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創(chuàng)作的第一篇小說《前夜》
這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成功的超光速飛行。越朗心里卻有一種特殊的安寧。四周并非是黑色,而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幽深。一顆顆星星懸浮在這幽深里。這種體驗,是無法言說的,似乎一切感覺都消失了,沒有重量,沒有聲音,沒有觸覺,甚至沒有速度。有的,是一種什么執(zhí)著都沒有的自由。回頭望去,那顆藍色的星球早已消失在幽深里,而那個金色的明亮的星,就是太陽。他不太確定現(xiàn)在的飛行速度,速度已經(jīng)成了無意義的概念。
現(xiàn)在是地球時間公元2098年。人類在過去的一百多年里,基礎(chǔ)科學(xué)以指數(shù)級的速度進步,尤其是在量子物理和基本粒子領(lǐng)域。在量子計算投入應(yīng)用后,這方面的發(fā)展是爆炸性的。天使粒子,反物質(zhì)先后被發(fā)現(xiàn),被利用。尤其是,快子被發(fā)現(xiàn)了。這種粒子的實際速度人類還沒辦法測量,不過,肯定大大超過光速。下一顆科學(xué)皇冠上的明珠,就是超光速旅行。
時間回到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越朗坐在他山居的院子里喝茶。晚霞從山背后射出來,天色依舊很亮。院子里開著一叢叢血色的紅山茶,幾棵臍橙樹上結(jié)滿了金色的果實。小院的四周生長著高大密實的竹林,仿佛這個小院與世隔絕。一股山泉水從山上流下來,形成一條小溪流。他引了一縷泉水,穿園而過。在這座山坡上的小屋里,他已經(jīng)一個人生活了好幾年,有點像閉關(guān)修煉。隔幾天,他就用無人機把網(wǎng)上購買的生活用品送過來,自己簡單的烹煮。生活倒是怡然自得。不過,他并非是遁世而居。他的主要工作是正念的心理導(dǎo)師,每天就在網(wǎng)上幫助世界各地的人們處理心理和情緒問題。晚上,吃過飯,喝喝茶,就開始每天的內(nèi)觀禪修。這一天,正喝著茶,網(wǎng)絡(luò)電話響了。里面?zhèn)鱽硪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越朗,我是文靈啊,你好嗎?”
“文靈?!啊,我很好啊,好久不見了!”
“是啊,有十幾年了。有件事想找你幫幫忙。電話里不方便說,我去找你見面談吧。”
他略一猶豫,說:“我這里有點偏,你過來方便嗎?”
“我知道你住哪里,你忘了我在國防部工作了?”
“啊,我記得的,那你什么時間過來?”
“就明天吧,估計到你那里也該是晚上了。”
她還是那么直接爽利,放下電話,越朗的心里不由得一陣情緒涌動。文靈曾經(jīng)是他的同事,他們那時候在一家網(wǎng)絡(luò)科技公司工作。在他的記憶里,她圓圓的臉,經(jīng)常紅撲撲的。眼睛里總是閃著一種常人少有的光彩。利落的短發(fā),身材輕靈。工作起來,很是專注。記得一次完成一個項目后聚餐,喝了點酒,大家都有點興奮,開始跳起舞來。越朗很想去和文靈跳一曲。卻覺得腳和腿像灌了鉛,怎么也邁不動步。就眼睜睜看著她和別人跳啊跳啊。那時候,他覺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苦的人。后來,她和國防部的一個人結(jié)婚了,那個人的爸爸是部里的高官。朋友圈里經(jīng)常有她們的照片。看著她的生活,他會經(jīng)常想起古老的《圣經(jīng)》里的一句話:“嫉妒是骨中的朽爛。” 就像一個沙漠里困了幾天的人,嘴唇干裂。卻看見遠方的人們隨意揮霍著清水。后來,他離開了那家公司,家庭也發(fā)生了一些變故。這些經(jīng)歷的深深的苦,卻也成了他學(xué)習(xí)內(nèi)觀禪修的契機。后來,他遇到了一位隱修的大師陳一白。那大師與他甚是有緣,就把所修的內(nèi)觀都傳授了他。過了幾年,他找到了這間山居,開始了一邊修煉一邊工作的生活。這天晚上,他沒有做禪修,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很久都不曾失眠了。月光如水,透過印著紅山茶暗花的紗簾射進來。
第二天起來,他把房間打掃了一遍,花園也收拾收拾。又拿出很久不用的咖啡機和咖啡豆準備著。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天上傳來直升機的聲音。航天技術(shù)都這么發(fā)達了,直升機卻好像沒人花心思去改進。十有八九,那是文靈的飛機。不過,能停直升機的地方,只有山下的一片草地。從那里走上來,還需要一個多小時。他就坐在屋門口的竹椅上等著。終于,聽見腳步聲了,他小跑著走出院子,順著山間小路迎出去。果然是文靈!她穿著藍色的運動裝,白色的跑步鞋。這么多年過去,她還是那么年輕漂亮,身材也沒什么變化,頭發(fā)卻是剪短了。看到熟悉的身影,他覺得心跳忽然加快了,就怔怔的站著,一時竟然沒了話。文靈快步?jīng)_上來。一把拉住他。
“你變了好多啊,越朗!” 他回過神來,引著她進了院子,就在屋前的竹椅坐下來。
“我變了嗎?”
“變太多啦,現(xiàn)在是隱士大師了?!”
