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一
? 小暑前的夏日早晚還沒有那么炎熱,清晨的五點,天已經大亮,城市的天空顯示著一種久違的蔚藍,一小輪紅日隱隱約約,沒有一絲夏日陽光的熱烈,仿佛隔著一層薄霧。回老家的這天我特意早起,在空曠的馬路旁就等著去北站的第一班公交。我靠在公交站臺旁的廣告牌,看著人行道上尚未來得及清理的垃圾,涼風打在裸露的臂膀上,我不自然地挺直了腰。
幾分鐘后公交來了。也許是因為還是早上的原因,公交車的司機開的很慢,從容地停車、開門,連冷漠的臉上都似乎帶著一絲笑意。車上的人不多不少,剛剛坐滿所有的座位,只有位戴著耳機的女生在窗前站著,像每一個早起的人一樣面無表情。我選擇另一側一個靠窗的地方站著,看著窗外,路邊是一個個緊閉的店門,像是一排涂鴉的圍墻,也有早起的商販,神態安詳地擺著攤。
皋城并不大,盡管我是從城西到城北也只需不到四十分鐘。汽車北站就在公交底站的隔壁,像所有皋城的公共設施一般簡陋。去售票廳需穿過幾百米寬的停車場,在停車場的那頭停著幾十輛待發的各色客車,有的是高大氣派的空調大巴,有些則破舊的如上世紀的鐵皮公交車。售票廳前是一個巨大的屏幕,屏幕上一行行紅字記錄著今天各個時間點的客車班次。老家木安鎮其實不過是幾十公里的距離,我還以為去老家的客車會很多,然而在屏幕上找了很久,才發現去木安的客車只有一般而且時間是在下午兩點多。
我有點泄氣。走出售票廳后我決定先出去買點東西吃。我坐在車站外的一個面攤擺在人行道上的椅子上,就在一張破舊的桌子旁吃了一碗牛肉湯和一籠煎得金黃的菜餃。此時是早上七點多,馬路上的車漸漸多了,不時有客車出站發車,神氣地鳴著笛駛向各方。馬路對面是一個小店面的超市,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江淮車,車門敞著,駕駛座上似乎坐著一個男人。我在面攤坐了一會,看了會手機,空間,朋友圈,沒有更新,鎖屏。我起身想到對面的超市里買了瓶飲料。走過那輛江淮時,我往車里看了一下,車里果然是一個瘦小的留著胡子的中年男人,像曬太陽一般懶洋洋地歪在駕駛席,一雙黑溜溜的眼鏡也在盯著我,我和他對視了一下走進超市。
由于是在車站旁的原因,超市里的飲料普遍貴些,我拿了瓶冰紅茶,出門時看見耀眼的陽光照在超市前的水泥地上,像是一整塊金黃色的畫布,我有些晃神,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來去哪。突然一個聲音喊了一聲“哎”,我抬頭看見江淮車里的男人伸出頭沖我喊道:“你可要包車?”
我猜他可能是一個私家車車主,閑來無事想攬活——郊區很多這樣的黑車。我走到車前問:“要。跑嗎?”
他瞇著眼問:“去哪?”
我報了老家的名字。他說:“沒去過。”
“你跑。我認識路。”
“有好(多)遠?”
“五十多公里。”
他低頭想了想,說“那得一百塊。”
“八十。你路上可以帶人。”我說,“反正閑著。”
男人想了想,說聲上車。側身去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我坐上車,把背包扔在后座。男人發動車,問:“往哪沿(方向)跑?”
“往北。淮南方向。”
汽車駛上馬路,車速不快,男人開的很穩。他單手掏出一盒煙向我示意,我說“我不抽。”
男人獨自抽起煙來。他問:“看你沒好大,可(是不是)還在上學?”
他說話帶著濃厚的皋城人的侉音。我說“高中剛畢業。”
“哪(所)高中?”
“皋城一中。”
“那大學考的一定好。”
“不行。”我說,“我考的不行。”
“今回家?”
“回老家,我爹爹(爺爺)家。”
“自己家在皋城?”
“對。”
他像所有皋城的中年人一樣喜歡刨根問底地詢問晚輩。我一一答復,一遍看著路旁整齊的行道樹和簡陋的農家平房。出了郊區后路上的車少了很多,太陽完全出來了,金閃閃的陽光透過行道樹寬大的樹葉的間隙,映在瀝青路上,顯示著夏的燦爛。男人話少了,漸漸安靜下來。我打開車窗,不冷不熱的風吹的人格外舒服。車速漸漸提上來了,車開的卻依舊很穩。
男人問“你先跟我講馬上怎走?”
