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公祭日南京拉響防空警報我想起了外公外婆的抗戰歲月

文/冬狼

昨天是國家公祭日,南京的防空警報拉響時,我正在街頭,路上行人停止走動,車輛停下來鳴笛,仿佛在呼喚81年前的魂兮歸來。

我低頭捻著著腳尖,想起了外公外婆。外公,一個老紅軍,參加過八年抗戰,解放戰爭,他的名字叫張賢讓。

對于外公的參戰經歷,更多的是在爸媽老姨的口中得知的,還有些資料就是安徽宿縣的縣志上看到的。

因為我老家在徐州,外公外婆住在安徽宿縣,小時候,每年也就只有在放假時才能去看外公外婆。即使去了,一門心思想的也是怎么和那邊的小孩一起玩兒,一起撒歡。

外公喜歡給我們孫子輩講打仗的故事,可是那時我們總是嘻嘻哈哈的,也沒有耐心聽,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聽。

他喜歡看戰爭片,尤其是抗日戰爭片。每次看時,他面色很平靜,但是拳頭卻總是握得很緊,還時不時的會抖動,電視中的日本人被殺死后,他總會用拳頭錘一下大腿。腮幫子這時會出現咀嚼肌在皮膚下滾動的樣子,很顯然,他在咬緊牙關。

當時看到外公這幅表情,我很不理解,后來在外公去世很多年后,知道了外公更多的經歷,我才慢慢地理解外公當時為什么會這樣。

后來在他年紀越來越大時,尤其是腦溢血后,越來越像個孩子,他能記的最清楚的回憶就是那段戰爭歲月,總是讓老舅給他買軍裝穿,出門必須要戴上大檐帽。

外公和外婆同歲,在上世紀二十年代末結婚,那是他們十九歲。結婚二年后,外公就拉起了幾十個人的隊伍,參加了當地的紅軍游擊隊。沒幾年,隨著日軍全面侵華,家國淪喪,外公帶領著隊伍,去了外地,跟隨大部隊南征北戰,和家里失去了聯系,外公外婆也不認字,自然也沒法書信。外公一路向北打去,一直轉戰到山東青陽。外婆在家帶孩子東躲西藏,提心吊膽的過著逃荒的日子。

雖然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但是村里人一開始還是沒人敢欺負的,畢竟都知道,外公拉著隊伍打游擊,村里人還是很照顧外婆。

就這樣,外婆一連七八年都沒聯系上外公,村里開始有人傳假信息,說外公犧牲了,還有人煞有介事說看見外公當大官了,從新娶老婆了,啥話都有,外婆不信,但是也只能自己一人帶著仨孩子,靠著幾畝薄田,支撐著家。

那時外婆也就二十多歲,大舅說過這段經歷,那時外婆總是晚上偷偷哭,哭到最后,眼睛里流出的是血,因為已經沒有眼淚了,擦眼淚時,都是血紅血紅的。

村里人得知外公有可能犧牲了,開始打壞主意了,開始欺負外婆他們孤兒寡母。那時候的幾畝地根本收不了多少糧食,就是這樣,地里種的東西還會被人偷和搶。村里人欺負也就罷了,可氣的是,一個宗族的親戚也欺負外婆。

他們覺得外公十有八九死了,沒人給外婆撐腰了,可是外婆手里還有幾畝地,就想把外婆趕走,霸占這幾畝地。后來大舅說這段事情時,我恨得咬牙切齒的, 我問大舅是誰,他說是外公的弟弟,我想起來了,就住在大舅家不遠的那個干癟的老頭。第一次見他,還覺得挺慈祥。我狠狠地吐了一口老痰朝著外公弟弟家的方向,落在了不遠處的楊樹下。

可是再苦,日子還得撐著過下去啊,好在當時地里的土豆產量還夠吃,不至于餓死,但就這點土豆都有人虎視眈眈的。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那時的大舅大姨已經能幫外婆干地里活了。大舅說,外婆那時候二十多歲就和現在五四十歲女人容貌一樣,完全把自己當個男的使喚。后來外婆年紀大時時,腰就再也直不起來,走路時腰都是和腿呈九十度角,就是因為早年過度操勞累的原因。

外公那幾年在外地南征北戰,也是九死一生,他當初參加紅軍時,從村里帶出去了幾十口子人,到最后全國解放,只活下下來三四個。

八年抗戰時間,外公做到了連長兼獨立營副營長,最驚險的一次是和日軍的遭遇戰。

現在我們看抗戰片似乎八路軍戰士每人一把槍,實際情況是那時候沒有那么多槍,清朝留下來的漢陽造都是好槍,要是能繳獲一把38大蓋,那一般人還用不上,拿著鳥銃和大刀的的比比皆是。

