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阿寶說,如果實在找不到能夠陪自己轟轟烈烈愛一場的人,那就找個相互合適的人結婚吧,或許這是愛情的另一種形式,就像一盆綠蘿,不會開出耀眼芬芳的花兒,卻也四季常青。
? ? ? 阿寶的愛情就像這樣一盆綠蘿。綠蘿一般的愛人,經常在傍晚時分坐在籃球場旁邊的連排椅子上,手里拿著阿寶喜歡喝的綠茶,看他帥氣地投三分球,兩個場地之間來回跑著運球。
? ? ? 12月26日,阿寶結婚了。沒有張燈結彩,沒有寶馬鮮花,在一棟孤立的二層小磚樓前面,大哥放一串鞭炮,朋友爆兩管禮花,阿寶滿頭帶彩,懷揣著別人搶不走的小幸福,踏上了六十多公里的迎親小路。
? ? ? 阿寶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小樓,這原本是一層的小平房,是去年他用工資卡里為數不多的積蓄幫父母增高了一層,方便假期的時候回來住幾天;又望了一眼父母被親朋好友用鍋底灰涂畫的大花臉。
? ? ? 阿寶帶走了他的摩托車迎親隊伍,留下了轟隆隆低沉的發動機聲和一片濃重的尾氣,還有一群忙得亂竄的大人和打鬧嬉戲的孩子。
? ? ? 鄉下的水泥小路曲曲折折,雖是冬季,桂西北仍然青草依依綠樹盎然,路兩邊的大山連綿疊巒,迎著冬季清晨微弱的陽光,阿寶的迎親隊伍在大山之間不快不慢地穿梭著,顯得渺小而浪漫。
? ? ? 阿寶胸前戴著新郎的小紅花,摩托車前綁著耀眼的大紅花,后面跟著他的迎親隊伍,驚動了早起的鳥兒,也惹得路邊睡眼惺忪的上學兒郎跟著傻笑,奔跑,追著要喜糖吃。
? ? ? 這讓阿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因為窮,冬天沒有棉鞋,唯一的布鞋舍不得穿,塞進書包里小心翼翼保護著,光著腳翻越山頭去上學,快到校門口的時候,把腳底搓干凈放進鞋子里,再走進教室,就像守護一顆輕易得不到的熟雞蛋,聞著香,咽著口水,等課間休息時,坐在教室,在周圍同學羨慕的目光和清脆的口水聲中,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下。
? ? ? 阿寶的摩托車后座上放著一束舊報紙包裹的綠蘿,一抹翠綠欲滴扎人眼,那是他親手給他的新娘扎的捧花,多么浪漫又樸實的人啊。
? ? ? 最不能忘懷的,不是阿寶的愛情故事多么與眾不同,而是那一晚他講故事的神情,以及他說的那句話。
? ? ? 聽阿寶講他的故事,還是去年7月份去一起去廣州出差的日子。
? ? ? 我,一個北方妹子,畢業后千里迢迢奔向了祖國西南邊疆的一座小城,和那邊土生土長的阿寶,成為了同事兼好友。
? ? ? 在廣州待了一個星期,我和阿寶埋頭于領導分配的任務當中,看不見路。突然在第八天的下午,阿寶累得罵娘,提議去看廣州塔。我欣然答應,不是因為看夜景,而是想聽阿寶講講他的故事,因為自覺告訴我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 ? ? 7月的廣州,悶熱得像一團濕棉花塞在胸口,空氣進出都困難。我和阿寶從郊區坐出租,再轉兩趟地鐵去看廣州的夜景。依然記得阿寶第一次乘地鐵時,略顯緊張和凝重的神色。不知是我太過幸運,還是阿寶太過不幸運,我們到達目的地幾分鐘后,厚重繁悶的天空下起瓢潑大雨。這雨下到我心坎里,涼意席卷全身,趕走了一身的疲倦,遠遠坐著看阿寶在大雨之前手忙腳亂選角度,拍照片,再低頭啪啪打字發圖給遠方的女友。
? ? ? 觀夜景活動便在這鋪天蓋地的大雨中戛然而止,阿寶又一次罵娘,我卻咯咯笑起來。他納悶,說,妹子,我們花了一個半小時過來就看了不到五分鐘的美景,你還能開心大笑?我說,寶哥,我請你去夜排檔喝扎啤,你講故事給我聽,可好?
