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淵錄(第二十七章)

腳印一路延伸,可用不了多久便再次被飛雪覆蓋,仿若從未有人走過。

風雪似乎更猛了……

車馬原地未動,只是車轎旁多了兩抹人影,其一乃之前韓斌,另一人則為一個身披淡黃披風,年齡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

女子頭戴幾支金花珠釵,一頭青絲垂至脖頸,以一根淡黃色絲帶扎起搭于肩頭,風雪中未顯散亂。她眉眼細長,面白如玉,長相雖談不上傾國傾城,也可算是亭亭玉立,有著一派溫婉大家閨秀的儒雅之氣。一柄印有三朵梅花,同樣淡黃色油紙傘握于其手,一雙略帶桃花的雙眸正望向山坡,雷孽所在。

只是~若無其腳邊尸首若干,此景定會更加賞心悅目——那些之前被雷孽重創未殺之人,此時~已盡數殞命~!

見雷孽走來,此女毫不在意的跨過一具尸體手臂,對著雷孽盈盈一笑。

雷孽自有記憶便隨其父狩獵,若不善觀察~,恐早已成為野獸腹中食量。所以~即便此女有所掩飾,雷孽也從其一瞬間的目光中覺察到了其疑惑之色,而一旁的韓斌面上濃郁的怪異更是難以掩飾。

之前在山丘之上~韓斌定然能感受到雷孽身上的靈力波動,以此判定雷孽蘊靈師的身份,下山后也定與此女有所交代。但此時~僅僅半炷香時間,雷孽身上卻已無半絲靈力波動,宛若凡人。

雷孽心中微微一凝,既能察覺異常,便說明這女子也為一名蘊靈師。

二人神色盡收眼底~卻仿若未覺,雷孽繼續前行,待離女子十步遠時才停住腳步,收起冷漠之色~嘴角上挑,言道:“我欲往文星鎮尋人,聽韓兄所言,林家主似可幫忙?”

“‘家主’二字可當不起,只是暫代家父管理林家罷了,小女子名‘林蕓禪’,雷孽公子直呼名姓即可。”女子對于雷孽的開門見山未顯反感,笑容更加溫婉:“公子欲尋~可是文星鎮本地之人?”

雷孽搖了搖頭:“不,應是五、六個月前流落至此的難民~。”

“難民……?”

聽聞~林蕓禪眉頭微蹙,似在思慮,倒是一旁韓斌不合時宜的插上了一句;“雷兄弟莫還是一名詭武靈脈的蘊靈師,真是罕見,哈哈哈……”

林蕓禪轉頭瞪了韓斌一眼,顯然對如此冒失的言語顯得非常不悅。

雷孽無奈一笑~搖了搖頭也并未作答,蘊靈師之間隨意詢問靈脈、境界皆屬無禮,若非長幼尊卑,即便不答也實屬正常。

畢竟~人心難料,若無敵意為何要打探此等信息呢~?

韓斌似是后知后覺也發覺不妥,搖頭拱手:“心直口快,失言~失言啦~還請雷兄莫怪~!”說著~他將頭扭到一旁,轉移話題道:“既已無車夫,便由我來駕車吧。”說完便轉身離開,坐到車夫位置不再理會這邊的情況。

林蕓禪面帶歉意,說道:“雷孽公子請勿怪罪,韓斌此人便是如此,絕無冒犯之意~。”

“無妨~。”雷孽擺了擺手。

林蕓禪想了想,繼續道:“不知雷孽公子欲尋之人可是親屬~?”

“不是。”

“那~有何特征~?”

“女子,姓柳名二花,骨齡二十七,帶八歲女兒至此,原為林遠郡柳家村人事,皆為無靈力者,長相不知。”雷孽將所知信息盡數告知。

見林蕓禪面上思索之色未減半分,雷孽繼續開口:“若有難處也不必勉強,我自行去尋便是。”

“不瞞雷孽公子,文星鎮本有居民七萬,十余年兵禍一起,此地因遠離必爭之地,又偏離行進主路,已是難民涌入無數,直至今日初步估算已約有人口三十余萬,無處安身者只得露宿街頭、搭棚暫居荒地、山林……期間因病痛、奪食毆斗諸多因由死亡之人難以計數,若想在這種情況下尋一對外地母子實在是……”嘆息中,林蕓禪微微一頓,話鋒一轉:“不過……林家畢竟為此地最大家族,人手方面并不缺少,這個忙想來還是能幫上的,只是需要些時日罷了……”

“既如此~便算了吧,何以勞煩林家為雷某興師動眾。”

雷孽面上保持淡笑,轉身便欲離開。

倒是林蕓禪向前輕移一步,道:“雷孽公子予小女有出手之恩,何言興師動眾~?”