當時大部隊轉移,遭遇到日本一個中隊的堵截,最后外公帶領一個排的人掩護大部隊撤退,戰斗到最后彈盡糧絕。

直到最一顆子彈打完天快黑了,敵人開始在重炮火的掩護下,陸陸續續沖上了陣地,外公帶領戰士準備拼刺刀。一發炮彈在外公不遠處炸開,外公被沖擊波震暈了,身上壓了兩三個戰友的尸體,之后的事情就是全排的戰士戰死沙場,全犧牲了。

戰后日本人打掃戰場,拿著刺刀對著一個個戰士的尸體開始補刀,外公這時已經醒了,聽到了身邊都是日本人死啦死啦的聲音。他沒動。

一個日本兵到了外公跟前,外公這時在一個彈坑內,身上有土蓋住,上面躺著兩三個戰友的尸體,把他自己蓋住了。日本兵直接一個刺刀對著外公身上的八路軍戰士的尸體刺下去,刺刀從戰士的心口窩扎進去然后從后背穿出來,直接狠狠地扎在了外公的嘎子窩處。

外公后來說,就差幾公分就刺到胳膊上了。直到日本兵慢慢走遠,聽不到聲音了,外公才從死人堆里爬起來,準備站起來走,這時才發現他的腿已經斷了,無法走路。于是用兩只手扒地,趁著夜色,白天躲起來,晚上爬,一點點的爬了幾十公里,爬了三天,才找到了部隊。那次掩護的一個排就外公一個人活了下來。后來上級要升外公當營長,外公說自己不認字,沒知識,還是讓別人當吧,讓了賢,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樣,張賢讓。

還有一次冬天,外公的連隊隊作為側翼偷襲日軍據點,完成作戰任務后,大部隊向北撤退,外公的連隊斷后,吸引住日偽軍的主力,邊打邊向西南撤退,來到了泗河邊。

大冬天,刺骨寒風,湖面已經結冰,當時制定作戰任務時,外公的連隊是準備從泗河的一座小橋撤到對岸,然后把橋炸掉,再向北尋找大部隊。但是在撤退時,日軍真的將外公的連隊當成了主力,并且調集兵力竭盡全力的的圍追堵截。到達預定的泗河上的那座橋時,忽然發現橋面有了日軍重機槍把守,打亂了戰前的計劃,于是外公帶領敢死隊依據有利地勢,把橋上的日軍炸死,但是橋也塌了,一路轉移殺到了一個沒有橋的岸邊,似乎是死路一條了。

后有追兵前有大河,清點部隊,這時,連隊已經傷亡過半。外公決定游過河去,寒冬臘月,武裝泅渡雖會凍個半死,但是也比被打死的強,就這樣過了河后,身上的棉衣全凍成了硬邦邦的冰疙瘩。槍栓也拉不動了,全凍上了。

零星的日軍已經出現在在河對岸,容不得喘氣,一直跑出日軍射程外,找到了一個破廟宇,才停下來,燒火烤衣服,外公說從此后就烙下了嚴重的腿疼,一要下雨,膝蓋關節就專心的疼。

其實外公不是沒給家里寫過信,部隊也有文化補習班的,外公作為一個連隊領導肯定要學習,但是寄了很多封信,都石沉大海。因為當時很多地區都是日占區,很多信即便能發出去,能不能被收到,全憑運氣。無奈,外婆的運氣很不好,一封信都沒有收到,外公身在部隊,有紀律和責任,更是不可能隨便回家。

但是很多事總是會出現機緣巧合的時候,就在外婆已經等的忘記了生活里還有外公時,出現了轉機。

當時宿縣是小片的解放區,鎮里里每天會有解放區的報紙。這天外婆去趕集,碰到了一個在鎮里工作的親戚對外婆說,好像在報紙上看到了恁家男人的名字了,看上面的介紹,說的也是咱宿縣的,現在是戰斗英雄了,估摸著是恁男人。

外婆聽到這事激動地籃子也不要了,直接對那親戚說,你帶俺去看看那報紙吧,帶俺去看看那報紙,近乎哀求著,

跟著親戚一路小跑的到了鎮政府,看到了那張報紙,外婆其實不識字的,但是卻深深地認得外公的名字。她還把外公的名字用黑炭寫在了床頭。

顫巍巍的拿著報紙,親戚給外婆介紹報紙內容,外公在青陽戰斗中立功受獎,被表彰為戰斗英雄,還獎勵了一個鋼筆。宿縣出去當兵的叫張賢讓應該就是外公無疑了,因為外公的輩份在他們那兒姓張的里面是最大的了,村里很多比他年紀大的都要叫他叔。

