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從許多女性朋友的嘴里聽到,關于養(yǎng)育孩子各種各樣的抱怨,“原本與朋友約好了在外面喝酒、唱歌開心玩一整晚,結果孩子一哭,自己就只能匆匆趕回家。”、“自從生了小孩以后,我就再也沒有邁入電影院的大門了,不知道逛街和閨蜜聚會是什么,每天妝也不畫,在臥室、衛(wèi)生間、客廳三點一線。”、“朋友們都不怎么聚了,因為這個的小孩要喂奶,那個的小孩要陪著她寫作業(yè),還有一個小孩只要媽媽陪著睡,不然就又哭又鬧。”
80后養(yǎng)育孩子相比上一輩成為了一個更加值得探討的問題,畢竟上一輩父母他們所處的時代還沒有彌漫著那么多的誘惑,單純的生活習慣也與80后如今的資源豐富截然不同,沒有去商場逛街看電影的習慣,沒有手機不離手的習慣,沒有游戲韓劇漫天飛的背景,也沒有年輕人習以為常的KTV和酒吧文化。面對著這些生活里五彩繽紛的誘惑,忍痛割愛,還甘心成為被孩子無償使用的客體,看起來似乎更難了。
在對這個問題的思考上,同樣作為80后母親的馬貞團的備忘錄分享讓我受益頗多。我在后面與她交流時感慨道,你將自己在養(yǎng)育里身體力行地經(jīng)歷過的體驗,用具有建構性思維的語言表達出來了,飽含著情感的娓娓道來,透露出對自我身心的關懷,并沒有動用太多概念化的理論,而是將理論融于探索之路,一種面向世界的自我坦誠的訴說。
馬貞團則向我分享了,當天下午她去參加兒子學校的活動時自己的體驗。“今天下午學校國際象棋隊去海埂公園玩,天啊!我真就是孩子啊!跟孩子在一起,我會覺得無比快樂。但是也能看見很多母親是進不了孩子的游戲世界的,今天在海埂公園里,有些母親們就呆呆地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一等就是兩三個小時,而我是跟著進去玩瘋了,哈哈,都是母親,你感到植物、動物與人的區(qū)別。”
在這段對話的這個主題上,我很快回應了過去,“我覺得大部分母親,都是在成人生活趣味格式與孩子生活趣味格式的無法調和里,感受到困擾和憤怒的。所以,能夠融入到孩子的生活里,并且感受到愉快,的確是很難得的事情。如果能夠讓母親們稍稍試著調頻自己的經(jīng)驗格式,從孩子的游戲里也感受到快樂,可能帶孩子也就不會那么痛苦了。不過這種調頻,跟母親在這個世界里的開放性,也是息息相關的。因為她將孩子的生活趣味評估為,浪費時間又無趣、無聊,她才會更向往成人生活里的趣味,但是,其實孩子的游戲和生活也是很有趣的,只是母親沒有去真正參與和發(fā)掘,因此以局限的經(jīng)驗誤判了,從而內心產(chǎn)生了陪伴孩子時死磕硬挨的沖突。”
我想成為誰的興奮性客體這件事,其實包含著雙重的動力結構,一種是被動成為興奮性客體,另一種則是主動成為興奮性客體,其中涉及到“主動或被動”、“生命熱情的投入”這兩組詞,我覺得都挺重要的。
主動成為孩子的興奮性客體的人,他愿意主動地將自己的時間、情感、精力無私地讓孩子使用,并且將他大部分生命熱情投入到這種被使用當中去,由此感知、共情孩子在使用過程當中的反饋,給予準確的調整或是體貼的撫慰。從上面我與馬貞團的對話里可以感受到,馬貞團非常樂意將自己的生命熱情,主動地投入到與孩子的互動之中去。
一個被動的或是無法成為孩子的興奮性客體的人,他可以是一個生命能量微弱已經(jīng)自身難保的人,比如溫尼科特的母親,就常帶給他一種朽木的感覺,那就是一種雖然母親在身邊陪伴,卻帶給孩子一種沒有人、不在場的感覺,冰冷、寂寞;但是這個客體也可以是一個有著主體感、生命能量旺盛的客體,只是這樣的客體的生命熱情與他人無關,大部分只與自己的欲求、補償有關。