“到壽縣再往東往合肥方向。”
“壽縣?壽縣離這都有一百公里了。”
“我以前坐客車都是這樣走的。”
“那你講(說)五十多公里。”
“直線距離是五十公里。”
“直線?車跑起來能用直線算?”男人看樣子開始心疼起油錢。他沖窗外吐了口痰,掏出一個舊版的按鍵式手機,開始大聲地打電話,像是在和一個熟人問路。“跑到這都快四十多公里了。”他嘀咕,我沒有理他。車再往前開了幾公里,在一個鎮突然拐彎向東。
“怎么搞的(怎么了)?去哪?”我問。
“抄近路。你家不在東北向嗎?直接穿過去。”
車駛離高速公路后轉向一條顛簸的鄉間小路,我看著車外陌生的道路感到有些不安。男人打開車載的收音機,放著一首王菲的紅豆。破舊的車體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快散架似的晃動,男人開始罵罵咧咧,車又跑了近半個小時的路,整張車都在劇烈地抖動。這是條簡陋的石子路,筆直地通向一個村落。車近村落,就看見村里一棟棟嶄新的兩層平樓,也有破破爛爛的紅磚瓦房,門口坐著癟著嘴的老人。再往前居然是條河。車停了下來。眼前的河大約二三十米寬,周圍沒有橋,河對面停著一條小木船。男人下車看了看,又不知給誰打了個電話,大聲地說著。我拿起背包下車,問:“怎么?”
“過不去。”男人說。我打開手機地圖,發現過了河就是木安鎮內了。
“你給50塊算了,我就給你送到這了。”
“那我過河不又得找車?”
“那不然沒辦法。車過不去。50塊都不夠我半天油錢。”男人提高了語調,卻沒有惱。
我不再爭辯,給了他一張五十的紙幣,又加了五元,男人看看沒有說話,拿了錢坐回車里開始倒車。
我站在河邊張望,看純凈的河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波光粼粼。旁邊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在河邊洗衣服,看見我大聲地說“可(是不是)過河?”我沖她笑笑點點頭。她抬頭沖著河對岸叫了一個名字,對面一個男人的聲音應了一聲。河對岸一個簡陋的茅土房內走出一個駝著背的矮小老人,他站在河邊看了看我們,解開那條木船的繩,劃著木船過來。船到跟前,老人問“過河?”我連忙說是,一只腳踏在船板上,感覺船在晃動,趕緊踏上另一只腳,身子還是不穩,就坐了下來,感覺水面很低,一種彈力在支撐著船底,仿佛隨時都會把船推翻。這是條很小的木船,大概只有一米多寬,老人左右劃動船槳,他穿著一身臟兮兮的藍色布衣,頭發已經花白。河本不寬,很快就到了對岸。我問:“多少錢?”
“一塊錢,”老人說,說話卻很精神,“原來五毛——現在什么東西都貴。”
我給了老人一枚硬幣,上了岸后我問老人我爹爹家的位置。老人告訴我沿著公路往前走十幾里路就到了。我問老人附近有沒有車,老人說:“那得包車。不過現在不一定有。”
現在已經是中午十點多了。我決定先往前走一段路看有沒有車。我沿著公路旁的田埂走著。天漸漸熱了起來,好在有風,路旁的桑樹樹葉發出沙沙聲,田的另一頭的村莊里不時穿出幾聲隱隱的狗吠聲。幾日無雨,腳下的黃土地曬得干燥且堅硬,我一邊低頭走著,一邊抬頭看公路上的車。村子之間的公路上車并不多,多的是摩托與自行車式的電瓶車一駛而過。我走了不近的一段距離,經過一個村子,走進了一個小賣部。我買了瓶礦泉水和一包口香糖,店主是一個留著胡渣的五十多歲男人,冷靜地盯著我并不吭聲。我向他問了路,他說:“還有不近的一截(一段距離)。”隨即指了路。我出門繼續前行,已不愿再找車,便決定走去。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礦泉水,冰涼涼的水流過喉嚨,這才發現自己渴極了。
我這樣走了很久。背著的黑色背包捂著脊背的同時吸收著正午太陽的陽光,我的胸前與腰背已是一層黏汗。我以前很少走過這么遠的路,背酸疼的幾乎直不起來。人餓的厲害,嘴唇干燥的幾乎連在一起。直到一個十字路口,我才認出自己的位置,走回往常回老家道路。
回老家這條路是一段兩公里多的水泥路,通到老家村子前面幾百米。水泥路只是近幾年才修的,路面極窄,印著各種雞鴨糞便和灰塵黃土。路道兩旁是水渠,用于夏天稻田放水。我走了大約30多分鐘,手心中全是汗,額頭旁一根青筋跳動,腦中仿佛響著心跳聲,終于走到了水泥路的終端。再往前是一段石子路,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壓進無數碎石子,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見爹爹住的村落了。
