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決定還是要去南方過冬。她剛摔了翅膀的時候,有人說,“我估計你在九月份的時候好不了,不過如果你在十月份的時候好了,你還是可以趕上去南方的大部隊。”珊珊是一只鳥。他們每年都要飛到南方過冬。
那天珊珊在吃地上的一個蘋果核。她餓了好幾天了,吃得十分專注,正在把蘋果籽挑出來,不留神被一個男人走過來踩了一腳。
“你踩到它了!”和男人一起的那個女人說道。要不是她拉了那個男人一下,珊珊恐怕就被踩死了。
女人蹲下身來觀察珊珊,“我想我們要給它包扎,畢竟是你踩的它。”
男人把女人拉起來,“它沒事的,動物的生存能力很強,它過陣子自己就好了。”
女人還有點猶豫,“可是我看它都流血了,骨頭好像也斷了。”
男人笑道,“要我給它包扎也可以,不過等它好了我要吃了它。”
“討厭。”女人輕輕打了一下男人,挽著男人的手走了。
珊珊一步一步蹦到了一棵樹下,有只松鼠正在那里藏橡子,被珊珊嚇了一跳,趕緊將橡子抱到了懷里。
見到珊珊翅膀上的傷,松鼠嚇得把橡子扔了,“這不是珊珊嗎,你怎么了?”
“我的翅膀好像斷了。”
松鼠撥開珊珊斷裂的羽毛看了看,“好像不是很嚴重,我找貓先生給你看看。”
那天晚上珊珊就被收留在松鼠家,“我就從來不吃人類扔下的果子,我小學同桌就是因為貪吃一個蘋果落入了人類的陷阱,現在是一頂帽子…”松鼠太太兀自喋喋不休,被松鼠打斷了,“你去看看過冬的堅果還差多少。”又來安慰珊珊,“就算去不了南方,你和我們過冬也是一樣的。”
到了十一月的時候珊珊的翅膀還沒有好,天已經冷得讓她受不了了,“我恐怕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松鼠太太從路邊撿了一個舊手套蓋在珊珊身上,“今年冬天沒有往年冷,你要是實在怕冷,我們可以住到人類的閣樓去。那里有煙囪,有暖氣。”
聽到“人類”兩個字,珊珊又打了一個戰,“人類的閣樓有吃的沒有?”
松鼠說他可以給珊珊送吃的。
珊珊想了想,她決定去人類的閣樓看看。松鼠太太幫她穿進了舊手套,那是個半截的連指手套,珊珊的頭從大拇指套鉆出來,翅膀從四指套出來。“像是為你量身訂做的!”松鼠太太夸道。
珊珊想,那是因為我斷了一只翅膀。
剛鉆到樹洞外,久未活動的雙足竟然抓不牢樹枝,珊珊從樹上跌了下來。縱是地上一層厚厚的落葉,珊珊仍然摔得眼冒金星。
珊珊睜開眼,發現身邊還躺著一只黑烏鴉,正閉著眼睛。珊珊喊道,“快醒來,這天太冷了,不能睡外面。”她準備邀請黑烏鴉和她一起去閣樓過冬。
“不用喊了,它已經死了。我昨天下來撿橡子的時候它就在這里了。”松鼠太太從樹上溜下來,“我們送你過去。我知道有一戶人家房頂上有個洞,你可以在房頂和閣樓的天花板之間生活。”
松鼠很不好意思,短短的絨毛遮不住他臉上的緋紅,“我看了附近幾個街區,他們的閣樓現在都住了人,聽說是經濟不好。”“經濟”這個詞還是他從人類那里學來的。
他們趁著夜色沿著羅斯福街道走,松鼠給他們講,“原先人類有個更蕭條的時候,一個叫羅斯福的總統改善了他們的經濟。”
轉過羅斯福街是林肯街,“他們還有個叫林肯的總統,消除了奴隸制。”
珊珊問,“什么是奴隸制?”
“就是有人被當作奴隸,要為主人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
“是的,任何事。”
“奴隸愛他們的主人嗎?”
“不,奴隸不愛。”
“那他們為什么——”
松鼠知道珊珊要問什么,“珊珊,人類的很多事情沒有為什么的。”
“或者有為什么,只是我們不知道。”松鼠太太插嘴道。
松鼠說,“我們也不用知道。”
他們來到一棟兩層的綠房子邊,松鼠沿著水管爬到屋頂,放了一枚硬幣上去,又飛快地爬下來,“看到了嗎,珊珊,那個反光的地方有一個破洞,你能飛到那里去嗎。”
珊珊想了想,“我試試。”松鼠太太替她解下舊手套,像人類脫去一件大衣。
珊珊撲騰著一只翅膀,扇了幾下,落在房子前面的灌木上。松鼠和松鼠太太拍手贊道,“好樣的,珊珊!再飛到那棵樹梢就可以了!”