? ? ? 阿寶的酒量一般,淺淺一杯啤酒下去,臉色立即會變成豬肝色。只是工作久了,一幫狐朋狗友時不時在一起胡吃海喝,酒量也就慢慢練出來了,臉色依然是豬肝色,卻極少會醉。我靜靜地吃著半根烤玉米,看著阿寶的臉色像變魔術一樣被酒精親吻出紫紅色。曼妙的流浪女歌者背著手風琴在大排檔的客人之間穿梭,輕聲詢問每一桌客人要不要點首歌。隔壁桌幾個年輕的男孩子點了一首周華健的朋友,讓女歌者伴奏,嘰嘰喳喳唱了起來。
? ? ? 氣氛瞬間被一遍又一遍“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的旋律所渲染,似乎年輕的味道在這甘甜的啤酒里永遠不會消失,厚厚的白色泡沫就像青春里講不完的故事,浮在心頭沉不下去,阿寶就著這濃烈的歌聲喝一大口啤酒,喉間發出的咕嚕聲,仿佛告訴這世界,他要把青春里的五味陳雜喝進肚子一并消化。
? ? ? 阿寶說,除去小學、中學暗戀的幾個美麗女老師,姑娘算是他的初戀,但他沒問過他算不算姑娘的初戀。愛上姑娘,絕對是概率事件,二十年一次的概率。
? ? ? 2006年的初秋,阿寶讀大二,一天傍晚練完籃球,口干舌燥,一身臭汗地奔向教學樓旁邊的商店買水,在商店與教學樓連接的小樓梯上,他手里正玩著花樣的籃球突然調皮脫落,隨之而起的不是籃球干凈利索的落地音,而是砸在人頭上之后,拖泥帶水的爬滾聲,還有響徹整個老校區的一聲驚叫。
? ? ? 阿寶說,那時刻他一個激靈,忘記了口干舌燥。石化在樓梯上看周圍的同學循聲過來圍觀,不知如何是好。只見那姑娘驚嚇之后,鎮定地瞟了一眼僵尸的阿寶,朝著圍觀看熱鬧的人群吼著,“看什么看,沒看過別人和男朋友打情罵俏啊?”
? ? ? “你覺得這姑娘酷不酷?”阿寶咕嘟了兩大口啤酒,并不等我回答。
? ? ? “那一吼之后我才發現,砸著的是個姑娘,而且是個很好看的有點酷酷的姑娘。”
? ? ? “兄弟,你這么調皮,萬一把我砸成腦癱,豈不是要你負責一輩子。”這是姑娘對嚇傻的阿寶說的第一句話。
? ? ? 從此,姑娘纖細的身影,映著傍晚的輝霞,就像程序植入一樣閃閃發光地長進了阿寶心里,生根長枝,即使后來砍斷了地上的樹干,還有地下交纏不清的根繼續往更深的地下蔓延。
? ? ? 阿寶的校區是個很小的老校區,大部分專業的學生都轉移到新校區了,只剩下幾個專業在堅守。想打聽一個人,想認識一個人,想見到一個人,都不困難。第二天阿寶便知道了姑娘是對外漢語專業,大二,經常出入地點是圖書館。
? ? ? 阿寶強調,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看見那姑娘就會看到她周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像圣母瑪利亞。從她身邊經過時,可以嗅到她發絲里飄著的淡淡檸檬香,美好得無以言喻。
? ? ? 經常泡圖書館的同學都有個心照不宣的默契,放上自己的書和文具,這一學期甚至這一學年便可成為這位置的主人。阿寶用三瓶綠茶和兩包軟中華,請走了坐在姑娘對面戴眼鏡的男生,如愿坐到了姑娘對面。
? ? ? 姑娘要查資料,他按照姑娘列好的書名清單,一本一本找來放到姑娘面前;姑娘看書忘了喝水,他細心地放八朵菊花,五粒枸杞,兩顆紅棗到杯子里,再跑到圖書館一樓去接上滿滿一杯開水,回到位置打開杯蓋,等著水溫剛剛好的時候,放到姑娘手邊;姑娘看書累了,他就拉著姑娘到圖書館后面的小路上散步,回來的時候有時會用他省下的飯錢買一小塊抹茶蛋糕給姑娘補充能量;姑娘病了,阿寶急得滿頭大汗,去買藥,打開水,買清淡的粥托姑娘的室友帶給姑娘。
