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覺醒來,便看到人們瘋狂得跳下船去,那天殘陽如血,美極了。
一.怪物
太陽的余暉落在海面上,每一道水紋都被染成了橙紅色,泛著美麗而柔軟的光,就連那只丑陋的“怪物”現在看起來都溫柔多情。
她看起來與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雖然她與當初建造起來的時候并沒有太大的區別,無非就是航行的時候因為路途遙遠而產生了必要的損壞,孩子們覺得她是龐大而讓人恐懼,所以叫她“怪物”,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這樣叫了,即使她曾經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諾亞方舟。
是的,這里,是諾亞方舟的抵達點。
我還清楚得記得到岸那天,我還沒睜開眼,周圍震耳的歡呼就迫不及待涌進耳朵,然后他們瘋了一般往下跳,他們游往的方向就是這里,這個叫sol的地方。
傳說上帝會在抵達點準備好我們需要的一切,我們是被選中的,我們將不需要擔心食物,水,安全等所有的問題,我們會被小心翼翼得保護,就好像人類當初保護大熊貓那樣,我們唯一需要操心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繁殖。
我想也正是這個原因,也唯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這座城堡的出現,它就聳立在sol的正中央,它的房間和食物都不斷生長,用一間,長一間,吃一件,長一件。每天早晨,你都能看到你喜歡的嶄新的衣服,每天晚上,你都能看到你的被褥被重新疊了整齊,房間永遠是一塵不染,食物永遠是美味豐盛。
現在這一切已經讓我們習以為常,我們甚至忘記了曾經我們是如何生活的??墒俏覀儾贿^才到這里一個月而已。
這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對于剛從死亡線上存活的人來說,就好像沙漠中快被渴死的旅者遇到了一條大河,于是所有人都在狂歡,不是在飲酒就在是在大醉的路上,不是在做愛就是在調情的途中。
也包括我。
宿醉讓我頭疼欲裂,我摸摸后腦勺,手上的鮮血讓我驚恐,再看卻又仍然是那雙白嫩纖細的手。
“感覺還好嗎?”
剛才的恍惚讓我沒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時候旁邊多了一個人。
他叫賽德,德國人,有很深邃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指什么,我的宿醉還是他在床上的表現,畢竟我們剛從同一張床上下來。
他并不看我,而是點燃了一支煙,轉而看著那具丑陋的“怪物”。
“除了你沒有人來看她,你在懷念什么?”
懷念?我不解。
“這個地方的落日很美。”
“是嗎?”
他轉頭看了看我,縹緲的煙氣讓他的眼神朦朧起來。
我看看他,沒有說話。
剛上岸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達成了一致,在船上的一切我們都既往不咎。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活著。
二.謀殺
賽德常常來找我,我不知道他迷戀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有點害怕,因為傳說賽德之前其實是個殺手,他并不是被邀請上船的,而是殺了那個人頂替他上船的。
我想讓他離我遠點,但是又不敢明確拒絕,于是我把自己變得忙碌起來,忙著和不同的男人鬼混,以至于他每次找我我都沒空。
然后,我懷孕了。
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是這并不影響我愛他。
賽德知道了這個消息后,堅持認為孩子是他的,他高興得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來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于是各自的狂歡變成了所以人聚在一起的狂歡。
音樂家在歌唱,畫家在涂鴉,統計學家一個個數著杯子,心理學家想著醉生夢死,那么殺手呢?