無論是哪一種客體,都屬于一種抑制性的客體,而非興奮性客體,孩子能夠敏感地察覺到,自己的價值在客體這里的無意義感,在迅速重新尋找過渡性客體給予情感上的陪伴的同時,不少孩子也習得了這種人與人關系之間情感淡漠的陪伴模式。孩子通過對過渡性客體的使用,減少了父母的焦慮、冷漠、隔離對孩子進行客體使用時的影響。而不少思維突出的孩子也通過對過渡性客體的興趣化,進行過渡性的補償,由此進入到了概念的世界里。
關于孩子重新尋找過渡性客體這個點上,在我們如今的生活當中最常見的,想必就是父母將手機或者IPAD作為自己的代理人來應付孩子吧。手機成為過渡性客體,讓孩子對父母的情感鏈接是很差的,他更在乎的是虛擬的那個世界,孩子在現(xiàn)實層面的鏈接能力就會不良。這里特別需要注意的是,過渡性客體無法在沒有原始客體作用的情況下塑造主體,因此母親在孩子對過渡性客體使用的時候,需要理解并找到孩子的需求與母性奉獻間的重疊之處的方式。
什么叫在孩子的需求和母性奉獻之間的重疊之處?
這里就說到了孩子獨處的能力。獨處,并不是家長盡情放飛自我,將孩子一個人留在家里讓他自生自滅。獨處,是孩子在母親/父親的陪伴下,仍舊可以一個人安靜地與他的過渡性客體互動。有些孩子無法專注,而是與父母有過多地黏滯的行為,這也可能代表著孩子缺失安全感或是與父母過度依戀的關系未能得到很好地分化。獨處是孩子情緒發(fā)展中最重要的指標之一,而獨處的能力,則需要孩子的精神現(xiàn)實里有一個好的客體形象,給予他安全、放松、自在的空間,讓他專注于自己當下的興趣之中。
比如,一個孩子靜靜地坐在那里繪畫,他獨自一筆一劃地完成她想要的那只狗。這里面就有著一種情緒體驗的動態(tài)進程,他畫出來覺得不好看,反思下次自己要畫的更好,那他就需要去思考如何調整。在這時,家長也可以介入與孩子交流討論,這就是剛剛說到的“孩子的需求和母性奉獻之間的重疊之處”。繪畫、運動、閱讀等令身體、思維得到充分訓練的活動,對于孩子來說,這個進程是動態(tài)的,是從精力、情感上都有付出和反思的。但手機游戲卻大多是一種快餐式的感官刺激,一旦失敗就重新開始,很少的孩子會在游戲里有深入的停留和反思。
在課堂上,我們也再一次聊到了習得性無助,最近我感觸比較深的,就是很大一部分人在專注力方面的習得性無助。曾經(jīng)有人說過,天才與凡人之間的差別并不是兩人的智商差距有多大,而是天才有著超乎尋常的專注力,因此他吸取知識時,總能夠形成一張縱橫聯(lián)絡的信息網(wǎng),將知識舉一反三地印在腦子里,過目不忘。從剛剛所說的孩子使用客體的能力,也可以聯(lián)系到,孩子的專注力早期訓練恰恰就是通過過渡性客體,即在對玩具的專注上不斷訓練起來的。
這也引出馬貞團的備忘錄里的另一個問題,“我們幻想著的那個保護者是誰?”這里我會聯(lián)想到弗洛伊德,一位充盈著巨大生命能量卻情感極為孤獨的智者。弗洛伊德也一直幻想著有一位“保護者”,一位屬于社會主流認可的繼承人,可以幫助他真正擺脫自己背負著的,由于猶太人這個血統(tǒng)烙印,使得他無法獲得的在社會上的自我身份認同。這種幻想,在榮格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時達到了頂峰,也伴隨著兩人的關系決裂,令弗洛伊德看見了那個保護神其實并非他人,就是自己,自己將一路孤絕地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