“林小姐與韓兄皆為蘊靈師,我不過多此一舉罷了,何來恩情~。”

在此事上~雷孽確實沒什么功勞,所言也便是心中所想。

“當逢亂世,人人自危,雷孽公子鏟奸除惡當得仁義之舉,不說有無作用,單是其心意便值得小女敬佩,林家也定會幫此忙。”

聽聞此話~雷孽轉身動作微微一頓,他當然知道林蕓禪有意高捧自己,但問題在于~他沒法將獵殺盜匪的真實用意告知他人,一時間有些尷尬,竟想不出推脫之言。

見雷孽停下,林蕓禪捂嘴輕笑,繼續說道:“有林家相助,既可讓雷孽公子節省不少時間,又可讓小女子還清人情,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那……便有勞林小姐了~!”

雷孽暗嘆,林蕓禪有一點沒說錯,靠他自己在三十余萬人中尋兩人耗時定然不短,此時雖不知二人狀況如何,但即將臨近的嚴冬可能會極大降低兩人存活的幾率。

雷孽可不希望自己找到的是兩具冰冷尸骨……

見雷孽答應,林蕓禪玉手一擺指向馬車:“既如此~那便請雷孽公子先行移步林府先做休息吧。”

將雷孽引入車轎旁,林蕓禪先入車轎,雷孽隨后,無需言語韓斌便已驅馬前行。

輕微顛簸的車轎中二人無話,唯聽車外徐徐風嘯,馬蹄踏雪,雷孽與林蕓禪對面而坐,其間一張小幾上~熱氣翻滾,林蕓禪將茶杯遞至雷孽面前,一縷縷清香與升騰的蒸汽一同涌入鼻腔~頗為安人心神。

雷孽入車后便一直靜坐,似閉目養神,林蕓禪也無意打擾~,因習慣長時間吸氣吐納的關系,其實多數蘊靈師都喜靜。

可她卻不知道,其實雷孽腦海中早已有一個聲音吵得他煩不勝煩……

“小雷仔,你這次可是進狼窩啦~!你這么雞賊的人~沒察覺這女娃有問題?”

“小子~心跳加速了呀,這不會是你初戀吧?”

“孽仔呀~我可告訴你,這女娃相貌雖還行,不過身上有怪味,我可不喜歡~!”

“年輕人~天下美人這么多,眼光呢~要放長遠一些,你一定可以找到更適合你嘀~……”

…………

……

雖已相處三個月,可雷孽對于星淵如此絮叨還是不太習慣,尤其是每當有外人在前,雷孽不方便與之對話時,星淵便更是喋喋不休、沒完沒了,仿佛專欺雷孽不會魂念傳音~!

雷孽又何嘗不知過分殷情的背后定有隱秘~,可為了不負獨孤雁所托,他覺得這種風險還是值得一冒……

腦海中的畫面回到三個月前——漆黑中~雷孽只聽耳畔隆隆作響,身體則在一團皮革包裹中上下翻滾,就在一刻鐘前~他體內靈力消失,全身靈脈再度無影無蹤,而這也是他這些天第二十三次跳入地下水脈中,跟隨水流前進了。

按照星淵的說法,地下世界中順水而行不僅可加快速度,還能節省體力……

忽然~皮革外水流轟鳴節奏赫然一變,仿若悶雷化驚響,雷孽只覺一股滯空感襲來。

一道光線刺入皮革之中,包裹雷孽的“保護層”瞬間展開,溫暖氣流入鼻翼,耳畔生風,藍天白云、飛流瀑布、溪流盤臥、枯草青松映入雷孽眼簾,交替回轉。

腦中則充斥星淵的狂笑之音:“哈哈哈哈哈……出來啦~!我又出來啦~!哈哈哈~……”

就在這瘋瘋癲癲的吵嚷中,雷孽右手上掛著兩個“皮球”,翻滾著從三十丈高空跌入水中,好在此地久經瀑布沖刷~早已形成深潭,即便入水時后背后被砸的生疼可并未受到太多傷害。

對于星淵最后時刻解除了他的防護,雷孽并無怨怒,他雖不似星淵般大吼大叫,可因能第一時間看到重見天日而生出的欣喜卻絲毫不比其少上半分……

直至被水流沖出三、四丈遠,雷孽才狼狽的從水中爬了出來,躺在溪流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他衣衫破爛,全身遍布淤青,一道道傷口仍不時向外滲出血水。

而右手上掛著的兩個碩大的“皮球”也在此時浮現裂痕,如兩朵巨大花朵瞬間開放,露出其內包裹的王翀與獨孤雁二人。

二人聲息尚存,只是此刻皆在昏迷之中,獨孤雁全身遍布傷痕,但多處于關節、筋腱、骨骼之上,真正會致死的傷勢并不多。

雷孽估算~其實之前伴生憶延髓攻擊時,仍是以限制行動為主,至于現在仍處于昏迷的原因,應該是送雷孽遠離伴生憶延髓時挨的那一錘所致,傷及心肺、經脈……

若星淵予其止血時未說錯,那么獨孤雁今后估計……

至于王翀,其實這一路上他已經醒過多次,但每次剛有蘇醒跡象時便被再次打暈~,有些東西是不能于人前顯現的。

日照西斜,此時~應為下午,正是風輕云淡、光芒普照之時,雖已是秋季,可比起那地下之中~這里的一切仍顯充滿活力,有一種靜膩、恬淡,哪怕是背后那些七拱八翹、略帶溫度的鵝卵石都讓雷孽感覺愜意無比。

“你…真的在地下呆了許久嗎……?”