外婆哀求著鎮上的人把報紙給她,小心翼翼的把報紙放在布袋子里,綁在了自己懷里。

回到家,就把所有的存糧全部拿了出來,和孩子一起,交給了一個可信得過的親戚,請他們代照顧孩子,自己帶上些干糧就出發去山東青陽了。出發前很多人勸外婆不要去,這一路從安徽到山東青陽,很多地方還在打仗,要經過日占區,被敵人抓了就沒命了。可是外婆心意已決,沒人能勸得住。

外婆聽不進去說,不行,俺得去,俺要是不去,找不到俺男人,俺死不瞑目。就這樣外婆把自己打扮成了男的,用鍋底灰把臉,脖子,身上全涂抹成黑包公一樣的色兒,。

后來我問過外婆,這一路走了多久,外婆說走了一個多月,上千里路,因為一路鬼子太多,一碰到就要躲起來,一躲就是大半天不敢出來。再后來帶的干糧不夠吃的了,就一路要飯,一路往北。要是白天經過日占區,就躲山里,沒山就躲在草堆里,晚上再走。

有時實在沒東西吃,就啃草,啃樹皮,只要毒不死人的東西,能吃的都吃。心里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活著找到外公,哪怕見到就死了,也值得了。

外婆講,一路上,她睡過死人堆,睡過墓穴,睡過山洞,這些她都不怕,外婆還說,當時去的路上一滴眼淚都沒掉過。但是外婆在講這些事情的時候,卻用手背抹了把眼淚,沒了牙齒的牙床已經撐不起嘴唇,癟下去了的嘴角,褶皺更明顯,刀刻一般的皺紋里顯得有些黑,仿佛是當年為了去找外公時,臉上涂抹的鍋底灰還沒有洗干凈一樣,印記一直留到現在。

我聽著故事,看著外婆的一臉滄桑,忍不住,哭了,沒有哭出聲,我還努力的想讓自己淚眼婆娑時,露出笑容。

外婆笑著用她滿是老繭的手抹去我的眼淚,撫摸我的臉頰時,我的臉被她手上的老繭和倒刺扎的生疼,我沒躲開,終于憋不住的哭出聲了。仿佛被她手上的老繭扎到了心里柔軟的地方。猝不及防。

不哭了,不哭了,乖乖啊,lang ning(我們那兒都是這么叫外婆,第二聲和第四聲)不該說這些事的,順勢就把我樓進了懷里。那么大熊孩子了怎么還哭鼻子啊,lang ning在笑我。

我從lang ning懷里起來,繼續坐在她身邊聽她講。她牙齒掉光了,只有上下兩顆門牙還完好無損,而且在不能對準咬合的位置,她用牙床磨著嘴里的花生米,蠕動著口腔慢慢地磨碎花生,手里剝著新從地里收的花生。

外婆繼續說,后來就這樣走走停停,一個多月才到了青陽。可是駐扎青陽的部隊那么多,怎么找,雖然途中走了接近兩個月,但是從報紙出版到外婆看到報紙再到走到青陽,這個時候其實已經過去半年了,外公的部隊還在不在青陽還是回事。

可是人一旦有了信念,真的是生死無懼。外婆只要碰到八路軍就問,你認識張賢讓么,然后一個個的部隊問過去,找了半個多月還是沒有消息。

這天,她又找到了一個小股八路軍部隊的駐扎地,聽小姨講是一個叫大榆樹的地方。大榆樹是音譯,我也不知道對不對。外婆上去打聽,哨兵阻止了外婆進入營地。外婆說出了外公的名字,說是張賢讓的老婆。哨兵愣了一下,問外婆從哪兒來,外婆說從安徽一路走過來的。 哨兵不信,說不可能, 這一千多里地,中間要路過日占區,怎么可能走過來,哨兵把外婆當成間諜,就要往外趕。

外婆從自己說出外公的名字后,哨兵的臉色變化上看出來了,哨兵是熟悉這名字的。我真的是張賢讓的老婆,我真的是從安徽走過來的。然后外婆把這一路自己怎么知道外公在青陽的怎么過來的,怎么躲開日占區的通通講了出來。

