他寫的信交給了老師。
? ? ? ? ? ? ? ? ? ? ? ? ? ? ? ? ? ? ? 七
此后,我再沒見過張啟浩!
接下來的幾天,張啟浩的位置一直空著。
又過了幾天,班主任在班上宣告張啟浩輟學。
周末的時候回家,剛見到我媽媽我就哭了,我跟我媽說:“我不想念書了。”至于為什么,我卻不愿意說,只是重復我不要再回學校。
最終,家人去學校了解了情況后,給我辦了轉學。
我感謝我的父母親,關于這件事,他們沒有任何的質疑和責備,更沒有逼問我任何的問題。這是那時對我最好的方式了。想想,如果當時連父母都不相信我,恐怕我連自殺的心都會有。
關于張啟浩,很久以后聽說他輟學后跟著父親出門做工了。這是我聽到的有關他的最后一點消息。
? ? ? ? ? ? ? ? ? ? ? ? ? ? ? ? ? ? 八
當我經歷了初初喜歡一個人的悸動,當我慢慢長大。這中間經過的漫長時光,并沒能讓我淡忘十三歲那年初秋發生的事情,反而歷久彌新。
我知道,我之所以一點也不能忘懷,是因為我欠那個男生一個解釋,一句道歉!心里有愧,所以不敢忘!
我后來想,如果當時我不是急于扔掉那封信;如果當時我沒有那么用力的推開那兜桃子,或者在書包掉在地上的時候說聲對不起;如果我能及時解釋那封信不是我上交的......那么,這所有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至少,不會讓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從此遠離校門,自此過上了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可是,一切都不可逆改!只能借這個平臺,說一句多年以來一直想對他說卻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對不起,張啟浩!
事隔多年,寫下這些文字,希望他能看見,希望他能原諒,希望他已釋懷,希望他幸福、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