珊珊沒能飛上去,又一次摔到了地上,松鼠們趕緊圍過去看她。這時候房子的大門開了,一團熱氣從門里涌出來,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松鼠和松鼠太太拖著珊珊躲到了落葉叢里。
房子里面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問,“是什么東西掉下來了?”
“什么也沒有,親愛的。”
“我還以為是松鼠呢。”
“不會的,松鼠很靈活的。”男人轉身關上了門,門口的熱氣很快消散了。
松鼠從院子里偷來一根繩子,“我們先爬上去,然后用繩子給你吊上來。”
珊珊想要推辭,松鼠太太把繩子一端綁在了珊珊的一只腳上,“恐怕你要扮演一下蝙蝠了。”
松鼠們站在屋頂,四只前爪交錯著拽繩子,珊珊懸在半空中,心里十分害怕。
松鼠停下來喘氣,身后響起一個聲音,“你們在干什么?”松鼠嚇得松脫了手,珊珊猛地往下墜了一尺。腦袋差點砸在地上。
松鼠太太拼命拉著繩子,“你當心把她摔死!”
從屋頂的破洞里鉆出來的是一只白烏鴉,“你們要把誰拉上來?”
“我們的朋友珊珊,她斷了一只翅膀。”松鼠向他打招呼,“你好,烏鴉先生。”
“是白烏鴉博士。”白烏鴉搖著頭走進了夾層,松鼠們繼續拽繩子。沒兩下白烏鴉又出來了,將幾個奇怪的輪子卡在屋頂上,“你先把她放下去。”
白烏鴉做了一個滑輪組,幫助他們把珊珊拉了上來,“這個屋頂與閣樓天花板的夾層我住了十年了,在這里我拿到了我的博士學位。今后你就是我的新室友了。”
白烏鴉在角落里給珊珊做了一個床,“這是一樓的女護士給她的貓買的窩,我在里面墊了一塊羊駝毛墊子,你來試試。”
松鼠們幫助珊珊挪了過去,“好暖和!”松鼠太太贊道。
“這底下是他們的暖氣管子。”
珊珊很感動,“我住這里,你住哪里呢?”
“那邊有他們另一個臥室的暖氣管子,我就住那里。”白烏鴉抬爪抻了一下夾層壁上的一根繩子,夾層里響起了悠揚的鈴聲,“有事找我就搖鈴。”
松鼠太太嘖嘖贊道,“這真是一個好地方!”
白烏鴉邀請他們同住,“這里雖然溫暖舒適,但是太寂寞了。別人都嫌這里太窄,沒人愿意來住。”
松鼠太太擺手道,“不了,我還是更喜歡我的樹洞。”
白烏鴉點點頭,“住在樹洞里是松鼠的天性。”
送松鼠們出來,白烏鴉指著下水道出口的一根繩子,“這是我的門鈴,以后找我就拉這里。”
“好的,再見,烏鴉先生!”
“是烏鴉博士。”
松鼠們回去了。第二天,松鼠太太做了橡子餅來看珊珊,她挎著一個小籃子,拉了拉門鈴。
過了一陣子,珊珊從屋頂的破洞里露出腦袋,“烏鴉不在家,你快上來吧。”
松鼠太太身手靈活地叼著籃子爬上了屋頂。她把橡子餅拿出來,“這是給你的,這是給烏鴉的。”
“烏鴉恐怕不吃這個,他總是能找到人類吃剩的食物。”
“那些都是垃圾食品,我們從來不吃。”
白烏鴉剛從外面回來就聽到松鼠太太在說他的壞話,他叼了一個舊襪子回來。把襪子往珊珊的床鋪前一倒,里面滾出十幾顆橡子。
“珊珊,這個襪子給你,誰說我只吃垃圾食品了?”
松鼠太太很有些不好意思,把橡子餅推到白烏鴉身前,“你吃。”
珊珊暖和透了就開始略微活動。她不能靠白烏鴉撿橡子養活她。她乘著白烏鴉為她做的升降機到地面,銜著白烏鴉送她的舊襪子,蹦到了一棵橡樹下面。松鼠太太好像通知了附近的鳥獸,他們特意把這棵離珊珊最近的橡樹留給了她。
如果你那時候從羅斯福路走過,你會看見一只姜黃色的翅膀有花紋的鳥,一顆一顆把橡子裝進一只舊襪子。珊珊為了行動方便沒有穿舊手套,不然你會更覺得奇怪。
珊珊忘我地撿了半襪子的橡子,和那次她吃蘋果核一樣。不過這次她聽到有人喊她,帶著驚慌,“珊珊!快跑!”
珊珊剛要抬起右腳,發現被草根纏住,抬不起來。她回頭一看,兩個女人朝她走了過來。黑色的緞子一樣的頭發,狹長的眉毛和眼睛,她們是中國人!