好說歹說,哨兵相信了,進去匯報,沒多久,哨兵和一個八路軍出來了,外婆看到了那個 熟悉的身影,八年了,魂牽夢繞的盼了八年的身影。

外公后來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說,我一下子沒認出來你外婆,她一臉鍋底灰,衣服已經破的沒形了,黑黑的,瘦的也已經沒人樣了,直到你外婆喊我的名字我才認出來。

賢讓。外婆都抖動的嘴唇諾諾的擠出聲音,外婆說當時已經喊不出聲音了。

真的是你!老吳!(外婆叫吳桂英,但是外公叫了她一輩子老吳,從沒喊過她名字)玉珍和軍慈(大姨和大舅的小名)呢。外公走到面前準備扶住外婆時顫抖地問。

外婆這時,已經沒有眼淚了,人說大悲無聲,痛苦的極致不是大哭,是無聲。

外婆已經說不出話了,直接暈倒了。暈倒休克是人身體的一個自我保護機制,當傷痛大到身體無法承受的地步時,休克可以避免更大傷害。外婆一路撐著的那根弦在見到外公的那一刻時,終于再也撐不住了,也不用再撐了。

外公摟住外婆,鐵骨錚錚的漢子,死人堆里爬出來無數次,從來沒哭過,那次他哭了,這是外婆后來說的,但是我向外公求證時,外公死活不承認自己哭了。外婆撇撇嘴看著外公,死老頭子嘴硬著呢。然后外婆抽了口煙,笑的咳嗽彎了腰,笑出了眼淚。

外公從來不抽煙,但是外婆抽了一輩子煙。戰爭年代外婆抽煙是因為思念的痛苦和生活的勞累,解放后外婆抽煙是因為戒不掉,那個年代也沒有吸煙有害健康的說法。

一開始外婆抽旱煙,外公就給她曬煙葉磨煙絲,給她用火柴點煙,再后來外婆抽卷煙,外公就給她買煙,用打火機點煙。外公從來不抽煙,但是一直隨身帶著打火機。

外公有嚴重的胃病。常年的南征北戰,高強度和緊張的戰爭以及物資匱乏的原因,很少能安穩的吃頓飽飯和熱飯,更多的時候吃的是斜挎在肩上袋子里的干糧,干糧基本是炒熟的豆面和紅薯面。這種東西吃多了,容易反胃酸,胃也糟蹋壞了,外公說,最疼的時候,滿地打滾。

那時候吃都吃不飽,更別提醫療條件了,疼的實在受不了,頭撞墻,后來一個老鄉說可以吃點石灰試試。于是外公就摳墻上的石灰吃,石灰是堿性的,理論上可以抑制胃酸,可那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可就是石灰那時候也不好找,因為那時候很多的墻,都是泥墻,還得特意去找。最后,胃酸是緩解了,可嘴和舌頭開始爛了,因為石灰腐蝕性太強。吃石灰吃了很久,直到解放后,條件好了,醫生說可以試試小蘇打,每次一買小蘇打都是買十幾斤,每天都是一把把的吃小蘇打,然后喝口水順下去。

解放后,外婆隨軍,因為外公的胃病,兩人就再也沒有在一個桌子上吃過飯。外公不能吃紅薯,只能吃白面,而且還不能吃死面,得單獨單做發面饃。那時候白面金貴,外公工資的一半都要買白面給外公吃,外婆和孩子吃雜糧。白面吃完了就吃雞蛋,外婆每天給外公做兩頓雞蛋湯,上面飄著清清的油花。

和平了,戰爭結束了,部隊每天要開會,外公腸胃毛病折磨得他坐不住,外公打了復員報告。要求回鄉,回到宿縣后,縣里安排他在縣政府里里做領導,外公坐了一個月的辦公室,死活要回農村,到基層去。說是身體受不了辦公室生活,說自己必須得干活才行,不然胃疼的沒法工作。

但是有件很奇怪的事,外婆去世后,外婆不在了, 外公的胃病卻奇跡般的好了,再也不用吃胃藥,也不用大把的吃小蘇打了。最后外公如愿以償的回到了老家農村,做了大隊書記,管理者四五個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婆無怨無悔,沒有半句怨言。

外公在轉業后,部隊給了三千多的轉業費,那時候五幾年,三千多是一筆巨款,但是外公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決定,三千多全捐給了生產隊,購置農具,買水牛,補貼困難戶。

二舅后來很多年后說起這件事還憤憤不平,因為當時外公家里七個孩子,自己還吃不好穿不暖呢。別說二舅了,就是我聽到這事時,也想不通,但是在外公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們那個年代的人的思維真的是“好傻”,但是也好真。他覺得他槍林彈雨中能活下來就是萬幸。錢財是身外之物。