狂歡還在持續,我卻覺得有點索然無味,我開始嘗試著每天換一個房間,記住所有的細節,試圖找出房間的不同之處,也嘗試整夜睜著眼睛來看誰給我送食物,誰來更換床單,我嘗試尋找一切蛛絲馬跡,可是,沒有,這一切就好像空氣般自然。
我這種無聊的游戲很快就進行不下去了,因為隔壁老王死了。
你放心,我的孩子絕對不是隔壁老王的,因為他那個寒酸相實在是讓人提不起做愛的興趣。
我們一直懷疑他被選中是上帝想讓人類多樣化,每個在這里的人都相貌堂堂,或者才高八斗,或者是錢財萬貫,總之會有一點值得這張船票,可是老王呢,我們之前想也許是內在美,說不定是善良,可是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他活剝了一只狗,就為了吃一頓狗肉火鍋,而且那只狗還是從上船前就一直跟著他的。
傳說他死狀很慘,像他的狗一樣被剝了皮,被人釘在了自己臥室的床頭。我沒有去看,是賽德告訴我的,他把我安頓在床上以后,信誓旦旦地對我說,“我會保護你的。”我能看到他眼里的溫柔,也能看到他眼里的擔憂。
這件事就像一粒小石子被投入大海,雖然引起了一些漣漪,但是很快又歸于平靜,一切如舊。
一天夜里,我突然驚醒,我猛然意識到,我沒有之前的記憶,無論是上船之前,還是在船上的記憶都沒有,好像我的生命是從醒來那一刻開始的,也就是到岸那一刻。
我的肚子有點笨重了,我現在做的最多的是就是在海灘散步,看看日出,看看日落,然后等待孩子的長大,等待這個小生命的到來。
賽德有時候會陪我,有時候不會。
后來我連散步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為船長死在了海邊。賽德說,船長是想起了他死在船上的妻子,去拿妻子的遺物,然后因為醉酒掉到海里淹死的。
這件事讓大家心里都很不是滋味,畢竟沒有船長就不會有我們這些人類的幸存,雖然他自從到岸后就沒有再清醒過,但是我們早已在心里把他默認為leader。
人們哀悼了好多天。
這些天里,有些人意識到他們必須做點什么來改變這樣的現狀,卻又不知道做什么。
這些人中最清醒的莫過于是那個考古學家,他打算帶領大家挖地,他覺得我們總能發現點什么。然后我們每天都能看到一群人在哪里不知疲倦得挖坑,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挖什么,也不知道應該有什么樣的期待,可是他們覺得自己是偉大的。
自從船長死后,賽德就很擔心我,他擔心我是否能平安活到孩子出生。
我的想法和他一樣,因為我最終想通了,為什么我醒來第一眼會看到人們跳船,因為我當時在甲板上,為什么我會在甲板上,而且沒有之前的記憶,因為,我被謀殺未遂,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我會重復看到手上不存在的鮮血。
他說他可以趕在那個兇手行動之前殺死他,這樣我就沒有危險了。我點點頭。
然后很長一段時間都相安無事,我現在不大愛出門,每天除了養胎就是站在陽臺上看著那群人在挖土。
他們已經挖了很久了,除了零星的幾個大貝殼,什么也沒挖到。
有一天,一個男孩,一個小男孩,他原本在挖土,看到我,害羞得對我笑了,我猶豫了一下,也給了他一個微笑。
后來,他常常找我討水喝,賽德見他沒什么攻擊性,而且為了打發我一個人在家的無聊,同意了男孩成為我的一個小朋友。
男孩叫風,風常常和我講他家鄉的故事,說那里很美,有長長的蜿蜒的梯田,有成片成片金黃的油菜花,他還說他有一個姐姐,從小帶他一起玩,一起爬樹,一起偷被人的瓜果,可是姐姐沒有上船。
風有時候會叫我姐姐,但是我沒有答應過。
除了我的孩子,我不想和別人建立太深的關系。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賽德也越來越焦慮,他找不到兇手,我跟著也焦慮起來,他卻總是強裝鎮定,告訴我,不要擔心,會沒事的。
延續了幾個月的平靜很快被打破了,那個考古學家死了,他死在了自己挖的坑里,這是風告訴我的,我還跑去看了一眼,他死得沒有什么痛苦,一刀斃命,仰面躺在坑里。
賽德匆忙得回來,我看得出來連夜的忙碌和失眠已經快把這個男人折磨瘋了,他打算日夜守著我,以防我有什么不測。
人們猜測,兇手會不會是兩個人,因為手法看上去一點也不一樣,人們也試圖推測殺人動機,可是又并不覺得這三個人和其他人有什么仇怨。
如果非要說仇怨的話,那就是在船上的事了。那是一段所有人都活得如蛆蟲般的時光,在食物吃光,淡水用盡的情況下,人已經沒有辦法再維持一個“人”的體面了,所以最后的日子里,整個諾亞方舟都成了一個煉獄,就如今天的狂歡,當時,我們憑借技巧,力量,或者純粹是求生的本能在進行一場屠殺。這其中被殺掉的就有船長的妻子,以及被謀殺未遂的我。
所以,諾亞方舟才不叫諾亞方舟,那里甲板上的血到現在都沒有人清理,因為沒有人能夠直面自己心中的“怪物”。
差不多有半個月,沒有見到風,我嘗試找過他,但是沒有什么線索。
一天夜里,我突然醒來,看到風就站在我床邊,陽臺的門開著,月亮泛進來冷冷的光。
我坐起來,想把守在房間外面的賽德喊進來,但是風在我動的前一秒抓住了我,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氣,抓得我整個胳膊都是疼的。
風緊緊盯著我的眼睛,輕輕的說:
“姐姐,是你吧?!?/p>
三.真相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要這個答案,他眼里的痛苦和哀求清晰可見。
我沒有回答,他大概猜到了,所以才會帶我去看哪個考古學家,也就是他老師的尸體。
我靜靜看著他,直到他松了手,他痛苦得低下頭,嘴里喃喃著什么“不敢相信,為什么”的話。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他的那聲“姐姐”,是因為,我知道我可能終究有一天要殺掉他。
所以當我把刀子捅入他的心臟的時候,我沒有一絲猶豫,因為這件事,我已經做過很多遍了,我曾經是個殺手,我知道怎樣能讓人更加快速得死亡,而且毫無痛苦。
當然了,老王是個例外,其實我和老王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我可以和所有男人鬼混,但唯獨和他不會,因為我尊重他。所有人都不知道老王其實是個哲學家,在其他人都在醉生夢死的時候,老王一直在清醒得思考,那天,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為什么房間會生長,為什么食物吃不完?”