珊珊的爺爺就是被一個中國男人捉去給他剛生產過的妻子吃了的。
如果真的要被這兩個中國人吃掉,珊珊希望被做成一鍋暖暖的湯。
一個女人拎住珊珊的脖子把她抬了起來,珊珊聽見那個聲音繼續喊她,“裝死,快裝死!”
珊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聽見那個女人在和另一個女人說話,另一個女人捏著鼻子回她。她們討論了幾句。珊珊被她們放回了地上,又被撿了起來。
一個女人將珊珊掂了掂,好像在計算能夠吃幾口。
天上忽然響起了一聲怪叫,是白烏鴉!白烏鴉撲騰著朝那兩個人沖過來,嚇得她們將珊珊扔到地上。
她們走了。
珊珊揉著她受傷的那只翅膀,“好險,我又差點死了。”
旁邊有棟房子的屋檐下掛著一只鳥籠,里面有一只金絲雀,剛才就是她兩次提醒了珊珊,“她們剛才在討論要怎樣吃掉你!”
珊珊向她道謝,金絲雀說道,“不客氣。以后遇見中國人就裝病,他們不吃病死的鳥。”
白烏鴉問她,“你怎么在外面?”
“我在籠子里,還能到哪里去?老頭進屋的時候順手把我掛在這里,換了鞋就忘記我了。”
“噢噢。”白烏鴉說道,“等他想起來就會把你拿進去了。”
他們要走,金絲雀說,“你們陪我說說話吧,每天只有一個人類對著我,我要悶死了。”
珊珊問她,“你不怕冷嗎?”
“還好。屋子里頭悶,我寧可待在外面。”說完金絲雀打了幾個噴嚏。
門“吱呀”一聲開了,老頭的兒子出來把鳥籠摘了下來。
“我平時就掛在屋子南邊的那個窗戶旁,你什么時候來找我,我們隔著玻璃說話。我請你吃碧根果!”
第二天珊珊果然在那個窗子下見到了金絲雀。烏鴉幫助她爬到了窗臺上。
“金絲雀,金絲雀,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金絲雀聽到珊珊喊她,連忙轉過身來,“是你呀珊珊,你來了!”金絲雀銜起一塊碧根果,扔到窗臺上,“吃一點,很好吃的。”
珊珊用喙把紗窗抬起來一點,伸一個爪子過去把碧根果撈了過來,放在窗臺上,一下一下啄著吃。
“很好吃,金絲雀,謝謝你。”
“再吃點,再吃點。”金絲雀又扔了更多碧根果下來,“明天把你的口袋帶來,多裝點回去吃。老頭給我買了好多。”
珊珊有點不好意思,“你想吃外面的什么,我給你帶一點。你想吃蟲子嗎?”
“沒關系的珊珊。反正也不是我的。對了,你怎么不去南方過冬?往年你不是都要和你爸爸媽媽一起去南方的么?”
“我今年傷了翅膀,爸爸媽媽已經先走了。”
“也是,也是。老年鳥身體不好,受不得寒冷,人也一樣。”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當然啦,這個中國老頭每天早上都帶我出去散步,我也愛和別人聊天的。我還和你媽媽聊過天!對了,她的風濕怎么樣了?”
珊珊嘆了口氣,“我就是很久沒見到她了——有兩個多月了。”
正午的太陽曬得她們正好,珊珊在窗臺上隔著玻璃和金絲雀說了好久的話。金絲雀叫“梅蘭”,一個很有上世紀初以前的中國色彩的名字。
梅蘭說她總有一天也要到南方去,“等老頭死了我就自己一個人去南方,聽說那里冬天暖和,日照也長。”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北方過冬,真難想象你每年都在這邊過冬。”
“他們家有暖氣嘛。”但是她寧可沒有暖氣,“但冬天就是比夏天難熬,我想去一個沒有冬天的地方。只有我自己,不再被人類養在籠子里。”
那個中國老頭拄著拐杖過來,逗了一下梅蘭,輕輕在椅子上坐下來,把手伸到暖氣片前面烤烤。
“我當然不是貪圖他們的暖氣或者碧根果,我就是不忍心離開這個老頭。我的祖爺爺就是被他從中國帶過來的,可以說我們被他養了好幾輩子。”
老頭聽著金絲雀歡快的鳴叫,開始低沉地喃喃自語。
珊珊問梅蘭,“他在說什么。”
“他說他的老伙伴們都死了,現在只剩我一個了。”
珊珊看到老頭手上拿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每個人都面目模糊,“他的老朋友一定也有子孫還活著,但是陪著他的就只有你了。”
老頭說著說著,歪在椅子上睡著了,微微張著嘴,流出一些口水。梅蘭開始拼命地尖叫,用身子撞擊欄桿。老頭聽到聲音,身體猛地震了一下,像是做了個噩夢醒來。夢里的人他沒有年齡。