? ? ? 姑娘看著阿寶做的一切,淡淡的,并不拒絕,阿寶也就配合姑娘這樣不咸不淡地相處著,比朋友多一些關心,比戀人少一些情話。
? ? ? 阿寶做著男朋友該做的一切事情,卻沒有足夠勇氣去向姑娘要一個男朋友的名分。因為他摸不透姑娘的心思,害怕這好不容易占到的對面位置,一不小心被別人占去,最后連給姑娘泡一杯菊花茶的機會都搞丟了。
? ? ? 當然還有姑娘趴著睡覺時不小心從書里面掉出來的書簽,那上面寫著的名字,才是阿寶的七寸。阿寶說,他至今記得根書簽,淺淺的綠,角上寫著的名字是阿寶也認識的一位師兄,在整個學校叱咤風云,無人不知。
? ? ? 他撿起書簽,輕輕塞回姑娘的書里,又坐到了對面的位置上。
? ? ? 2007年春天,姑娘生日,叫了阿寶和宿舍的幾位姑娘及各自的男朋友一起吃飯,一杯啤酒過后,阿寶的臉依然漲成豬肝色。幾個姑娘慫恿阿寶向姑娘表白,眾人的目光將兩人推到了風口浪尖。阿寶站起來,端著酒杯,大家等著他說一番感動天地的表白語言,然后幸福擁姑娘入懷。大家想出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尾。
? ? ? 阿寶望著纖細的姑娘,突然心里很疼。端起姑娘的酒杯,將酒倒入自己的杯中,說,你喝不了酒,我替你喝。阿寶知道,不是他不會表白,只是怕給姑娘增添壓力,最后連朋友都沒得做。
? ? ? 少年的時候就是這樣,可以不計后果地去愛一個人,押上所有的時間和資本,單純的可以滴出水來。
? ? ? 少年的感情就像心口的一顆朱砂痣,細心呵護,容不得一絲風塵侵染。
? ? ? 2007年的暑假,阿寶白天做兼職掙下一年的學費,傍晚回到老校區操場練球,日子單調得可以數著頭上掉下的頭皮屑,只是內心想著姑娘,很充盈。這樣的日子過到一半,姑娘發信息給阿寶,說很冷。
? ? ? 桂西北的路不好走,阿寶轉幾趟大巴汽車,搖得昏昏欲睡,終于趕到了姑娘說的地點。
? ? ? 是一個普通的家庭旅館,后面院子里有一顆石榴樹。阿寶一直記得那棵樹,和一絲不掛的姑娘,沒有了衣服的包裹,更顯纖細。
? ? ? 年少時候的愛情是多么固執啊,寧愿想極端地用身體一次性還清一個人的好,也不愿大方地分點愛情給一個對你好的人。
? ? ? 姑娘告訴阿寶,她一直喜歡大自己兩屆的師兄,從迎接新生時,師兄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那一刻起,就喜歡上了。但是,師兄身邊有個優秀漂亮的師姐。她的喜歡,從此不再拿出來曬太陽了。她和師兄是同鄉,畢業時節,師兄和處了近四年的女朋友因為工作問題一直分分合合。她目睹著他們分開又和好再分開,心疼著師兄的憔悴黯然。師兄發信息給她,說,師妹,心里煩,出來陪師兄喝酒啊。她在衣櫥里反復折騰了半個小時,最后,還是穿了平時的衣服出門。兩個人喝到最后,開始大哭,師兄是因為被愛情和工作折磨得心力交瘁,她是因為自己愛得太寂寞。
? ? ? 年輕的時候,最大的資本就是熱騰騰的身體和一顆熱騰騰的心,怎么用心都捂不熱一個人的時候,女孩子便會想用熱騰騰的身體去焐熱一個人。