大隊書記他一直做了三十年,直到他七十多歲因為腦溢血,才徹底退下來。后來那個特殊年代過后,鎮里要給他發津貼,他說國家當已經給了好多了,不能再給組織添麻煩了,人家給他說就是組織給你的,這樣才接受津貼。

雖然我也當過兵,雖然我也是黨員,雖然也受過教育,但是捫心自問,我真的做不到外公那個境界。他們那一代人真真的是純粹的人,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我這么說不是在給我外公臉上貼金,更不是歌功頌德,而且老爺子已經作古十四年了。

有這么一件事更能說明外公的境界。

在1960年后的那個特殊的年代,人人自危,為了自己不被打倒,而相互傾軋,互相揭發,無中生有的事比比皆是。

這天外公正在田里干農活。大隊部有人找到外公說,有個河北的領導來找他。

到了隊里,才知道是一個宿縣籍的河北省的領導,外公腳上泥還沒干,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當時連里的戰士,現在十幾年沒見已經是大領導了。

老戰友見面自然少不了寒暄,然后說到正事,原來這領導正在被調查,被查出檔案不全,有被批斗的危險,外公家三代貧農,根紅苗正,更主要的是外公是他的當時的入黨介紹人。想請外公給他出個證明,證明外公是自己的入黨介紹人。

當時村里的其他干部,也有部隊轉業的,拉外公到外面說話,提醒外公別開這個證明,萬一最后真的而調查處啥問題,會被牽連。外公執拗的脾氣上來了,能有什么牽連,他是我的兵,確實也是我介紹他入黨的,出個證明能出多大事,這個證明我開。這個領導感激涕零。

后來這個領導回去后,很多次打電話給外公要給外公調整崗位,都被外公拒絕了。再后來聽四姨講,那個人再也沒有來過,再后來聽四姨說在電視上見過他。再后來外公去世,就再也沒有后來了。

老爸說過,其他和外公一起打仗的的戰友,有兩個到了很高的位置,但是外公從來沒想過在自己子女的未來前途上去找過他們,總是叮囑,要靠自己,原則性強的有些不近人情。舅舅和老姨們因此沒少埋怨過外公,但是外公始終覺得,自己是賺了,已經很好了,當初參加紅軍帶出去的幾十口子,沒幾個活下的,不該再去麻煩別人和組織了。

外公張賢讓,屬馬,生日不詳,04年,陰歷8月12日去世。

外婆吳桂英,屬馬,生日不詳,97年,陰歷11月27日去世。

他們兩同歲。

圖片發自簡書App

外公和外婆的和合影也僅剩這一張,他們倆也沒怎么和過影。身后是他們的老房子,現在已經沒有了,一輩子相依相偎,粗茶淡飯,外婆說無怨無悔,外公說值了。

大大姨,三歲時和外婆戰亂逃荒,躲山里時發燒去世,

大姨玉珍,解放前生,后來學雜技,走江湖,沒得過外公的任何關照。已經去世,不去世的話,今年也得八十多了。

大舅軍慈,外公參加紅軍那年生,取名軍慈,務農。

二舅軍喜,解放前,外婆徒步千里尋夫,在山東青陽生。務農。已去世。

二姨藤梨,解放后,外婆隨軍,在部隊駐扎地藤縣生,務農

老媽薪金,排行老三,出生那年,部隊剛實行薪金制,取小名薪金。家庭主婦。

四姨軍英,外公轉業后生人,老師。

小姨衛星,小姨生那年,放第一顆衛星,取名衛星。早年跟隨大姨辦的雜技團走江湖,最像外婆,年輕時很漂亮,她喜歡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少如天仙,老如猴。她兒子我表弟,很像吳奇隆。

這是外公外婆的抗戰歲月,也是我們的家史,更是民族的傷痛史。

國家公祭日,南京的街頭,防空警報想起時,又想起了這些往事,久久的不能平靜。我能想起來的和他們二老經歷的相比,太少太少。是的,民族的傷痛,個人的傷痛總歸都會遠去,就像這防空警報一樣也會停止。我們是要向前看,而他們的事跡有一天也總歸會被淡忘,直到消失不見。

隨著他們這一輩人的去世,遠去的不止是傷痛,還有我們不可理解的精氣神。我總覺得有些東西不該被我們淡忘的,但是很可惜,我們總是在遺忘。

因為連我自己都已經好幾年沒去外公外婆的墳前祭拜了。

祝好,晚安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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