老頭給自己取了張薄毯蓋在身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打盹。梅蘭向珊珊解釋,“人類睡著的時候如果不蓋點什么就會生病,老年人尤甚。”
她們又說了會子話,隔著玻璃在窗臺上下了幾盤棋,天就黑了。天一黑就冷,風呼呼地吹。白烏鴉來接珊珊回家。
梅蘭依依不舍地同珊珊告別,“明天你還來。”
到了十一月末的一天,珊珊再去,梅蘭和她的鳥籠都不見了。珊珊問白烏鴉,“他們是不是過感恩節去了。”
“中國人不過感恩節的,珊珊。我先送你回去。”白烏鴉把珊珊送回夾層里面,又飛到梅蘭那戶人家轉了幾圈,回來告訴珊珊,“他們的車不見了,院子里曬的一床厚棉被也不見了,剛才女主人回來取了一些老頭的衣物。我想那個老頭應該是病了,梅蘭也許被他們帶過去陪他了。”
珊珊想起梅蘭說的等那個老頭死了她就也去南方。又有點同情那個沉默的總是憂愁著的中國老頭。
過了兩個星期他們還沒有回來,珊珊自己也快要進醫院了。白烏鴉給她找來吃的她吃不下,松鼠太太和松鼠都冬眠了,珊珊就總是一個人躺在那個貓窩里。
白烏鴉說,“這肯定是日照的原因。你要多曬太陽,珊珊。”但是夾層里沒有太陽。外面又冷,又刮風,“我想我還是要去南方。”
白烏鴉想了想,“我給你拉一盞電燈,珊珊。”
“是像路燈那樣的電燈嗎,燈怎么能夠和太陽比。”
“可以的,珊珊。我知道有些人在地下室種大麻,就用電燈代替太陽。”白烏鴉什么都知道。
白烏鴉從他的收藏品中挑出一個燈泡,“我再去偷一個底座,偷幾根電線。”
白烏鴉出去了,珊珊聽見砰砰砰有什么在敲屋頂。探出腦袋一看,是梅蘭!
梅蘭瘦了許多,羽毛也臟了,“快讓我進去,外面太冷了。”白烏鴉在屋頂的破洞處遮了一塊厚紙板。
珊珊連忙把紙板抽走,梅蘭飛了進來,“真暖和。”把床鋪在暖氣管道上一直是白烏鴉的驕傲。
珊珊剛把紙板又重新遮住,就聽見梅蘭說,“那個老頭死了。”珊珊心里替老頭難過了一下。
“我聽見他的兒子商量要把我和他一起裝進棺材里去,趁他們打掃鳥籠的時候我就逃了。”
白烏鴉回來了,夾層里面沒有光線,聽到梅蘭說話他嚇了一跳,“是梅蘭呀,你終于自由了。飛過來很辛苦吧,我以為你被剪了翅膀呢。”中國人有剪去金絲雀翅膀的習慣。
“大概老頭覺得我從小就在鳥籠里長大所以不會逃跑吧。”其實禁錮著梅蘭的只是她對老頭的感恩與同情。
“這下好了,你天天在這里和珊珊作伴,她的心情也會好一點。二樓的那個女生總是叫很多外賣卻吃不完,我們不用擔心過冬的食物。”
珊珊問白烏鴉找到電線了沒有,告訴梅蘭,“你知道烏鴉有多聰明嗎,他居然要在這里裝一盞電燈!我想也許很多人類都不知道怎么裝電燈。”
白烏鴉謙虛了一下,“我也就是跟著閣樓的那個男孩子看了一點書——電線我沒有找到,但我找到了一個開關。”白烏鴉把開關和燈泡放在一起,“等找到了電線,這里面就有光了。”
一天清晨,珊珊被外面的聲音吵醒,好像有車,還有許多人類。白烏鴉叼著一頂人類的大帽子,里面全是他多年的收藏品,個個都閃閃發亮,“快走,房東找了建筑工人來補房頂,我們要趁他們堵住出口之前逃出去。”
珊珊只來得及把松鼠太太送她的舊手套帶出來,“可惜我的襪子不在了。”他們沿著屋頂爬到了附近的樹枝上,這次珊珊站穩了。雙爪插在厚厚的雪里。
外面下雪了,樹上開滿了白色的花,地上也是白茫茫一片。珊珊從來沒有見過雪,她覺得這么厚的寒冷的雪像是要把她整個埋葬了。珊珊垂著頭不說話。
這時候有個人抱著洗衣簍從洗衣房走出來,一腳踩在雪地里,連膝蓋都看不見了。簍子里掉出來一件姜黃色的東西,梅蘭猛地沖了下去,把它叼了回來,“送給你的,珊珊。”是一只長筒襪子,帶著白色的一圈一圈的條紋。往珊珊身上一比,“看,和你的羽毛多么般配!”剛剛逃離牢籠的梅蘭總是特別開心。
珊珊依舊高興不起來,“那么好的地方,現在不能住了。”她看向白烏鴉,白烏鴉這次神情嚴肅,“我還有一個可以暫時棲身的場所。”領著她們到了一個樹洞。可是漏風。白烏鴉和梅蘭飛去找一些枯枝,珊珊在樹下撿拾落葉。她把大雪扒開,底下是石子鋪的花紋,并沒有什么落葉。珊珊抬起頭,她陷入了自己挖的一個雪洞里面。
白雪映著天的藍色。
修屋頂的人吵醒了正在冬眠的松鼠太太,她索性出來找點東西吃,“珊珊,是你嗎?”
