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 : 假小子亦風流

圖 |86版 紅樓夢

有人喜歡林黛玉的嬌弱孤傲,有人喜歡薛寶釵的圓融周到,有人喜歡賈探春的精明強干,自然也有人喜歡史湘云的開朗豪爽,而且還絕不是少數人。

大多數現代的男士喜歡史湘云,甚至稱“娶妻當娶史湘云”,她心直口快,不拘小節,率真豁達,平常大大咧咧的,有點兒男孩子的帥氣。用現代的話來說,她便是不折不扣的“假小子”。

且看第四十九回里,下了大雪,湘云穿了男裝,緊身窄袖,鹿皮小靴,越發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而且史湘云毫不忸怩,大大方方展示給人看。黛玉笑她是“孫行者”、“小騷韃子”,眾人笑道:“偏他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他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

第三十一回,經寶釵和黛玉之口,又說到了她女扮男裝的兩次經歷。湘云換上男裝,可以以假亂真,就連賈母也被哄住了,說“倒扮上男人好看了。”說到女扮男裝,第一個想到的是花木蘭,她替父從軍,是不得已而為之,湘云則大不同,是率性而為,活潑調皮,喜歡就去做。

那一天下雪,大伙兒約好在蘆雪庭作詩。而湘云和寶玉倆人跑去BBQ,烤鹿肉吃。薛寶琴嫌臟,但還是加入了眾人啖鹿肉行列,平兒一來也加入了,獨黛玉嘲笑說是“一群叫花子”,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我們這會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

史湘云的身上有著魏晉人的風度,魏晉時期是一個亂世,但是亂世中有一批人活得十分瀟灑,他們追求的是順從內心真實想法的生活,這一批人被稱為“名士”。他們可以登山吟嘯,縱情而歌,喝酒談玄,享受自然無與倫比的美麗,率性而自由地做真實的自己,漂亮地活在亂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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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身上就有這種男子氣概,風流名士之態,熱情不羈,自然隨性。吃鹿肉時,湘云一面吃,一面說道:“我吃這個方愛吃酒;吃了酒才有詩。若不是這鹿肉,今兒斷不能做詩。”在寶玉的生日上,湘云更是毫無顧忌,捋袖劃拳,一股豪氣躍然紙上。

“假小子”史湘云還不乏俠義之氣,當她聽說邢岫煙受了委屈,就為之打抱不平,要去質問迎春,罵婆子丫頭一頓,黛玉就說她“充什么荊軻聶政”,雖是玩笑之語,但是這一作喻,又顯現出了湘云的義氣。

若論詩才,湘云不在薛林之下,正如她自己所說,吃了酒才能作詩,她飲酒賦詩的樣子,微醉大笑的樣子,哪有女兒家的矜持溫柔,多像是一個無拘無束的風流名士,倒有點像詩仙李白的斗酒詩百篇了。蘆雪庭聯詩,她一人力戰群芳,和她叫陣的,先有寶釵、寶琴、黛玉,最后只留寶琴和黛玉,那情景“不是作詩,竟是搶命呢”。湘云為了搶著聯詩,先是“丟了茶杯”,再是“忙著”,全程笑聲爽朗不斷,“笑彎了腰”,“伏著已笑軟”,她自為得趣,盡情宣泄渾然天成的才情。

有湘云在的地方,就充滿了笑聲,十分熱鬧。初次登場時,就以“大說大笑”的姿態出現,而這幾乎成了她的主要特征。她會笑得“一口飯都噴了出來”,更能笑得連人帶椅一起歪倒,就連睡覺都不安穩,“嘰嘰呱呱,笑一陣說一陣,也不知哪里來的那些話”。有湘云的聚會,都不覺得冷清,她很會暖場。寶玉過生日那天,眾人抓鬮行酒令,抓了個“射覆”,又抓了個“拇戰”,湘云笑著說“拇戰”簡斷爽利,合了她的脾氣!嫌棄射覆悶人,于是就和寶玉猜拳去了。