公路旁依舊是那幾棟熟悉的老房,涂滿整面墻壁的廣告開始變成破敗的灰黑色。家家房前都是一顆果樹,棗樹,柿子,梨樹,霉變的果子在坑洼的土泥地上隨處可見。我感到村子有些變化,似乎又多蓋起幾家平房,卻格外地安靜許多。想了半天才發覺是少了記憶中的狗吠聲。時值晌午,不時有中老年的婦女在村中來往,手里拿著簸箕、干葫蘆(晾干的葫蘆,類似水瓢),她們看著我,欲言又止地停下腳步,我知道她們都是我或遠或近的親戚熟人,只是太久沒有回來記不清她們的稱呼,所以只能低頭走過。當我走過最南邊那個最舊最破的豬圈后,只見一個精瘦的老人蹲在一個鐵皮水爐前添柴燒水,我叫了他一聲,他條件反射般應了一聲,抬頭看我,花白的眉毛突然舒展開了,“哦,陸取回來了。”眼前的這個老人就是我的姥爺,村里三十年的老會計陳續成。
二
我和姥爺寒噓幾句后進了堂屋。家里還有姥姥,舅媽和表弟陳濤,見到我便說我瘦了。我和他們聊了一陣,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黑黑的茶水。后來我終于回到了爹爹(木安鎮把爺爺稱作爹爹)家。奶奶去了鎮上小姑家,只有爹爹一人在家,因此房里顯得格外安靜。進門是爹爹正坐在客廳擦著一個玻璃酒杯,看到我老人顯得很高興,他一邊忙著給我泡茶,一遍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這是他心情愉快的表現。堂屋里十分涼快,我一路路程上流淌的汗水此刻冷下,黏黏地使人難受。我坐了一會,急急地洗了一個澡,來到房中躺下,很快便睡著了。我睡得很沉,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睡眼惺忪地似乎聽見爹爹叫我吃飯,卻懶得回復,我微微搖搖頭,便再次失去了意識。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房間里十分亮堂,窗外不時傳來雞在咕咕地叫著。現在才不到7點,我起床時爹爹已經坐在院子里剝毛豆,旁邊還站著一個男人。男人穿著一身短褲汗衫,裸露的胳膊被曬成咖啡色,頂著一頭糟亂的短發,一雙小眼睛卻顯得十分精神。他背著手看著我笑,我一時想不起他是誰,只能不好意思地賠著笑。
“回來了?”男人問。
“昨天回來的。”我說。
“記得比以前小時候瘦了嘛。”
“小時候胖。”
男人滿意地笑了,他又開始細細打量起我。他突然問:“你可知道我哪個?”
“不很記得。忘了怎么叫的。”
“我也不知道你該叫我什么。”男人看了看爹爹,爹爹扭頭對我說:“按講叫叔。羅叔。”
我這才想起這位是木安的村書記羅軍。
“羅叔。”我說。
羅叔問:“皋城人講話都帶侉音,聽你講話也還好。”
“差不多吧,我不是很分得清口音。”
“還是不一樣——北侉南蠻。一地一地口音。”
我同意地點點頭,爹爹加了一句:“水不一樣。”
“水不一樣?”我沒有聽懂。
“喝的不是一地的水源,講的話就不太一樣。”爹爹說,“東邊往合肥那有兩個村子挨邊,一個喝井水,一個喝河水,兩個村子講話就不一樣了。”
“那喝雨水的怎么辦?”我隨口說。這才發現說的不好。爹爹和羅叔沒有接話,我有些尷尬,開始轉身看著整個院子,隨后進了廚房吃早飯。
奶奶不在家,爹爹卻煮了一大鍋濃稠的紅豆稀飯,我很有胃口地喝了一碗。過去幾年我極少一次睡得超過8小時,這次從昨天下午睡到現在,我的精神有些亢奮,只是腰部的肌肉依舊酸疼。等我再到院子時太陽已經出來了,明亮透明的光灑滿整個院子的水泥地面。羅叔已經走了,我在爹爹面前站了一會兒聊了會學校的事情,等到無話可說,我就想去村子里走走。
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村子整體的規模沒有多少變化,曾經的幾片空地蓋起了房子,雪白的院墻鮮紅的瓷瓦,在其余的老宅的襯托下顯得十分顯眼。我走到村后的公路上,圍著整個村子走了一圈,細細打量著平靜的村子,努力追尋著記憶中一點點有關木安的記憶。鄉下的空氣清新,在早上更是如此,泥土的燥熱與草木的青澀味使人感到四肢輕盈,我這樣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全身上下關節酸癢地十分舒服。我決定去姥爺家坐會。
木安村的房屋無論新舊,大體的格局都是一進大門便是廚房,然后是露天的院子,后面才是兩層樓的主屋,姥爺家正是村子里最舊也是最大最氣派的一棟。我走進院子時姥姥正在院中洗衣服,我便站在姥姥旁邊與她交談。姥姥很想媽媽,感傷地問了她一些情況,我只能換了個話題聊了幾句。
我上樓找陳濤時他還在沒有起床,正歪著身子躺在床上玩手機。看到我時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坐起身來喊了我一聲哥。我坐在他的床上看著房間里的擺設一邊隨意問了他上學的情況。他回答的聲音很小,聲帶不穩似乎還沒有完全變音。他站起身漫不經心的玩弄電視機旁的存錢罐,我這才發現他已經很高了,盡管很瘦,黝黑卻光滑的皮膚顯示出他的年輕,而這樣一個稚氣未脫的男孩子聽說已經打算著出門打工獨立了,我心中有些驚訝。我問:“你現在天天在干什么?”