最終松鼠太太把珊珊他們領到了她的樹洞,“就在這里過冬吧!”
珊珊還是決定要去南方,“我想我好得差不多了。”梅蘭說要和珊珊一起走,白烏鴉不說話。
松鼠太太勸她,“現在已經這么冷了,你就算好了也不能在外面飛。你媽媽把你托付給我,我總要照顧好你的。”
珊珊又看向白烏鴉,白烏鴉想了一會子,“如果你實在想去,可以坐火車去南方。”
她們都是第一次聽說關于火車的事情,松鼠太太搖醒了松鼠。
“火車跑得很快。”
“有多快?”
“大概有一百四十公里每小時。”
“一百四十公里是多遠?”
“就是從我們這里到玉米墻鎮。”
“這里到南方有多遠?”
“大約有三千公里。”
“也就是說要二十二個小時。”松鼠太太不愧是要當家的,很快就算了出來。
珊珊又問,“十五個小時是多久?”
“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個小時。”
珊珊嚇了一跳,她原先只知道火車快,不知道有這么快,“一天就可以到南方了?”
烏鴉點點頭,“最多不超過一天。”
珊珊不敢想,“也就是說,如果我坐火車,我明天的這個時候就在南方了?”
“我想是的。”
松鼠太太驚嘆道,“人類真是太聰明了。”
梅蘭問道,“坐火車要不要買票?我原先聽我爺爺說坐大巴要買票的。”
“肯定要買票的。”松鼠太太信誓旦旦。
“可是我們是鳥啊。”珊珊難過地低下了頭,“我們是鳥,人類不會賣票給鳥的。何況我也沒有錢。”
“不用擔心,我明天會領你們去火車站——如果你真想走的話。”
“想走。”珊珊說道,“我一定要去南方過冬。”
梅蘭問白烏鴉去不去,白烏鴉沒有說話。像他這樣驕傲的人是很難從別的地方重新開始的。
第二天,松鼠太太把珊珊的新襪子里面裝滿了橡子,“你在路上吃。”珊珊出發的時候又悄悄把襪子放在了松鼠太太的那棵樹下,只穿了那件舊手套在身上。
一天而已,明天我就到南方了,一天不吃東西也沒什么。
他們沒有飛過去,白烏鴉領著珊珊和梅蘭上了一輛公交車的車頂,“這趟車開往火車站。你們要節省體力,珊珊。”這是珊珊第一次坐公交車。
到了火車站,她們小心翼翼地跟在白烏鴉身后下了車,“前面那棟房子是候車廳,飛過候車廳就是火車的站臺。”
珊珊心里滿是要去南方的喜悅,“烏鴉博士,明年見。”梅蘭幫她脫下手套,她們飛過了候車廳。
候車廳后面什么也沒有,沒有人,也沒有火車。
珊珊很沮喪,“梅蘭,我們能坐上火車嗎。”她們靠在椅子腳邊避風。
“火車一定會來的。”
白烏鴉沒有坐公交車回去,他默默地飛在天上。忽然他轉了一個半圈,又往火車站飛去。
珊珊興奮地看著火車開過來,“梅蘭,是火車!我原先見到過,我知道這就是火車!”珊珊蓄足了力氣,看見有扇門開了,她飛了進去。
梅蘭也要飛過去,被白烏鴉拉住,“這不是去南方的車!珊珊呢?”
白烏鴉看見珊珊已經在火車里面,小腦袋靠在窗子上往外面張望。白烏鴉飛過去,對著窗子喊,“快下來,這不是去南方的車!”
珊珊等飛到火車門口的時候門已經關了,白烏鴉的聲音淹沒在汽笛聲中,她看到白烏鴉的口型好像是說“等著我”。
珊珊于是躲到座位底下。那里是暖氣的出口,珊珊在火車的搖晃之中慢慢睡著了。
晚上珊珊被白烏鴉搖醒了,“我帶你去南方吧。”白烏鴉爪子上綁著一只裝滿橡子的襪子。
“梅蘭呢?”