足足半個時辰后,雷孽才緩緩出聲。

“怎么~?現在還不信?”

星淵已經恢復成雷孽右臂模樣,一邊享受陽光,一邊將聲音傳入雷孽腦海。

“不,只是在想,生物如何才能在那般環境中存活許久,雖不知你究竟為何物,但想來~除了此刻與我同生共死外,你之前自己時也是會死的吧~?”

“怎么~這就讓你感慨了?地下世界的奇異和兇險你尚未窺見星海一角呢……”星淵正想答話,確是猛然一個激靈:“哎~?不對啊~,小雷子~你啥意思?這么陰險想套我話~?我告訴你~星淵大爺——可是不死的存在~!!”

“呵……”

雷孽苦笑~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這疑心病是星淵自帶的還是自己傳染的。

“——啊~!頭怎么這么疼?!”

“……哎~?…這…我是不是死了~?”

接連兩聲病吟,王翀手揉腦袋,緩緩坐起,眼露茫然,環視四周一圈后~目光落在了雷孽身上。猛然間~他瞳孔驟縮,身軀向后縮了半寸。

“怎么了~?”

雷孽見狀~收起疲態,眼露漠然,問道。

“……不,沒什么~我…我…做夢了~!”

“哦——?夢到什么了?”

雷孽嘴角微翹~繼續追問。

“~那個……許久前~我們血戰傭兵團的舊事罷了,不敢勞雷孽兄弟費心~……”

王翀急忙賠笑,答道。

他并不蠢,山洞中接二連三被弄暈便證明雷孽有不希望外人所知之物,他自也不會討那沒趣。

一瞬間的驚慌只是應激反應罷了。

見王翀如此“乖巧”模樣雷孽也不在此問題上多做糾纏,轉而問道:“王大當家可知此為何處啊~?”

王翀松了口氣,起身~再次環顧四周,矮樹枯黃,一處高約數百丈的崖壁中瀑布垂落,與腳下泛著淡淡金光的蜿蜒長河融為一體,順地勢緩緩延伸入一片開闊之地。

唯見一片河遠掩入原,山隨平野盡之景。

王翀搖了搖頭:“荒野之地難以辨認,不過~應是出了殤丘山脈……”說完,他轉頭再次露出一臉諂媚:“呵呵~不知雷孽兄弟接下來有何打算啊~?”

問此話并非是怕雷孽生出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意。

王翀深知,雖之前是由自己帶眾人入山洞,但中途變故導致他們早已偏離原定路線,如中途雷孽想要他死,對其放任不管便可,完全無需等到現在動手。

只是此刻荒野在前,其中兇險幾何仍未可知,他還需靠著雷孽方才安全。

咕嚕嚕嚕……

沉默片刻~代替雷孽回答的是一陣肚腹鳴奏~。

“無論如何~還是先找些吃的吧……”

洞穴中不知時日,但幾人確實許久未進食了,尤其是雷孽一路之上消耗更是不輕。

說著~雷孽便起身準備先將獨孤雁拖至干燥處,可手剛搭上獨孤雁肩膀卻忽然一頓,他忘了~此時他靈力全無,憑他自己~若想搬動壯碩的獨孤雁將會顯得十分吃力,外人在前也不方便讓星淵幫忙,若一旁王翀察覺異常~將免不得一番麻煩。

“果然是太年輕了呀~還是我來吧,到土匪頭子旁邊去”

雷孽進退為難的窘境很快被星淵察覺,吩咐道。

見雷孽笑盈盈轉而往自己這邊走來,王翀心中雖有些恐懼,可有了之前推斷,他也不怕雷孽對其不利。

眼化彎月,彎腰弓身~雙手互搓~諂媚之意更甚,道:“雷孽兄弟可是有事需要我做啊,自當義不容辭……”

話未說完~只覺一股震蕩之力直沖腦內,原來雷孽右手為掌,已經劈在了他的后頸之上。

“有啥好糾結的,再打暈他不就行了~!”

就在聲音傳入雷孽腦海的同時,王翀腦中浮現的則是無數疑問,只覺手腳癱軟,眼前光芒再次暗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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