“沒事干,就玩玩手機。有時候跟爹爹他們打打麻將。”
“玩錢嗎?”
“不玩錢。就是沒事干消磨時間。”
“經常玩嗎?”
“冬天多點。夏天爹爹要打農藥沒時間,天又熱。”
我們不再搭話。我想起小時候和他一起釣蝦,那時候他還敢直呼我的名字,我們和另一個表姐三人一起坐在菜園的水溝旁用小蟾蜍肉釣鮮紅的“老紅”,我純粹是出于好玩,他卻真的可以釣上好幾只紅褐色的小龍蝦,扔在地上呆笨地揮動兩只大螯,最終被我們用火烤死或趁我們不注意時跑掉。于是我問他:“你現在還釣蝦嗎?”
他正低頭看手機,說“不很釣了。現在越來越少了——有時候羅軍他們用電磅電魚蝦。”他關了手機,甩了下劉海,“不過有時候會逮魚。等下雨前或等村里往田里放水時。”
“我記得你不是不吃魚嗎?”
“我不吃魚,但我逮魚。”他又看了一眼手機。
三
?初夏的雨季還沒到來前,天氣熱得厲害。在初來的幾天里我都起的很早,坐在院子里那棵柿子樹下,聽隔壁的雞叫鴨鳴,卻不吵。農村的空氣真的讓人很舒服,我能這樣一早上和爹爹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坐到日光照進整個院子。然而中午和冗長的下午就不一樣了,沒有睡午覺的我沒有事情可以消磨時間,幾日過得百無聊賴。
爹爹并不是一個多么有趣的人,他除了對煙酒外似乎沒有多少期盼。我們每天吃午飯很早,大概在11點半他就會上床睡午覺,一直到兩點前才會醒來,頭靠著放在床頭的老舊的木柜,瞇著眼抽煙。等到無聊時就起身出門逛一圈,再回來時看會電視劇,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不出幾天我就和他無話可談了。
村里沒有我的同齡人。我有時會去和陳濤聊會天,他那里也有一些零食,小時候我們總是打架,然而其他時間我們還會愉快地一起瞎逛、玩耍,那時他是個堅強而有主見的小伙子,也不怎么理會大人的責罵,把我當做一個瞎鬧的伙伴——他不怎么喜歡一個人。不過幾年的教育把我倆都毀了,現在我只會和他故作正經地聊天,兩個人幾乎都對聊天的內容不感興趣,但又這樣聊著。有時還會碰到舅媽在那里,每當我看到她臉上掛著一副似真似假的僵笑,都有些說不出的尷尬,因此我也不怎么去見整日在樓上玩手機的陳濤了。
在其中一個下午,受夠了屋中的燥熱后我決定沿著公路往南邊走走看看。我并沒有想著去哪,只是想浪費掉多余的夏日。在皋城時我會習慣一個人出去走走。然而這附近不是公園,一個陌生人出現在村子里總不是一個多么有趣的事,我只能在附近的地方隨處走走。村南方是一個大塘,大約有一個足球場那么大,中間有個田埂將塘分為兩半,遠遠望去如同一個畸形的蝴蝶。再往前是成塊的農田,種著棉花和稻子,也有菜田,每塊都并不大。幾十年前這里有一片住屋,我小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幾棟用茅草泥土蓋起的土屋,丑陋而樸素的土屋冬暖夏涼,只是沒有窗戶以致屋內終日昏暗。那里住著一個老啞巴,整日唔哇地絮叨著,也不知道他說著什么。我和陳濤曾經在土屋后釣蝦,那一彎狹長的水溝被綠樹映成青綠色,我們還曾在附近的一圍竹林里發現一個用紅磚塊圍成的小窩,里面鋪著干蘆葦和稻草,還有兩本印刷模糊的漫畫,似乎是其他小孩的秘密樂園。然而現在這些都不見了,幾年前土地整改后這里便成了此刻的棉花地。
陽光熱烈。盡管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熱得無法忍受,走在發燙的田埂上依舊不是多么有趣的消遣。往南走了大約一公里,這邊是另一片民屋。這已經是木安的最南邊的地方了,也是木安村委會的所在地,一個診所和兩三家小零售店構成了木安的經濟中心。村子里隱隱聽得到嘶啞的鵝叫聲、麻將碰撞的響聲、賭博人的笑聲,這里也確實比別處熱鬧些。小時候過年我們常常來這里買擦炮。那時候經常去一個老奶奶的店,在她家買十盒擦炮或十袋辣條、零食,她總是會額外送一盒,我記得那是一個皮膚很白的胖老人,說話時總喜歡低著頭。我準備去那里買瓶水,憑著記憶找到那間狹小的屋子時,卻發現門已經鎖上了。我有點失望,正準備回去時,看見一個老奶奶從公路上走過。我不太確定她是不是小店的主人,她似乎沒有印象中那么胖,但她已經走到了這邊,抬頭看看我,很自然地笑了:“回來了?”