“我把她送上了去南方的火車,和她約定了碰頭的地方。”
“那你把我送上火車就回去吧,我——”
烏鴉打斷了她,“你連牛頓第二定律都不知道,我怎么放心讓你一個人坐火車。”
珊珊沒有問烏鴉是怎么找到她的,因為她看白烏鴉的樣子有點狼狽。
白烏鴉先帶著珊珊下了火車,“我們要在這個車站轉乘。”白烏鴉在火車站偷了一份火車時刻表和地圖,“這個車站沒有去南方的火車,我們要先坐火車去麥奇尼郡然后轉——天哪珊珊,我們要橫穿整個美洲大陸,按照火車的時速和——”他發現珊珊并沒有在聽。
珊珊問他,“怎么停下來了?我在聽。”
“沒什么。”白烏鴉說道,“我們走吧,去南方。”
珊珊又跟著白烏鴉上了車。這次他們待在車廂盡頭放行李的小隔間里。
有人類去上廁所的時候經過這里發現了他們,“快看,是兩只鳥!”珊珊和白烏鴉并肩站在角落里,警惕地看著人類,珊珊身上還穿著那件舊手套,一只爪上綁著襪子口袋。
“一只是烏鴉,還有一只是……看他們手拉手的樣子真好笑!”有人扔下幾顆堅果。珊珊趁沒有人類看見,把堅果裝進她的襪子里。
“你怎么不吃?”珊珊問白烏鴉。
“我覺得有些氣悶——珊珊,再停靠三個站點就是麥奇尼郡,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轉車,就問那里的別的鳥。”
珊珊慌了,“博士,你可千萬不要病倒!”
白烏鴉輕輕地倚在珊珊身上,“這車廂里悶得我難受。”
珊珊讓白烏鴉靠在她翅膀受傷的那一邊,用另一只翅膀給他扇風,“這樣有沒有好一點?你還要帶我去南方呢。”
白烏鴉問珊珊,“你放心,我會教會你去南方的路。珊珊,總有些路是要自己獨自走的。”
“可是——可是——”珊珊喃喃道,“可是我還是很擔心你的身體。”
白烏鴉笑了,“我先教你數站。”
火車停了,白烏鴉從襪子里拿出三堅果,“這就是停下的第一站。”讓珊珊吃掉一顆。
火車第二次停下時,白烏鴉軟軟地趴在珊珊身上,“這是停下的第二站。”珊珊又吃掉了一顆堅果。
“第三次停下的時候,你吃掉最后一枚堅果,然后飛下車,記住了嗎?”珊珊說她沒記住。
“下車之后你問別的鳥哪趟是去斯普林菲爾德的火車。上車之后你找個地方蹲著,拿出十四顆堅果來,火車每停一個站你就吃掉一顆,等全部吃完了就趕緊飛下車。記住了嗎,是十四顆。”
“記不住,我什么都記不住。我連什么是伯努利方程都不知道,你怎么放心讓我一個人飛。”
白烏鴉笑了,“只有人類才需要知道伯努利方程,我們是鳥呀珊珊。”
珊珊不管,“我總之要和你一起走。”
“我當然會和珊珊一起走。”
第三站他們下了車,白烏鴉一下車就咳嗽個不停,“這里的空氣濕度太大了,我快要被淹死了!”
珊珊說,“博士,如果你不能去南方,那我也不去了。”
白烏鴉心里說,“我倒是想去南方,可是我怕去了那里就死了。”嘴上只說,“珊珊,我們散散步吧。附近有片小樹林,我去那里抓幾只蟲子吃。”
到了小樹林白烏鴉咳得更厲害了。珊珊不愛吃蟲子,給白烏鴉抓了幾條,他也吃不下。一個戴著眼鏡的老太太散步過來,“最近是什么運氣呀,總是撿到鳥。”
老太太把白烏鴉和珊珊帶回了家。她住在一處山腳下,陽臺對著一大片玉米地。木頭欄桿上纏著圣誕節留下來的彩色緞帶做裝飾,門口的南瓜稻草人一年四季都在。烏鴉后來總是站在稻草人肩膀上吹風。
老太太自言自語道,“這只烏鴉是病了,讓我找找烏鴉喜歡吃什么。”將珊珊和白烏鴉一起放進了一個籠子,轉身去她那有一面墻那么大的書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書,坐在沙發上慢慢地翻起來。先查了查目錄,蘸著唾液翻到了烏鴉那一頁,輕聲念著。
珊珊不敢相信她在這里又見到了梅蘭。梅蘭身上的羽毛油光發亮,顯然被養得很好,“我想我下錯了站,被威爾遜太太撿了回來。”
珊珊將頭靠在梅蘭身上,“這天下這么大,我們竟然還能夠見面。”
梅蘭問白烏鴉為什么沒精打采的,“你是不是病了。”
“一點小病,已經好多了。”白烏鴉覺得舒服一些了,“梅蘭,你在哪一站下的車?”