于是我開始思考,嘗試每天換房間,熬夜盯著那些悄無聲息的變化,可是我沒有找到答案。我再次找他的時候,我看見他在殺那條狗,他淚流滿面,他告訴我,他找到答案了。
那是個讓人絕望的答案,所以他求我殺了他,并求我殺掉剩下的人。
既然要殺剩下的人,那么我需要一點偽裝,所以剝了他的皮,故意讓房間很血腥,這樣別人會覺得兇手是一個年輕有力的男人。
風看看他心口的刀,又看看我,他不相信我會殺他,當他用那雙清澈的眼睛質問我的時候,我其實有一點難過,我第一次有罪惡感,所以當他把刀拔出來要捅我的時候,我竟然沒有防備。
他刺穿了我的肺部,我重重摔倒在地,我開始感到腹部墜痛,并且下面開始流血。
賽德沖了進來,他愣了一下,然后抱起我瘋狂得跑去找醫生,他的眼里有驚恐有擔憂也有很多其他東西,我猜不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他其實什么都知道,可能一開始就知道,他守著我只是不希望我繼續去殺人。
我很痛,肺部也痛,肚子也痛,我怕沒等我生下孩子就會死,賽德在我旁邊一直安慰我,“沒事的,沒事的~”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我知道他真的很期待一個孩子。
他的童年很不好,幾次三番被賣掉,被侮辱,被傷害,然后被扔進殺手堆里,成為靶子,可是他卻憑著自己的力量殺掉了那些想殺死他的人,站在了死人堆里。他曾經跟我說,他想要有一個孩子,然后把自己所沒有受過的愛都給他。
我說好。
下半身被撕裂,我之前學習的所以技巧和知識現在都派不上用場,我只能忍受著,期盼著這場折磨的結束。我能感覺到肺部的傷口在擴大,也能感覺到呼吸越來越困難,可是我還不能死,我要生下這個孩子,不光光是為薩德,也因為我是母親。
最后在我快沒有知覺的時候,我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我也哭了,我知道我需要殺死所有人,可是我有了這個孩子,我想要一個轉機,我想要這個孩子活下來,所以我去找船長,我告訴他事實的真相,我告訴他我們必須離開,sol其實是個比煉獄更加恐怖的地方,可他不相信,或者是他害怕,害怕那個“怪物”。于是,我殺了他。
我以為那個挖坑的考古學家是個聰明人,他或許能想到一條解決的辦法,但是,當我告訴他事實真相的時候,我看著他迷茫的眼神,我就知道這個人是個什么也不懂的傻逼。殺死一個傻逼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現在,我看著賽德,在我恢復記憶的那一刻,我就想起來了,這個我們曾一起殺人,一起做愛的男人,這個我深深愛著的男人,我曾想如果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人來完成,那么讓我來好了,但是,現在,我也要死了。
“賽德……”
“別說話,噓,安靜點,你會好起來的,噓~”
我看著他眼里的淚水,就好像那天的煙,讓我看不清他,猜不透他,但是毫無疑問,賽德是聰明的,他也許猜到了真相。
“賽德,為什么房間只會橫向生長,卻從不向上?賽德,為什么我們確定是上帝救了我們,而不是惡魔在毀滅我們?
“賽德,你明白嗎,你明白嗎,賽德,我們可以選擇有尊嚴的自殺,或者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賽德,賽德,必須要離開,你知道嗎,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小孩……”
他的淚水不斷滴到我的臉上,我知道他懂得。
“如果要給孩子一個名字,叫Hope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