她的語氣很平靜卻又很親切,似乎我是她熟識的親戚家的孩子。但我無法確定她是否真的認識我,只是笑著答道:“回來了。”
她晃著矮胖的身子離我更近了,突然問我:“什么時候走?”
我奇怪地看著她,說:“想走時再走。我一個人回來的,反正想過到什么時候就過到什么時候。”
“那是想走再走。”她還是笑,用手擦了擦衣角,“你要買東西嗎?”
“好。有零食嗎?”
“有鍋巴,香。”說著她就掏出鑰匙來打開了那扇黃色的木門。
屋內很小,只有四五平米,簡陋的紫色木柜漆掉得嚴重,上面稀稀拉拉地放著幾樣物品,這里就像一個平常農村人家的倉庫,遠不像記憶中那么富有吸引力。我買了一點鍋巴,一點口香糖。她在一米高的柜臺后艱難而緩慢地轉身,用一個鐵皮桿秤秤鍋巴,在昏暗的屋子里把臉湊到秤桿上,用一種清晰而低沉的聲音小聲地絮絮叨叨,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穆肅與平靜。
回去時已是傍晚,朝霞已經出現了,復雜而豐富的云層把天空映襯成火紅色。路邊一種黑色的鳥叫得厲害,一路的景色仿佛有所不同。
經過姥姥家時,我看見姥爺在門口燒水。他的面前是一種類似于之前的老式爐子般的水爐,鐵皮制作的爐子中間是空心,把水倒在空心夾層中,可以在爐下用柴火和干稻草把火燒開。幾年前農村燒水做飯習慣用灶頭或爐子,把干稻草當作燃料,每個屋子前面的空地兩邊總是堆著高高的稻草堆,直到現在有時還可以看到這種面包狀的稻草堆,只是農村早已經開始用沼氣或煤氣了。但是水還是習慣用明火燒開,農村人總認為用火和用電燒出的水溫度不同。所以每次傍晚和早上,總是可以看到像姥爺這般在自家門口燒水的老人。
我站在姥爺的旁邊,和姥爺聊起了天。過了一會爹爹路過了這邊,他和姥爺打了個招呼,開始互相散煙。爹爹問起了我下午去了那里,我說去了一個開小店奶奶家。爹爹說:“那是高宏有媽。”
“高宏有?”
“現在的木安村的村長。”爹爹說。
“高宏有…”姥爺低聲道。
“走路都橫著走!”爹爹說,他們兩人笑了,不說話。
“高宏有媽也可憐,”姥爺跟我說,“高宏有他爸今年年下(正月)剛死掉。高宏有在村委會里,不干凈。也不很回家。他爸死前跟他說,'我死都不能讓你好過’。”
“正月里死掉了,是不好過。”爹爹說。
姥爺丟了煙頭,盯著噼啪作響的燃燒的枯枝。半天他抬頭,說:“還不是那樣。”
兩人又沉默下來,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我就只能抬頭看漸漸暗沉的紫紅色天幕。
四
時間多了,人似乎突然懶了下來。幾日多夢,渾渾噩噩地、似睡非睡地游撞回憶,那些童年的雜碎與破爛的細節輪流拜訪,人突然一驚,熱醒在潮悶的老屋里。起床后照例是在院子里站著刷牙,喝著堿性的井水,冰涼涼的井水使人舒服。早餐總不會讓人失望的,稀飯和面還有菜油拌出的小菜都讓人胃口大開,再然后卻又是無事可干。院中干枯的的葡萄秧結滿沒人吃的酸葡萄,斑駁地把陽光映在平整的水泥地上,無名的、白腹的雀鳥好聽地叫著,我拿出一把矮凳子,坐在廚房前剝毛豆。
我一遍玩弄著毛茸茸的豆莢,想起早上夢中記憶的木安。爹爹走到旁邊,蹲在地上也去剝毛豆秧上的豆莢,我問爹爹:“狗呢?”
“木安沒狗了。”
“不養了?”
