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的那個惡婆婆
我今年二十一歲，我爸五十二歲，我媽四十七歲，我奶奶八十三歲，我很想把我們家的事情寫下來，但是真的惶恐，我淺顯的文筆怎么能把這些閃著光的歷史和平淡著的生活，描寫得神似哪怕一點。
我們每一天過的日子組成了點點滴滴的生活，每一段生活經歷組成了酸甜苦辣的人生，每一個人的人生與別人的人生交錯縱橫，組成了磅礴的歷史。
我的家族很龐大，家譜不在我手里，所以以前的好多事情無從說起，只能零散的從父輩那里得到點蛛絲馬跡。
爺爺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太姥姥，生了兩個兒子，還有個女兒，二兒子就是我的爺爺。聽說爺爺的爸爸還在清朝時期的衙門里當過差，然而已經不得而知了。
這故事得從抗日戰爭說起，那一年八路軍到了村子里，正是秋收時節，大家都忙著收割糧食。爺爺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大老爺爺，那會正是青壯年，他從清晨開始就躺在炕上，日上三竿也不去地里務農，太姥姥生氣了，那天把他打了個痛快。誰曾想，年輕人脾氣倔，一氣之下跟著八路軍抗日去了，再也沒有回來，后來死在了侯馬的戰場上。
叔叔伯伯輩兒的一直說起這件事，但是卻說他的尸骨恐怕永遠回不到故土了。
后來，家里請了一個風水先生，說我們家的運，只能從財運和人運兩個選一個，如果旺財就不能旺人。太姥姥心里有數，選了旺人。
爺爺的妹妹，我的老姑姑，生了兩個閨女一個兒子，印象里排行第三的三姑特別疼我，但離得比較遠，除了紅白喜事，平時也就不走動了。爺爺呢，一共生了五個兒子，我爸排第四，我有三個伯伯，一個叔叔。除了我家，我的每個叔叔伯伯家里都是一個女兒一個兒子。我家就我一個獨生子。這么說來，好像那旺人的說法不得不信上三分。
父輩說起過，爺爺本來有機會留在太原的工廠當工人，到現在怎么也是老工人待遇，但是那會爺爺選擇了回家伺候母親，所以才會有后來的五個兒子。但是家里從來沒有大富大貴過。
聽家里人說，生我爸的時候家里窮，生下來就沒打算養，大冬天的天氣，奶奶就把我爸放到了磨面用的石磨上面。是太姥姥心疼孫子，抱了回來。
太姥姥應該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雖然沒見過，但是腦海中總是有那個畫面。
爺爺是個特別喜歡煙酒的人，聽我姐說，奶奶從來沒給爺爺吃過個熱乎飯，每次回到家里飯菜都涼了，爺爺就會去小賣鋪打二斤酒，就著旱煙喝完，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從來不和奶奶爭吵。
我沒見過我爺爺，我媽也沒有，所以知道有個奶奶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世了。印象里小的時候奶奶總會從很遠的地方回來，給每個孫子一堆吃的。奶奶人一直白白凈凈，干練老太太的樣子。
但是奶奶名聲不好，從爺爺那會開始，奶奶就好像很自私，吃飯只管自己餓了就吃，不管爺爺的溫熱問題。后來奶奶跟我說起爺爺的時候，從來都是說二虎的脾氣不好，天天罵她（二虎是爺爺的名字）。這些事情聽起來神乎其神，是我家的事，可我也沒見過，所以這接下來要講的事，可信度要降低一點去聽。
爺爺長年累月干活，加上抽煙喝酒管飽，身體自然不好，六十多歲就去世了。聽我姐說，爺爺去世的那天，奶奶沒掉一滴眼淚，就坐在炕上，身子搖啊搖，想著些什么。這個畫面很生動，因為我總是見奶奶一個人坐著，搖啊搖的，嘴里還哼哼唧唧的。
我們這人去世了，要叫來街坊鄰居親朋好友來打發逝者，大家在一起做很多吃的，準備很多禮數。有一種食物叫花餅，臉盆那么大，三個蘋果手機那么厚，像切蛋糕一樣切開瓣兒吃，味道微甜，發硬，像是放硬了的饅頭。以前人們條件不允許買，什么都是自己做，所以要打花餅。爺爺去世的時候兩個兒子已經結婚有了孩子。大人們忙著干活，幾個孫子吃不上飯，街坊尋思著給小孩子吃點花餅，結果奶奶不讓，罵罵咧咧的。這事情是我姐告訴我的，她就是當時沒吃到花餅的那個孩子。
后來爺爺去世沒多久，奶奶跟誰也沒說就去了外地，自己找了活兒干。輾轉從別人那里聽到，奶奶在外頭，對外人說自己有五個兒子，沒有一個兒子養她，就自己出來賺錢糊口。這話傳到了叔叔伯伯耳朵里，氣不打一處來。
奶奶會縫紉，手藝特別好，小的時候家里從沒缺過窗戶上的窗花，凳子上的凳子套兒也總是花里胡哨的，街坊四鄰都知道家里奶奶手藝好。奶奶的廚藝也值得稱道，小時候吃過她用高壓鍋燉的雞肉，肉不柴皮不膩，湯汁往面條上一澆，那個味道這輩子也忘不了。
