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場沒有劇本的戲,故事的過程多味冗長,每個與你相遇的人,喜歡的,厭惡的,歡愉的,沉痛的,都是唯一的,不可缺少的情節,一個人,一座城,是人生的大舞臺,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才有今天我們的念念不忘,回憶總是美好的,這也是人生的價值所在。
——題記
十年前,我在南方一家著名的家電生產企業供職,負責國內總裝生產線。這里聚集了天南海北的打工兄弟姐妹,操著不同的口音,吃著各自的口味,好在公司比較正規,飯堂供應各個地方的特色飯菜,比如粵菜,湘菜,川菜,魯菜,米,面以及饅頭,宿舍也針對性的盡量把臨近的老鄉安排在一起,都是二十出頭的小青年,第一次遠離故土打工,這些待遇多少讓我感到安慰。
每一年年關將至,辭職回鄉的人都較多,這是一個長期鐵定的規律,車間人手開始緊張,時值生產旺季,家電行業多半都是流水線作業,所以每天的生產任務讓我心力憔悴。
那天,生產部文員小李突然找到我,神秘的告訴我:給你帶來個人。我一聽喜出望外,別的生產線天天和我一樣嚎叫著要人,這丫頭會想到我?
那是個黑黑瘦瘦的小女孩,大概二十歲上下,個子不高,怯怯懦懦的躲在小李身后。憑我多年經驗,我立馬猜想一定是農村剛出來打工的小孩。這種人呆板,要熟悉操作,需要經過很長時間的言傳身教,但有個好處是:好管理,老實,聽安排。見我有些鄙夷,小李激將我:沒人了,試試看吧。我說:試試吧。
在辦理入職手續的間隙,我吃驚的看見,這個小女孩的左腳走起路來竟然還有點跛,我看到她寫下的名字:趙小夢。是我的四川老鄉。那一刻,這個小女孩讓我想起我初來南方打工的悲慘經歷,我心里對她產生一絲眷顧。
小夢二十歲,個子和年齡,在生產線上是最小的。事后我得知,小夢在四川老家做農活時不小心摔下了山坡,以后就是這個樣子了,跛腳不是很明顯,若不是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小夢自然是顧忌這一點,所以通常走路都不跑,每天的吃飯時間,她總是最后一個到。我把她安排在生產線最后的檢驗崗位,這里人少,很多閑言碎語流不到這里,也不需要很大的體力。
小夢不愛說話,幾個月下來,也沒有要好的朋友,除了工作上與我必要的交流外,基本她是獨來獨往。小夢工作很賣力,農村出來的人踏實,不怕吃虧,這一點讓我很是感動。小夢每天基本是最早來車間,最后走的一個,工作熟悉之后,我漸漸教會她其他一些管理知識,比如物料管控,8s技巧,人員安排,各儀器調節,訂單安排,小女孩很聰明,小事不過一遍,大事不過三遍,我暗暗佩服她的意志和堅忍。
有一件事,是我三年以后才摸清頭緒的。
那天下班后,我正在填寫報表和考勤,小夢照例幫著整理工作臺和剩下來物料,她很快整理完了,站在我身后,我開始并沒在意:或許她還需要檢查什么東西呢?我把所有的表格完成了,一轉身,小夢還站在我身后,吱吱唔唔,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心生詫異:莫不是有啥解決不了的事?
小夢一只手扯著衣角,大概是她認為這個公司我是最信耐最親近的人吧,我問了她幾遍,她才告訴我:能不能借你點錢?
借錢?我心生疑惑,平日里也沒見她買過什么啊?何況前兩天不是才發工資嗎?難不成這小姑娘還有我不知道的一面?我一連打了許多個問號。
其實她借的也不多,就幾十元,就當是作為老鄉的感情支持吧。我給她錢。她沒有說謝謝,感激全在一張漲紅的臉上。
以后的情節就很戲劇了。其實當初我借錢,并沒有指望能要回來,只是,偶爾路過那些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內心還是不停顫動:小姑娘會不會誤入歧途?到第二月,發工資的第二天,令我意外的是:小夢如數還我錢了。第三個月,又借,第四個月還,如此反復,直到三年后,我跳槽到另外一家企業。
那天晚上,小夢破天荒的說為我餞行。說是餞行,其實就是我們倆在一家小飯館吃頓飯。那天小夢問我:哥,喝不喝酒?
我說: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我想喝。小夢大抵是舍不得我走,摸著良心說,這些年我幫過她不少。
那晚小夢像是著了魔,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把自己灌得爛醉,喝醉的小夢告訴我,這是她第一次喝酒,酒的味道還真怪,辣辣的,辣的心窩子痛。小夢告訴我,其實一直跟我借錢,是為了給家里寄個整數回去,比如差五十滿整百,她就借五十湊整,下月還,其實下個月,她還是渴望著湊整的,只恨工資就沒個整數。她之所以還,是怕我對她失去信任。
故事聽到這里,坦率的說,我內心是震撼的,也是愧疚的。長期的誤解讓我對眼前這個弱小的同鄉刮目相看,她小小的身體里包含著一顆多么強大的內心!
那晚我偷偷付了飯錢,把早已爛醉如泥的小夢送回宿舍,才放心離開,從此,再沒有在南方這座工業城市見過她,直到去年我回到家去成都辦事。
那天,陽光明媚,我到成都溫江參加一個展會,到火車北站轉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一邊拉著行李,一邊找著車次,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這地方我沒熟人啊?我狐疑著回頭,一個身材漂亮的女人,穿著白色長裙,發髻挽的美妙極了。
哥,我,趙小夢!她甜甜地笑著,用指尖指著臉。
哦哦哦,趙小夢!我一臉驚愕,眼前這個落落大方的溫婉女子,我腦子里飛速對照著往日定格的形象差距。
小夢長大了!我說。
小夢挽著我的手臂,說是要請我去她的店里吃飯,我問她都當老板啦,小夢高興的點點頭,一路的歡聲笑語。
成都的氣候正直一年中最美的季節,街道兩旁滿是盛開的花,小夢說從南方回來后,就結婚了,然后就和老公開了這家館子,都是綠色食品,生意不錯。
路過一家花店時,我說:妹妹,該送你點什么呢?闊別十年,我們都很懷戀當初南方那些青澀的日子。
你送我花吧,要南方我們常見到的那種,我們那時候就是在南方開過的花啊。小夢咯咯歡笑起來。儼然當初那個少不經事的小女孩。
我挑好一束花,是南方最常見的那種,送給她,說:是的,我們都在南方盛開過。
文/王唐銀;圖/逍遙公子
作者簡介:王唐銀,男,1981年生,四川瀘州市作家協會會員。
點評:有一種花,盛開過后就再也沒有凋謝過,那是心花;有一個人,相遇過后就再也沒有忘記過,那是心中的人;有一座城,停留過后就再也沒有遺憾,那是心城。一個人,一座城,一路行走,把來路當做歸途,才發現,曾經的那個人,長大了。
第三屆“新風度杯”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