“沒人養,都偷了。”
“還有人偷狗?”
“有!到年下、臘月有人開著面包車來偷。”
“怎么偷的?狗不叫?”
“晚上睡著時候有人來,用槍打麻醉,有時候用肉喂狗,肉里放藥。”
爹爹點了一支煙,像姥爺一樣駝著背,微微抬起下巴,吹出一股白煙,“現在人好能!”
我這才明白為什么幾天來總覺得村子比以往安靜了許多。我問:“沒人管?”
“怎么管?誰管來!”爹爹說。
我搖搖頭,想換個話題。爹爹發現了豆秧里的一只青蟲,用腳踩死在地上,濃稠的軟體濺出一灘液體,我惡心地起身洗了洗手,走進了屋里看電視。
下午的時候似乎更熱了,人的胸背不經意間就會滑出一滴滴汗珠,天色一變,厚厚的云層一蓋看不見太陽。“天要下雨”,姥爺說。那時我正和姥爺在一片稻田前看水,不知何處引來的河水順著公路旁的水渠流進每片田地,細細的水流清冽如泉。姥爺蹲坐在鋤頭的手柄上,我試著蹲了一會雙腿卻酸得發軟。姥爺突然起身,弓著腰側身進密密的稻秧中摘了一支稻子,早熟的這支稻秧已經結出了一只小小的稻穗。姥爺把稻子遞給我看,他說:“這塊田原來就是你媽媽名下的。”
我仔細地端詳起稻子,突然想起了野生的狗尾巴草。我問姥爺:“現在木安田還按戶口分?”
“難講。馬上要承包了。”
“公家承包?”
“私人老板。霍邱那邊的老板。木安東沿都已經搞好了,這邊也快了。”
“農民怎搞?”
“承包給錢,勞動力幫干活也有錢。”
“老板賺錢嗎?”
“國家補貼!田公了,都用機器栽秧,收稻,只要不虧,國家補貼就夠賺了。”
我正想問農民沒田了以后干什么,有人喊了聲“爹爹”,我轉身一看,是陳濤。他穿著拖鞋,雙手插著牛仔褲口袋沿著田埂走來。
“三老板他們在大塘那沿逮魚了。”
“多少人?”
“不少人。羅軍他們都去了,講用電磅逮。”
姥爺彎腰去撿草帽,陳濤問:“去嗎?”
“去”,姥爺說,“我去家拿網,你們先去。”
我和陳濤于是往大塘走去。陳濤不怎么開口,卻可以看出他很興奮。我對捕魚已經完全陌生了,只在腦海里還有兒時看大人捕魚的單薄記憶。走到那個蝴蝶狀的大塘,水面渾濁地波動著,卻并沒有人。轉身再向塘的南邊走去,穿過塘邊的蘆葦叢,那邊還有一個地勢較低的小塘。塘中十來個大小人們正站在水中勾著腰在水中摸魚。這一大一小的兩個水塘并不是魚塘,只是蓄水池,短暫地蓄著從近處河流引來的灌溉稻田的水流。每一次的塘水更換,引一股新流,都有可能帶來一些河魚河蝦,于是木安家家幾天里都可以吃到乳白色的魚湯。
陳濤很快地脫了鞋下了水,這里水深不過兩尺,也僅僅達到膝蓋。我在塘邊等姥爺,看著塘中的人們。其中有的是我認識的,有的則很面生,嘰嘰喳喳的幾個塘邊玩耍的小孩更是一個都不認識。然而有勞動力的男人很少,多是老人和陳濤一般的少年。姥爺帶著一個漁網、一個白色的魚簍來了,他簡單地卷起褲腳就下了塘,“下來看看,水淺”,他對我說。
我先是笑,終于沒有忍住也下了水。水不涼,雖然有些渾濁,站在其中卻也可以隱隱看見水底。我不會游泳,因此不敢有得太快,先是站在淺水灘,等適應水溫后,慢慢地往水深處趟去。然而,當水沒過大腿后,我突然感覺腳下的軟泥在往下陷,我有些害怕不知該往何處,我看著水面在接近傍晚的晚風中蕩動,突然感覺有些眩暈,仿佛自己也在隨著水面晃動。我閉上眼,腳尖用力并攏,勉強站穩,似乎更暈了,身體像是出了一身冷汗,也不再有悶熱的感覺,只是惡心,像是站在陡峭的高處一般。我看看姥爺和陳濤,他們在遠一些的地方,想叫他們,又覺得周圍的人又太多。但我終于還是勉強叫了一聲,卻沒有人注意。我絕望了。
心突然跳得厲害,我開始試著往回走。每一步都似乎在往下陷,幾次幾乎摔倒,等走回田埂時,我已精疲力竭。
于是我不再下水,只是站在塘邊看著塘中的人們。他們互相搭著話,一遍低頭細細地找著水中一游而過的魚。姥爺兩手分別拿著根已變成褐色的長竹竿,中間系著一個袋子一般的漁網,從水的這頭走向另一邊,間或從網中摸出一兩條四五寸的小魚,扔進系在腰邊的魚簍。塘對面站著一個衣褲整潔的老人,滿臉微笑中帶著特殊的滿足,他突然說:“哪家打的多吃不完的賣給我!”塘中的老人們抬頭笑著,姥爺上岸和那個老人說了起話。陳濤不知不覺走到我這邊,說,“你認識那個人嗎?原來老村書記,跟爹爹原來一塊在村委會。”我看著那個老人,忽然覺得他和姥爺很像,睿智少語,帶著和藹的笑。我問陳濤為什么沒有見過他,陳濤沒說話,突然猛地彎下腰激起一片水花,手里已拿著一條四寸長的紅色尾巴的魚了。
