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走過寬闊的廣場，一步步走上臺階，抬頭可以看見紅紅的墻體已脫落，露出灰白灰白的泥灰，微風(fēng)吹過，揚(yáng)起漫天灰塵。
? ? ? 斑駁的墻上淡淡的紅色標(biāo)語仍然如血般雋刻，可想見那紅色的信仰時代，純真信念深深地刻在人們心間。
? ? ? ? 一道彎彎的拱門，如巨人般聳立在眼前。長長的門洞仿佛張開的大口，想要把世上的一切都吞噬。
? ? ? ? 兩扇搖搖欲墜的大門告訴人們，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大時代的改造都沒有讓我湮滅，你們的信仰也不值一提。
? ? ? ? 走進(jìn)大門，沿著臺階而下，四周高高的圍墻已被紅衛(wèi)兵推垮，與地相接處可見土磚角落里的老鼠洞，瘦弱的，灰不溜秋的老鼠在殘磚亂瓦里覓食。
? ? ? ? 因?yàn)閲鷫Σ荒茉僬趽跞藗兊囊暰€，可以看到遠(yuǎn)處青石青瓦的房屋輕煙裊裊，如墨的青山在暗暗的天空劃出一道弧線。
? ? ? ? 右邊有一排低矮的房屋，應(yīng)該是曾經(jīng)的僧舍，門口栽有一排枝葉繁茂的梧桐樹，巴掌似的樹葉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 ? ? ?
? ? ? ? 這里曾經(jīng)是一座廟，可在那風(fēng)雨飄搖的時代，信仰至上的時代，所有的迷信行為都不復(fù)存在。
? ? ? ? 不知在哪一年這里變成了職業(yè)中學(xué)，僧舍也變成了教師的宿舍，我的母親就在這小小的僧舍里生下了我。
? ? ? 記得我問母親，我在哪里出生。
? ? ? ? 母親說，我就出生在這座殘破的廟宇里。那時在這個小小的鎮(zhèn)上，只有一間小小的醫(yī)院，醫(yī)院里有一兩個赤腳醫(yī)生，醫(yī)術(shù)也不知怎樣。
? ? ? ? 而我們的小鎮(zhèn)雖然離城里不遠(yuǎn)，但是下城的車少之又少，醫(yī)療條件也不好。那時的女人們沒想過去醫(yī)院生孩子，而是在小鎮(zhèn)上找相熟的人介紹的穩(wěn)婆來接生。
? ? ? ? 母親說能不能順利生下，生下來能不能活，在生的過程中會不會遇到難產(chǎn)，都得看天意了。
? ? ? ? 或許可能是上天憐憫，又或許是母親的身體太好，白白胖胖的我在一個夏季的夜晚來到這個世界，降臨在漆黑的夜，在僧舍的上空傳出我響亮的啼哭，可以和蟲鳴蛙叫相媲美。
? ? ? ? 母親說我是上天給她最好的禮物，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母親說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雖然父親是教師，可當(dāng)時那微薄的工資，剛夠一家人苦苦支撐著。
? ? ? ? 想不到我居然還能長的白白胖胖，臉上沒有其他孩子出生時的褶皺，半瞇的雙眼懵懂的看著周圍的人，嘴角微微上揚(yáng)帶著一絲不明的笑意，真是一個討喜的嬰兒。
? ? ? ? 我的出生給這個家?guī)砹藲g笑，小小的我在父母親和所有的親人的愛中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
? ? ? ? ? 我們依然住在僧舍里，母親每一天都帶著我在廟里轉(zhuǎn)悠，那里的每一處都留下我稚嫩的笑聲。母親說我很好養(yǎng)的，只要給吃的就不哭不鬧。
? ? ? ? 記得有一次，母親給我喂了很多東西，而我也不知道停下，喂多少我就吃多少，結(jié)果晚上哭得厲害，第二天，便便里面還帶的血，母親嚇得趕快帶我到城里的醫(yī)院去看醫(yī)生。