“我不知道,我看見門上的掛鐘走到了六點我就下車了。”
白烏鴉嘆了口氣,“那么你大概是在下午六點下的車,我說的是早上六點。”
梅蘭晃了晃小腦袋,“唉,我在中國人家里待了四年——不,大概是五年,都沒有學會二十四小時計時法。”
珊珊問她什么是二十四小時計時法。
老太太見三只小鳥說得歡快,滿心歡喜,“看來你們很喜歡彼此,又有人給我作伴了。”
她因為老了怕健忘,就將籠子的鑰匙放在了籠子邊上。晚上烏鴉伸爪子出去將鑰匙拿進來,打開了籠子,“珊珊,梅蘭,我們走吧。”
三只不同花色的鳥從老太太的小木屋飛出來,飛過一片玉米地,飛到一個荒島一樣孤零零的火車站,路上白烏鴉給他們將移民者開拓美國的故事,“從此,他們就這樣在這片大陸上繁衍生息。”
“就像我們鳥兒一樣。”珊珊說道。
“對的,就像我們鳥兒一樣。”
梅蘭說,“我覺得我們鳥類也和人類一樣,應該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他們不應該把我們關在籠子里,奴隸一樣豢養我們。”
珊珊聽到“奴隸”這個詞,打了一個寒戰,“梅蘭,奴隸是不是,主人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也可以不做,可是,就會被殺掉。”
“人類也會殺人類嗎?我是說,雖然我見過許多人類殺鳥類的——”他們在夜空飛過,流浪的人們只聽到幾聲哀婉的鳥叫。
“是的,不聽話,就殺掉。我的老主人是對我很好,可是他的兒子——你記得嗎,我差點被他們活活埋葬。”
火車來了。白烏鴉送珊珊和梅蘭上車,“你們走吧,珊珊記得我說的,數十四個站,然后下車。”
“你去哪里?”
“我想我還是不大習慣南方的氣候。我會在這里等你。每年兩次你從這個火車站飛過都能看到我。”
“你為什么不回去?”這樣他們一年就有大半的時間可以見面,“春天我們可以一起把你的那個樹洞修補好。”
“我不能讓威爾遜老太太救了我的命,我又丟下她一個人走了。珊珊,我不想當人類的奴隸,所以我要當愧疚感的奴隸。”
“是感恩心。”梅蘭糾正道。
珊珊還沒來得及記住這兩個詞,就和梅蘭一起被送上了火車。白烏鴉幫她數出了十四顆堅果,“從下一站開始,每停一次你們就吃一顆。全部吃完后就可以下車了。你會在那里見到你的爸爸媽媽的,珊珊。”也祝福梅蘭,“你會在那里遇到你的新生活。”
白烏鴉轉身飛下了車,消失在夜空里。他聽見火車開動的聲音,又追著火車飛了一陣子,直到火車遠遠的看不見了。
她們輪流值班,輪流睡覺。有個淘氣的孩子經過,看見兩只鳥兒守著一堆堅果,使壞拿走了一顆。珊珊不敢去追,噙著眼淚從襪子里又掏出了一顆。那是威爾遜太太給白烏鴉的堅果。
那個孩子又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珊珊的心里麻麻的,“為什么好人和壞人總是一起遇到。”威爾遜太太是好人,他們是壞人。她不怕挨餓,到了南方她有很多的果子吃。可是她不會數數,她怕她永遠到不了南方。
女人在教訓她的孩子,“你怎么能搶小鳥的堅果?那是它們過冬的糧食。”責令小男孩把堅果還給珊珊。小女孩將一大把堅果放在了珊珊面前,“給它們過冬吃。”
人類走后珊珊徹底迷糊了:原先還剩多少堅果?小女孩給了她多少堅果?珊珊絕望了,她覺得自己一輩子到不了南方了。她不知道火車兩站之間的距離是多少,她還能不能在這個冬天見到她的爸爸媽媽。
梅蘭醒來見到一大堆堅果嚇了一跳,“我們是不是坐反了?”珊珊沒有搞明白她的意思,不過也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了梅蘭。
梅蘭嘆了口氣,“我睡之前還是七顆,就當睡著后停了兩站吧。”把剩余的堅果裝到珊珊的襪子口袋里,“看來我有必要教你數數了,珊珊。”原先那個中國老頭最喜歡教梅蘭數數,還試圖教梅蘭認字,后來發現他的孫子比梅蘭聰明,就沒有訓練梅蘭了。
珊珊十分羞愧,“對不起,梅蘭。我們可以多坐幾站,去更往南的地方。我想你會喜歡。”
“不用了,珊珊。我們如果提前下車了,至少明年春天你的父母從南方飛回北方的時候你還會遇見他們啊。”