“紅尾巴。”陳濤看著魚,竟不見得多么興奮。
“鯉魚。”我想了想說。
五
天真的要下雨了。回到家后天已經灰懵懵暗了下來。陳濤和姥爺的成果很快地變成了晚餐,各式各樣的小魚變成了一盆魚湯。用菜籽油和豬油煮用雞蛋煎過的魚,熬出的湯乳白色的魚汁和金黃色的油花卻并不膩人,帶著濃烈的姜香和鮮肥的魚味。我吃了幾條魚,甚至喝了小半碗那咸咸的魚湯。
晚飯后起了風,院子里風聲呼呼作響,天色變成了一種詭異的玫瑰金色,姥姥和姥爺忙著把雞鴨趕回窩里,慌張的家禽沒命地叫著,聲音卻很快在呼烈的風聲中消散。“要下老雨。”姥爺說。“晚上別回去了,快下雨了。”姥姥對我說,雖然爹爹家也只有幾百米遠。陳濤和舅媽去了他的姥姥家,他們吃完飯就走了,我也想在這里過一晚上,于是就搬著板凳,在堂屋門前坐了下來。等到天色更深,我們回了屋,這時卻停了電。
“電線被吹斷了嗎?”我問姥爺。
“不是,他們怕風大,把電閘關了,等風停就來電了。”
我沒怎么聽懂里面的邏輯關系,姥爺已經從屋內找出幾根細長的紅色蠟燭。關了門后屋內十分悶熱,人在床上躺著依舊很熱,我們在堂屋中搬出床墊和席子在地上鋪起床鋪,就這樣在幾根蠟燭的照映下聊起天。
窗外雜亂的風聲一直沒停,嘩嘩的雜聲像是雨聲,又像是樹葉拍打的聲音,姥姥看姥爺:“樓上會不會漏雨?”
“沒什么大不了。”
“沒修嗎?”我問。“以前就說漏雨。”
“你小舅今年秋天割稻回來找人修,我們兩人搞它干嘛來。”
姥姥和姥爺談起了村里幾家老人的事情,誰去了閨女家帶孩子,誰家男人醉酒出事,絮絮叨叨地幾句話說出一個個家庭的喜怒哀樂,他們就這樣平靜地談著,似乎自己覺得沒什么意思,又覺得有義務進行這種信息的交流。我看著一根紅燭的昏暗光芒搖晃在丑陋的水泥地上,卻把桌椅的影翳無限放大在天花板上。
后來,姥姥和姥爺開始談起了死亡,他們的談話中有喝醉后摔死在水溝中的男勞動力,有和子女賭氣后喝毒藥的婦女,還有死后遺體被遺忘在靈堂、空棺材下葬的老人。漸漸又多了些迷信,我笑了,“兩老人天天談這些東西。”
“那怎的?”姥爺點起一根煙,橘黃色的光一明一暗。
人一旦開始怕死,就是衰老的第一步。平淡的、積累出的生活沖淡了死亡的恐怖,卻也能培養出其他的恐懼,所以才會有迷信這一回事。當然,我們還是可以這樣聊下去,昏暗光線下人很舒服,沒有那么清醒,很容易就會聽著風聲迷迷糊糊地睡著。當我再次恢復意識中,只感到全身冷得發虛,姥姥在黑暗中正把一個毛毯往我身上蓋,“睡吧,沒事,接著睡。”她輕聲說,于是我又蜷縮在這一點點溫暖中那么輕易地再次睡著。
六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依舊那么無所事事。這里手機的網絡信號極差,也沒有什么書,電腦是村子里還沒有普及的,電視也只有幾個地方臺,整日放著無名的抗戰電視劇和重復的藥品廣告。我有時會好幾個小時呆坐著,一分鐘一分鐘地艱難地熬過一個下午,寂寞地不知所措。我的作息徹底變了,我變得十分嗜睡。無論我睡的多早,第二天早上我還是很少在9點鐘前醒來,我也開始睡午覺了,這使我每天的睡眠時間多得令我甚至有些擔心。接連幾天下著雨,夏初的季節卻如同深秋一般,我將就著換上爹爹的長袖外套和長褲,衣服很不合身,厚重地呢布松垮地掛在身上十分難受。這使我更加不愿出門,畏縮在那個昏暗的小屋里看著電視,在僅有的幾個臺間來回切換,有時就坐在大門前看著外面茫茫水霧中的稻田。不時有褐色的癩蛤蟆鼓著嘴在院中爬過,有時離人僅一兩米,惡心的糙肉表面清晰可見,我卻懶得去理會。
昨天我和姥爺在屋前燒水,羅叔走過來,他喊了聲“老會計”,隨后背著手站在了一旁。姥爺扔給他一支煙,他敏捷地接著,兩人無語,遠處大塘方向突然傳來了鞭炮聲。
“乖,高宏有真死了。”羅叔說,語調卻很平靜。我吃了一驚,姥爺卻依舊緊鎖眉頭地抽了口煙:“怎么死的?”