? ? ? ? ? 醫(yī)生說，我是因?yàn)槌缘奶啵赋鲅恕２⑵婀值目粗赣H，你怎么給孩子喂這么多啊？你不知道小孩子不能這么喂嗎？母親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尷尬的連聲稱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 ? ? ? 一年半后，我家又迎來了一個頑皮的嬰兒，我的弟弟。因?yàn)橐獛蓚€孩子，母親只好帶著我們回到了鄉(xiāng)下外婆家的老房子，那里只剩下我的曾外祖母。
? ? ? ? ? ? 那是一個閉塞的小山村，要走很長很長的路，一條泥濘不堪的小路，在樹林里蜿蜒，母親牽著我的手，背著弟弟，一步步走向她曾經(jīng)的家。
? ? ? ? 記憶中家門前有一個小水塘，兩扇木門總是吱嘎吱嘎的響個不停，高高的門檻總是能把我和弟弟擋在門里，讓我們只能在屋里追逐打鬧。
? ? ? ? 一進(jìn)門可以看見四四方方的天井，那時在我小小的眼睛里，天就只是方方正正的。天井的地上鋪的全是青青的，滑溜溜的大石板，從那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可以感受到它在這世間已經(jīng)存在了很久很久。
? ? ? ? ? 特別是雨后，每一塊石板上都有一個水窩窩，它們閃著光，亮晶晶的，如耀眼的寶石。大門的右邊是一個小閣樓，黑黑的，不透一絲光線。
? ? ? ? ? 閣樓上有一個小小的房間是我的曾外祖母的臥室，一道狹窄的木制樓梯向著黑暗處延伸，想象著曾外祖母，佝僂著腰，顫顫巍巍，兩手抓住扶手一步步挪上樓梯，而我們就躲在樓梯下看著，樓板振動掉落的灰塵，弄得我滿頭滿臉都是。
? ? ? ? 我從不敢爬上那兒去，只敢偷偷的張望，小小年紀(jì)的我明白曾外祖母并不喜歡我們，因?yàn)槟赣H是女兒，在重男輕女的曾外祖母眼里，我和母親是那樣的讓她討厭。
? ? ? ? 而她也因?yàn)樾袆硬槐阋恢贝诤诎堤幍拈w樓里，直到她去世。母親也不愿接近那閣樓，因?yàn)楹ε拢傆X得曾外祖母的靈魂還留在那里，用那憎恨的眼神看著母親，不管母親為這個家付出多少，都得不到她的認(rèn)同。
? ? ? ? 母親說在曾外祖母去世后，在寂靜的夜晚，總會聽到閣樓的樓梯吱嘎吱嘎的響，樓板還輕微的顫抖著，飄下灰白灰白的粉末，那一定是曾外祖母偷偷的回來的聲音。
? ? ? ? 所以每次母親，二姨，小姨都睡在一張床上并緊緊的摟在一起。
? ? ? ? 大門的左邊是廚房，廚房旁邊有一大缸水，大大的缸比那時的我們還要高。
? ? ? 記憶中我和弟弟總愛在母親出去的時候，搬起小凳子站在凳子上玩缸里的水。
? ? ? 小小的弟弟才學(xué)會走路，就已經(jīng)開始欺負(fù)姐姐，兩個小孩伸出胖胖的小手，把缸里的水不停的攪動著，并抓著缸沿沿著圓圓的缸來回轉(zhuǎn)圈，甚至還把水互相潑到對方身上。
? ? ? ? 母親回到家發(fā)現(xiàn)我們時，我們已經(jīng)成了兩個濕淋淋的小人兒。母親一手拎著弟弟，一手就往他的小屁股上拍打了兩下，弟弟流著清鼻涕發(fā)出震天的哭聲。
? ? ? ? 而我免遭毒打，因?yàn)槲沂桥ⅲ赣H從不舍得打我。
? ? ? ? 累了一天的母親還要把我們打理清楚，才能真正的休息。
? ? ? ? 而我們卻不知道，水是母親一擔(dān)擔(dān)的從井里挑回來的，我們這樣的玩耍又給母親增加了更多的功夫。
? ? ? ? 那時的母親很忙，根本就沒有時間照顧我們，白天我和弟弟一直都是被單獨(dú)母親放在家里，而母親就要到地里去做功夫。
? ? ? ? 現(xiàn)在母親回想起來都有些后怕。因?yàn)榧依锏拿鷽]有門，坑又挖的又很深，而我們兩個頑皮的猴崽子，到處亂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危險。要是一不小心掉進(jìn)茅坑，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