湘云可不是“女漢子”,她既有開朗的一面,也有溫柔的一面,這種人很招人喜歡,也容易跟男生打成一片。她的別樣風流之中又有女孩子的天然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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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的美貌自不必多說,且說她喝醉了酒,由此引來了一段極美的場景——憨湘云醉眠芍藥茵。“果見湘云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磴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鬧嚷嚷的圍著;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一個醉,把湘云睡姿的風情勾勒了出來。她還在說夢話作酒令,“泉香酒冽……醉扶歸,宜會親友。”醉者的姿態有很多,梁山好漢醉酒是孔武有力,西晉人劉伶醉酒狂放不羈,湘云醉眠是靜態美,少女的美,醉者無心,稚子無心,展現出了自然之韻。

第二十一回,也寫到了湘云的睡姿。“湘云卻一把青絲,拖于枕畔;一幅桃花綢被,只齊胸蓋著;襯著那一彎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上面明顯著兩個金鐲子。”寶玉看見了,說她“睡覺也不老實”。湘云的風情不是閨閣女子的嫻雅氣質,也不是放蕩低俗的市井之氣,而是既有女子的嫵媚,又有少女的單純,落落大方,還有點兒孩子氣的嬌憨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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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芳開夜宴扯花簽,湘云的是海棠花,題的是“香夢沉酣”,詩句是蘇東坡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海棠花瓣嬌媚,花色可人,且有“睡美人”之譽。賈耽在《花譜》中稱贊海棠花為“花中神仙”,湘云性格超凡脫俗,開朗爽真,人人皆愛,正符合海棠花的神仙品性。湘云正是一朵醉人的解語花,她不僅愛笑,更愛說。不僅在姐妹中湘云有著極好的人緣,就連和底下丫鬟交往時,湘云也是如魚得水。她愿意對誰好,跟誰交心,跟誰玩,全是取自她自己的好惡,和身份地位那些東西無關。

李后主有詞曰:“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湘云是賈府的客,她不會因此而拘謹,反而是一向貪歡。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不如趁著夢還在,及時行樂。

湘云說話心直口快,口無遮攔。第二十二回寶釵過生日,眾人在賈母處看戲,鳳姐說那做小旦的扮上活像一個人,寶釵心內知道點頭不說,寶玉也點了點頭不敢說。湘云卻接口道,“我知道,像是林姐姐的模樣兒。”湘云就是這樣不懂避諱,像“皇帝的新裝”里的小孩子那樣敢說真話,真人快語。她這是無心,有時雖然是有心要說,卻不會打啞語,嘴太直了。但是湘云不會因此而與別人生了間隙,她的口直反倒讓人覺得可愛,這樣的人我們的身邊也有,她們似乎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湘云的可愛之處還在于她有一點點“瑕疵”。她說話有點兒咬舌,發音不準,把“二哥哥”說成是“愛哥哥”,黛玉打趣說“趕圍棋兒,又該你鬧‘么愛三’了”,湘云也打趣黛玉說她以后遇著個咬舌兒林姐夫。兩個女孩子之間的默契玩笑,活靈活現,讓讀者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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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出身名門,身居綺羅叢中,但幼年喪了父母,行也孤苦,無人嬌養,叔叔嬸嬸待她的態度也一般,甚至不好。她的嬸嬸生活節儉,節儉到家里人的衣服不讓外人做,湘云就要為此深更半夜的熬著。她不會刻意的說可憐訴苦楚,不品孤獨,不求解脫,她追求屬于她的那一份自由。

在一個寂寥的中秋之夜,湘云和黛玉兩人逃開本就人丁冷落的宴席,跑到凹晶館坐著聯詩,言談間交換心事,湘云終于承認,寶釵的家去,讓她明白她一向所依傍的那些溫暖未必是真實的溫度。兩個兒時曾經同塌而眠的姐妹時隔已久又重新睡在了一張枕席上,當然,這一夜誰都不如小時候那般睡得安穩。

湘云說“寒塘渡鶴影”,黛玉說“冷月葬花魂”,這兩句預示兩人結局的詩,在中秋節這個本應團圓快樂的日子里,顯得格外凄冷悲涼。假小子名士風度的背后,終究有著女兒家的細膩心思。鶴,也是一種名士風度的象征,這個樂觀熱情的女兒家,讓我們知道,心若向陽,何懼悲傷。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如同她寫詩的名號“枕霞舊友”一般,湘云可以枕著晚霞入眠,攜著快樂入夢。這個熱情奔放、帥氣陽光的“假小子”,比一些自詡為“名士”的人風流倜儻多了。用現代的話來說,她也是一個外柔內剛的“氧氣美女”,她總能帶來正能量,用自己的行動感染者周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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