? ? ? 就是這家院子有棵石榴樹的小旅館里,姑娘把最珍貴的溫暖留給了深愛的師兄,卻冷了自己的心。第二天師兄痛苦懊悔,問姑娘怎樣彌補,問姑娘是否愿意等他和女朋友徹底整理清楚。姑娘在心里笑了,感情里的見好就收她懂得,一個不愛你的人拿什么來負責呢。她告訴師兄回去找師姐再談談,好好經營兩個人的愛情,因為師兄在沉醉中一直叫著的是師姐的名字。
? ? ? 這樣的結局,其實是姑娘給自己做好的安排,一旦師兄踏出旅館的門,他們便要從此相忘于江湖。
? ? ? 師兄走后,姑娘發信息給阿寶,說很冷,冷得骨骼都在咯咯作響。
? ? ? 阿寶用被子把姑娘包成粽子,送回床上坐著,用熱毛巾輕輕擦拭她紅腫疲倦的雙眼,又放一杯熱氣騰騰的開水到姑娘手里,心里卻像被人用刀割開了一個無底洞。
? ? ? 阿寶說,咱倆試試吧,我再努力,萬一你能喜歡上我呢。
? ? ? 姑娘說,好,一起努力。
? ? ? 我問阿寶,這樣能算姑娘是他女朋友了嗎?阿寶說,不清楚,因為后來誰也沒說過我喜歡你的話。
? ? ? 那次見面后,剩余暑假阿寶沒再見到姑娘,發信息姑娘會簡短回復,不發信息,就像姑娘從來沒存在過。
? ? ? 開學后,圖書館里不再有姑娘的影子,她的位置上坐著一個不認識的新面孔。直到2007年國慶節結束,姑娘發信息給阿寶,說要去泰國實習一年半,走之前見一面。
? ? ? 姑娘把長發剪短了,不再綁馬尾,齊肩披著,襯著嘴邊的小梨渦,清爽了許多。她送一個紅繩編的手鏈給阿寶,里面嵌著一顆小石頭,說是能保平安的。
? ? ? 阿寶說,原來她把平安給了我,自己就沒有了。
? ? ? 阿寶講不下去了,抬手又要一杯扎啤,大口喝著。我沒懂是什么意思,心里卻猜出了幾分。
? ? ? 后來阿寶說,姑娘去泰國之前回去看奶奶,回來的山路上,大巴車翻了,死亡名單里有她的名字。
? ? ? 阿寶說,他和姑娘的室友都沒去參加葬禮。
? ? ? 整個2008年,阿寶都在重復著一個夢,姑娘在陽光明媚的海邊,光著腳丫,開心奔跑著,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 ? ? 之后的幾年里,阿寶依然在老校區,讀研,打籃球。
? ? ? 阿寶說,讀研的幾年里,他交個幾個短暫的女朋友,就是沒有了以前的耐心,仿佛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直到遇見現在的女朋友。
? ? ? 2011年暑假結束,阿寶到老家的一所高校做輔導員,后來我成了他的同事。2012年春節過去,他所在學院的準畢業生,實習歸來做畢業設計,準備畢業。這一堆畢業生里面,有個女孩后來成了他女朋友,再后來做了他的綠蘿新娘。
? ? ? 阿寶說,我沒有想過師生戀,她畢業后回老家的鄉鎮做村官,回學校辦理一些資料,才有了相互了解,有時深夜喝醉,一個人回去,看到她發來的信息,心頭熱熱的。
? ? ? 2014年4月,阿寶打籃球不小心,右腳跟腱斷裂,住院一個月,女孩抱來兩盆長得極好的綠蘿,一盆放在床頭,一盆放在窗戶上。那一個月,女孩陪著他,日子飛快的像一場夢,綠蘿一樣常青的夢。
? ? ? 這個世界是公平的,你在一個人身上付出的愛,總會有另一個人用同樣的方式在你身上愛著。
? ? ? 阿寶現在的女孩就是這樣,從來不給他任何壓力。
? ? ? 阿寶說,睡在她身邊踏實得連夢都極少做。
? ? ? 阿寶喝到第六杯的時候,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