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經仇恨新奇、仇恨有趣

蔡蔡

“昨日之我”長什么樣呢?哈,我真不好意思說。但要說就推心置腹開誠布公地說,老老實實坦白從寬呢。

年少時的我比較偏激,憤世嫉俗,自以為是,好像世界要按照我設想的方式運轉才是正常的,否則就是病態的。我說這話時,耳根都發燙了。但昨日之我就是那樣子的,寫出來讓大家笑笑也好。

比如我討厭什么傳統戲曲(越劇、昆曲、黃梅戲),覺得那都是娘娘腔,劇目基本是才子佳人大團圓的模式,千篇一律。比如我欣賞李清照的“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但想不通她為什么還寫“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這種閑文。我甚至替李清照著急,認為要把那些閑文刪去才有價值。

電視節目,我愛看電影頻道里的武俠片,周星馳、成龍的都喜歡,就怕看什么音樂會節目。哦,需要說明,這里的音樂會特指古典音樂,那種沉悶的讓人昏昏欲睡的音樂。我當時想,如果所有頻道都是電影頻道就好了,戲曲頻道什么的統統砍掉,音樂只播流行歌曲就行。

如果世界果真按照我說的那樣運轉,我會很開心;至于其他人開心不開心,我幾乎沒有想過。我總覺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大家應該都贊同我的意見才對。

在我小學-初中階段,我一直就是這么想的。直到后來看到一本書,讓我對這些看法有所修正。那本書我看得有點懵懵懂懂,又有點振聾發聵。那本書就是王小波的《沉默的大多數》,當時看后嚇了一跳:原來文章可以那么寫。我還替王小波老師擔心,如果考場作文那么寫,你得不了高分的。書里邊有一篇文章叫做《思維的樂趣》,其中引用了羅素的一句話:“須知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這話連同這篇文章讓我如受電擊,而我確實一度認為單一機械乃是幸福的本源。作為鄉村少年,我能找到的書非常有限,我也沒機會讀很多童書,我腦袋里的存貨都是從學校里發給我的那些書上來的。

“偉大的人物總認為,假設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他期望的那樣善良——更確切地說,都像他期望的那樣思想,‘思無邪’,或者‘狠斗私字一閃念’,世界就可以得救。”哈哈,一個鄉村少年的認知,居然跟“偉大的人物”驚人一致,都在思考救世之道。王小波的這篇《思維的樂趣》,我反反復復地讀了多遍,當作語文課文讀。讀著讀著,讓我想起一事。

村里一位兄長比我大4-5歲,有次聽到他在大罵,說誰誰誰(某位同村女子)居然戴了胸罩,是個婊子!那個時候我應該剛剛發育,那個時候在窮鄉僻壤,女生也確實很少戴胸罩,往往裹得嚴嚴實實。而我聽后居然同意這位兄長的高論(謬論)。王小波的文章,讓我對此有了重新思考:女生愛穿啥愛戴啥,愛紅妝或者武裝,不是她自個兒的事嗎?怎么女生戴胸罩就成了婊子呢?這有什么邏輯呢?

這位兄長至今在我的朋友圈里,廣告達人,善書法,估計他不記得此事了,估計他也不認識那個年少的自己了。就像我現在,覺得越劇、昆曲、黃梅戲很美,成了古典音樂發燒友,反倒是當年喜歡的周星馳、成龍,不太感冒了。昨日之我與今日之我,反差實在不小。要是兩個“我”就某事展開辯論,今日之我會不會對昨日之我嗤之以鼻,暗中大罵:“你這個傻逼,懶得理你!”

其實,王小波,羅素,胡適(我中小學讀的是批胡適的材料),我曾經深愛過,但他們的書,我不怎么看了。在思想領域,有比他們更深邃更有味道的作家作品等著我讀呢。但我一直記得王小波帶給我的精神刺激,一直記得《思維的樂趣》里的那幾句:“為什么有很多人總是這樣的仇恨新奇、仇恨有趣”“我認為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哈哈,原來我也曾經仇恨新奇、仇恨有趣,而自己離低智、偏執、思想貧乏一度那么近那么近。看來,對于他者(比如“昨日之我”),以一種哀矜勿喜的心態視之,遠較給他貼一個“傻逼”的標簽來得明智,也更顯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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