? ? “喝酒喝死的。”
? ? “什么?”我問。
? ? “原來村東四老板家不是搬到木安鎮上了嗎,他家閨女今年考上大學了。高宏有他們鬧著去喝喜酒,酒喝多了,回來一覺睡死了。”
? ?“沒搶救嗎?”
“救了,送去時早死了,醫院已經不接了。反正不是高血壓就是悶死的,在那躺一晚上都以為只是喝醉了,誰知道第二天他家里人才發現死了。那時候人都硬了。”
“怎么是悶死的?”
“回來空調屋里睡一晚上,領帶都沒解,搞不好就是悶死的。第二天他女人叫他起床叫不醒,碰他腿誰知道頭也跟著動了——那時候都僵了,早死了。”
我們都不做聲,姥爺想了想,笑了一下,“一輩子煙酒……”
“然后怎么辦?”我問,“人死了,找誰?”
“當天一塊喝酒的一家兩萬塊。只有多友走實(幸運),他講我是司機,我又沒喝酒。其他人也沒話講,喝酒時一個兩個照死勸酒,好了,現在沒話講了。”我于是不再說話。姥爺問了哪幾個人勸的酒,又談論了幾個我不認識的人,直到那水沸騰起來,溢出的熱水流到火堆中滋滋作響。
此時我坐在院中想著幾天來的聽聞,只覺得說不出地無聊。我聽見那只丑陋的蛤蟆在耳邊煩心地叫著,終于決定離開了。我打算去淮南過幾天,晚飯時和爹爹說起時,他卻勸我去木安鎮區見見小姑。我接受了這個建議,爹爹幫我找了一輛面包車,我決定明天早上先去木安鎮的小姑家,預備著在那里過上幾天。
第二天我們出發得很早,這是一輛舒服盡管破舊的面包車,盡管司機的脾氣差得要命。上車時我沒有什么感覺,然而車駛離木安后,我才突然想起還沒有去姥姥家道別,而此刻已經到了另一個村莊。經過的公路旁的村莊靜靜悄悄,偶爾會有趕鵝的農婦站在村口,手拿一根破爛的系著紅色塑料袋的竹竿,神色警惕地端詳過往的車輛。再往東去景色變了一變,公路兩旁是成片的夏稻田,整齊而密集的稻桿還未結穗,卻已經有一尺多高了。然而由于幾日前的狂風,更多的稻桿已經齊腰折斷,垂下的稻葉有的已經變成褐色,有的稻田被整片地旋倒,如同被一只巨大的腳踩下的草地。我想起這里應該是被人承包的稻田,因此才會如此整齊。眼前這被糟蹋的田地如同一只小貓被烈火燒掉濃密的毛發后留下的禿癍,暗淡的、充滿生機的青黃色鋪向天邊,也不知等到今年秋季收獲時候這片土地是什么樣的模樣。
我突然變得很想說話。我開始想念起皋城的朋友,無論是誰,我都很想和他痛痛快快談上一下午。去見小姑我很開心,我希望能從她那里弄幾本書看看,鎮上還有一些小吃的可以試一下,這一切讓我有了一些期待。我試著打開車窗,仔細地最后一次看著這片夏稻田:鮮艷的青綠色稻田被褐色田埂整齊地分割,清冽如玉石般的魚塘柔波蕩漾,遠處一排樺樹隨著國道伸向遠方,我想起十幾年前新路修成前,每次從木安回皋城時坐的客車走的就是這條國道。那時沒有這條公路,回家時就要徒步走到國道旁,鬼知道這得走多久,所以小時候我往往是被大人們背去的,那時我還很胖,趴在大人的肩膀上一晃一晃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風像厚鈍的刀刃般撲打在臉上,我伸出頭看了看車后,隨后在司機的催促下關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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