? ? ? ? 大門正對著的是堂屋和臥室，要上一個高高的臺階，再越過高高的門檻，才能走到堂屋。
? ? ? ? 那時的房子里很黑，沒有大大的明亮的窗戶，四周大都也是封閉的，木板把光線隔絕在房子外，只是在蓋瓦的時候少蓋一片瓦，加上一塊透明的塑料板，才有一絲光線瀉入。
? ? ? ? 有時候明明天亮了，在封閉的房子里，依然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打開門才能讓那明媚的陽光溜進(jìn)屋子，溫暖我們的心。
? ? ? ? 在臥室正對門的墻邊放著一張架子床，黑黑的床方鏤空雕花，古香古色。垂下的白色蚊帳在暗黑的房間里特別顯眼。床前是一塊長長的踏板，那是我們放鞋子的地方。
? ? ? 在地的中央挖了一個淺淺的火塘，那是冬天取暖時燒火的坑，坑里全是冷冷的柴灰。記憶中不知是誰如此頑皮，竟然在烤火的時候，直接撲進(jìn)了火塘里，要不是父親反應(yīng)快，一手把他撈回來，傷疤可就會跟隨一生。
? ? ? ? 母親說，在那個小山村里，幾乎所有的人家我都到過，小小的我走街串巷，家家戶戶都留有我的笑聲。
? ? ? 但在我的記憶里，只記得有一個大哥哥總是牽著我胖乎乎的小手，帶著我到處走。記得那溫暖的笑，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甚至在許多年后，我的夢中總會出現(xiàn)這樣一幕：幼小的我踏著青石板路，一蹦一跳，不時發(fā)出陣陣歡笑，胖乎乎的右手緊緊的攥住拉著我的小小的有力的手，我扭頭望向他，小男孩寵溺的看著我，臉上露出純真的微笑。
? ? ? ? 雖然在無情的歲月里，我已慢慢淡忘那個人影，已經(jīng)不記得到底是誰，問了母親也因?yàn)榇謇飵е彝娴娜颂嗖⒉挥浀檬钦l。
? ? ? ? 可他卻一直存于我的記憶最深處，每次午夜夢回總會有這么一個人溫暖著我的心。
? ? ? 在母親的家鄉(xiāng)待了兩年，后來聽母親說起一件趣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并不是在做夢，而是確有其事。
? ? ? 對于記憶力很差的我，能記住四歲以前的事，已經(jīng)是很不錯了。
? ? ? 有一次母親帶著我和弟弟上山砍柴，看著母親利落的把柴從樹上砍下來，我和弟弟都很好奇，也很興奮，就求著母親捆一捆小柴讓我們來挑。
? ? ? 母親爽快的答應(yīng)了，她挑揀了一些小樹枝，用柔軟的藤分別給我和弟弟各自捆了兩捆，還砍了兩根粗粗的木棒當(dāng)做扁擔(dān)，把兩頭削尖插進(jìn)柴火里。
? ? ? ? ? 我激動的把它放在我小小的柔弱的肩上，東倒西歪的開始我的第一次挑柴之旅。下山的路上，我和弟弟挑著兩擔(dān)小柴走在前面，母親挑著一擔(dān)大柴走在后面，邊擔(dān)心邊笑。
? ? ? ? 雖然我倆走幾步摔一跤，左扭扭右扭扭，但是我們一聲不吭，一直把柴挑回家，不喊苦不說累，還笑嘻嘻地求表揚(yáng)。還覺得很自豪，終于做了一件有用的事了。
? ? ? 記得曾經(jīng)有一張我的滿月照，在多次搬家的過程中丟失了。那時的我白白胖胖的臉上全是笑容，頭上戴有一頂虎頭帽，正襟危坐傻傻地看著鏡頭，眼睛純凈而明亮。
? ? ? ? 只大我九歲的小姨還說過我的一件趣事，也是她一直想不通的事。每次和我睡覺就把我放在床的內(nèi)側(cè)，可是三更半夜睡著睡著，我還是掉下了床。
? ? ? ? 舅舅每次惹我說，我家妹子長得最漂亮啦！可是舅舅餓了怎么辦呢？小小的我擼起袖子，露出白藕似的小手臂，伸到舅舅的嘴邊說，舅舅吃，舅舅吃，咬一口就不餓了！舅舅聽了，佯裝在我的手臂上輕輕的咬了一口，咂咂嘴說，嗯，吃飽了，我家女娃真乖。惹得我咯咯直笑。
? ? ? ? 純真無邪的歲月總是匆匆而過，記憶深處那一絲溫情，在血液里流淌著。在以后的歲月里我們捧著那份珍貴，好好的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