她們在一個陽光很好的車站下了車,合力叼著那只裝滿堅果的襪子。人類將羽絨服裝進行李箱,穿上薄外套走出車廂。遠處傳來一些鳥叫。
她們在鎮子上轉了一圈,沒有遇到珊珊的同類。珊珊飛累了,停在路邊休息,“我想我到不了南方了。”她不知道這里其實已經是南方,她也不知道“南方”到底有多大。
梅蘭忽然尖叫一聲,使勁推珊珊,“有個小男孩過來了!”小男孩是鳥類最大的天敵。
“我飛不動了,就讓我被他抓走吧。”
梅蘭撲上去啄小男孩的手,又飛起來用翅膀扇他的眼睛,珊珊還是被捉去了。小男孩帶著珊珊上了一輛車,連珊珊的襪子也被拿走了。梅蘭用身體一下一下撞著車窗,開車的老爺爺于是開了車窗把梅蘭也放進去。
小男孩脫下了珊珊的舊手套,“爺爺,她受傷了。”
“是一只知更鳥,你知道怎么處理知更鳥吧。”老爺爺從舊手套里掏出一張火車票,一定是哪個人不小心掉在珊珊身上的,“她可真聰明,還知道坐火車來南方過冬。”
小男孩熟練地打開一個藥箱,“她受傷有兩個多月了,傷口有輕微的發炎,但是不嚴重。”他給珊珊做了清潔,又上了藥,最后老爺爺用一種特殊的手法給珊珊接好骨頭,又用紗布包好,珊珊覺得這邊翅膀好像能動了。梅蘭唱起了一支歡快的歌曲,老爺爺又看了一眼梅蘭,“還有只金絲雀。”
“她的歌聲可不怎么好聽。”
“是只雌鳥。這年頭飼養雌金絲雀的人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誰養了一對金絲雀,把生下來的雌鳥扔了——可這只鳥又被照顧得很好。”
他們去中國超市買來小米,摻上一些花生米喂梅蘭。還去采了一些苦荬菜。梅蘭看了車上貼的停車卡,“這個老爺爺是附近一所大學的教授,我想他大概是專門研究鳥類的教授。”
“還有人專門研究鳥類?”
“我也只是聽說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好人。”
珊珊想他們一定是好人,“不知道有沒有專門研究人類的鳥。”她們都想起了白烏鴉。還是珊珊先說的,“博士簡直就像是一個人。”
教授問他孫子,“這附近沒有知更鳥的棲息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把她送到她的朋友中去?”
小男孩問道,“那這只金絲雀怎么辦?”
“我想她們是朋友,就讓她們待在一起吧。”
教授開了三個小時的車,珊珊驚喜地叫道,“這個地方我來過!我敢說去年我就是在這里過的冬!”梅蘭也喳喳喳地叫起來,教授笑道,“我想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
教授和小男孩將珊珊和梅蘭輕輕地放在地上,“好了,過冬去吧。”小男孩在珊珊的襪子里裝了幾塊巧克力,“是我送給你們的圣誕禮物,圣誕快樂,小鳥兒。快找你的爸爸媽媽去吧。”
教授的車消失在公路盡頭,路邊開滿了落葉和晚霞。珊珊聽見有鳥在樹上叫她,“那不是珊珊嗎?快去告訴珊珊媽媽,珊珊來了!”
晚上,他們圍在珊珊身邊,分吃小男孩留給她們的巧克力,將新抓來的蟲子和漿果分給珊珊和梅蘭。聽她們講她們坐火車來南方的故事,一路上遇到的壞人與好人們,見過怎樣的風景。珊珊媽媽不住地抹著眼淚,“你不會怪我把你留在北方吧。我把你托付給了松鼠一家,你怎么自己一個人走了這么遠過來。”
珊珊想,她已經會獨自出遠門了。等過了冬天,她要在麥奇尼郡停下,不知道白烏鴉博士會不會在火車站等她。
有幾個隱含的點:
梅蘭是只雌鳥,叫聲不好聽,老頭還是留下了她,說明老頭對梅蘭的生命是尊重的。教授發現梅蘭的時候說梅蘭被養得很好,一半是威爾遜太太的功勞,一半也是老頭對梅蘭很好。
如果我們把對我們或者對小說主角有幫助的人定義為“好人”,有傷害的定義為“壞人”,世上的“好人”和“壞人”不會成雙成對地出現,但是世上永遠不會只有“好人”或者只有“壞人”。比如踩傷珊珊的人,打算吃掉珊珊的人,搶了珊珊的堅果的人,這些算是“壞人”的話,還有老頭,威爾遜太太,小男孩的媽媽,教授和他的孫子。
小時候讀的童話都是說人類如何被仙女或者有靈性的動物幫助,現在是大人了,就寫一個人類如何幫助動物的故事吧。這就算大人的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