奶奶這樣好的婦道，后來就去了一家退休干部家里當保姆，那家的男主人是抗日立過功的，后來解放了封了黨校副校長。奶奶照顧得很妥帖，后來干脆領了結婚證，十幾年后，老干部去世以后，法院判給奶奶那套老干部的房子，折現帶回家了，我記得一共十八萬。
奶奶自從那以后就成了遠近聞名的老富婆，后來跟我父母住，過年五個兒子才能聚到一起。
我跟五叔的女兒年齡最相近，她大我一歲，從小跟在她屁股后頭長大的我，對她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感覺，我什么事都愿意和她講，我和我姐感情很好。
之前提到的那個經常給我講故事的姐，是二伯家的大女兒，一個雷厲風行，敢愛敢恨的女人，她家的故事更是精彩，我會另外寫起。
說回到奶奶身上，奶奶長相慈祥，皮膚很白，據說是吃雞皮吃的。奶奶腿腳很方便，用我媽的話說，奶奶站在地上一抬腿，那腿可以放到桌子上。
但是奶奶這個人，大人們總是眾口一詞，說她不親孫子。兒子大了，談不上親不親，所以就得看老人們對孫子咋樣，顯然她做的很不稱職。
說來話長，奶奶的五個兒子當中，就屬老三長的跟奶奶最像，可能脾氣秉性也是，所以奶奶最疼老三。
偏心會引來不滿，更何況我的三伯和我爸關系也不一般。很小的時候就聽說三伯拿了爸爸結婚用的幾千塊錢，爸爸還有被騙的經歷，這些事情太久遠太復雜，我也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從小爸媽就讓我離他們家人遠遠的。
三伯的老婆，也就是我的三大娘，她是二婚，嫁給我三伯的時候已經有三個兒子了，還帶來一個丈母娘。但是她和三伯沒有生孩子，所以那三個兒子并不是我們家的人。但是奶奶愛屋及烏，疼三伯也就疼他們，其他的哥哥姐姐伯伯叔叔自然會義憤填膺，心里不平衡。
有一次三伯的大兒子結婚，叫我家人去吃飯，當時只記得我爸媽死活不讓我去?，F在想來，三伯意思應該是想緩和關系，但是好像并沒有進展。
日子長了，可能那些過節都隨著時間被封存了，現在每年過年，一家人在一起過年，我跟著他們去給爺爺上墳的時候，三伯家的大兒子每回都去，那虔誠的樣子，倒讓我覺得我這個親孫子當的太不稱職。
奶奶的不好，幾乎每個親人都能說出好多例子，有一次姐姐給了奶奶一雙繡花鞋，奶奶還沒穿就找不到了，奶奶非要說是姐姐給她的姥姥穿了，但是那個時候姐姐的姥姥已經去世很久了，奶奶就去姐姐姥爺家里鬧，那個時候姐姐的姥爺身子也快不行了，每次說到這里，姐姐就說當時恨不得拉著奶奶去我姐姥姥的墓地，讓她好好看看，當面對峙，究竟有沒有穿她的鞋。
奶奶辦過的糊涂事很多，不是我抹黑她，我印象里，她覺得沒有一個人對她好，她記得得都是兒子兒媳們的不好。
一個這樣的老人，外表慈祥卻并不慈祥，外表富裕但卻很小氣，有時候我也懷疑她到底疼不疼我，但是答案卻永遠想不明白。
父輩的時候，說不清道不明，但是終歸是一家人，前幾天奶奶犯病，大小便都失禁了，吐了一床，五個兒子聞訊趕來。五個兄弟站在地下走來走去想辦法的時候，那畫面我真的要哭了出來，總是覺得他們五個脾氣都像爸爸，每一個都很倔，說話很沖，現在看來，不光那脾氣外貌，骨子里流淌著的，畢竟是同一份血液。
奶奶這個人，可能是很自私，也有點糊涂，整天一堆幺蛾子，但是我必須承認我像她，長的像，性格也像，我甚至承認她的脾氣我遺傳了不少。
但是她再不好也是我奶奶，她生個病五個兒子還是會立馬趕來，就算有一部分是為了錢財，但我想最起碼我不是那么想的，我沒貪圖過我奶奶的退休金，我奶奶的大洋，和她的積蓄。
我只是單純的，看到我奶奶身體不好，聽到她說她想快點死了的時候，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并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她是我的親人。
今天晚上奶奶拽著我，手里拿著手電筒，她跟我說柜子上面那個綠皮箱里，是她的壽衣。手電筒照在綠皮箱上，顏色晃得我心里難受。
不知道我還有幾年時間能看到她。
人生之奇妙，在于經歷，在于探索，經歷今天的日子，探索過去的歲月，沿著日歷上的痕跡，一天天過下去，就是生命的意義。
中國人這么注重家族，可能從我太姥姥選擇旺人的那一刻起，我們這一堆人早就注定要一輩子栓在一起了。
所以我要守護這份感情，這個家族，這輩子。
Latt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