“哈哈哈,我哪是大師啊。你坐一下,我給你煮一杯咖啡去,你還是愛喝美式黑咖啡吧?”
“是啊,你還記得?”
過了一會,他端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出來,放在她面前。給自己到了一杯普洱茶。喝了一口咖啡,她起身在院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
“還是你會享受,這小院兒很舒服啊。”
“我就是喜歡這里的安靜。”
“你一直一個人嗎?”
“是啊。” 說到這兒,他忽然停了一下。
文靈倒是沒注意到,走到那條細細的泉水邊,把手伸進去,“哇,很涼啊。”
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座位上,又喝了幾口咖啡。說:“我先說正事啊,然后再聊聊你。”
越朗說:“好,你說。”
“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國防部的航天中心工作吧?” 沒等他回答,她接著說:“我現(xiàn)在負責(zé)一個非常機密的高科技項目。我們所說的,你必須全部保密。” 他點點頭,她繼續(xù)說:“這個項目是關(guān)于超光速航天飛船的。”他忽然有點兒驚訝,這些年不見,她竟然轉(zhuǎn)到了這么高科技的領(lǐng)域。文靈問:“你現(xiàn)在對最新科技發(fā)展也沒什么了解吧?”越朗隨口答應(yīng)一聲。
文靈接著說:“我長話短說,我們現(xiàn)在在基本粒子的研究方面已經(jīng)是全球領(lǐng)先了,尤其是,我們捕捉到了快子,這種粒子的速度一定是超過光速的,只是實際速度我們沒辦法測量。關(guān)鍵是,我們開發(fā)了一種設(shè)備,可以進行量子轉(zhuǎn)換。” 看見他迷惑的表情,她解釋說:“你知道,我們之前沒辦法進行光速或者超光速旅行,是因為有質(zhì)量的物體,速度越快,質(zhì)量就會越大,若是加速到光速,其質(zhì)量接近無窮大。這樣,就沒有哪種能量可以推動其運動了。量子轉(zhuǎn)換,就是把人,和某些設(shè)備做一個鏡像,變成非實體的量子,準確的說,是快子,沒有靜態(tài)質(zhì)量。通過量子糾纏,我們可以和這個鏡像保持聯(lián)系,而且,通信速度是實時的,也是超光速的。” 她停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繼續(xù)說:“這些,你聽不懂也沒關(guān)系,我找你不是解決技術(shù)問題。” 越朗說:“我確實聽不太懂。不過我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的一部老電影,叫做《MATRIX》。在那部電影里,人們都以大腦鏡像的方式,活在一個叫matrix的網(wǎng)絡(luò)里。說說看,你想讓我?guī)湍憬鉀Q的是什么問題?”
“那部電影我也看過。一定程度上,確實有一點像。接下來我說的,你必須要保密。我們這個項目已經(jīng)進入實驗階段有一年多了。通過量子鏡像,我們先發(fā)射了一艘無人飛船,來驗證這個技術(shù)的可行性。這個實驗應(yīng)該說很成功。我們驗證了量子鏡像的可行性。不過有一個更重大的發(fā)現(xiàn)。” 說到這里,文靈停了下來,端起咖啡杯,喝了兩口,望著遠方的霞光。越朗也端起茶杯,和她一起,看著遠山。對他來說,所談的內(nèi)容,再怎么重要,都比不上她坐在身邊的時光。人生真是很奇妙。也許,緣分才是科學(xué)界永遠無法解開的難題。
片刻之后,文靈轉(zhuǎn)過頭,看著他說:“我們還有一個更大的發(fā)現(xiàn)。這個發(fā)現(xiàn)就是:只有心可以超過光速!” 她再次停下來,看著他。似乎是等他提出問題。越朗微微一笑,說:“你接著說。” 文靈忽然坐直了,臉上的蘋果肌忽然現(xiàn)出興奮的紅潤,音調(diào)也提高了不少:“你不吃驚嗎?你真的懂了我剛剛說的嗎?” 越朗放下茶杯,往前傾了傾身子,說:“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明白了,你接著說。”
文靈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像是要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說:“我們實驗發(fā)現(xiàn),那個無人設(shè)備的快子鏡像,其實只能以光速,也就是快子的最低速度飛行。我們做了好幾次實驗,排除了所有的設(shè)備可能性,最后發(fā)現(xiàn),這個無人設(shè)備,其實還是人來操控的。就是說,是我們的意識在操控,而我們的潛意識里,光速早已是不能打破的上限。所以,這艘無人飛船,怎么也超不了光速。于是我們就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載人飛船也是沒辦法超過光速的。道理是一樣的,人的顯意識受潛意識的控制。就像電影里的Neo,他成為the one之前,即使是在電子形態(tài)里,也還是擺脫不了引力的控制。我們思考了很久,最后找到一個方案,就是放棄所有的機械電子控制,把飛船和人的腦神經(jīng)直接相連。用大腦直接指揮飛船。不過,還有一個限制要去除,就是人的潛意識里的光速限制。我們找了許多心理學(xué)家,大家覺得最可行的方案是催眠。在催眠的狀態(tài)下,給航天員灌輸光速可以超越的意識。不過,這個實驗仍舊很危險,因為,還沒有人完成過快子鏡像,也沒在那么高的速度飛行過。” 越朗打斷她說:“為什么不進行動物實驗啊?” 文靈回答說:“我們用一只猴子做過實驗。只是,我們和動物無法交流。只能驗證這個實驗對人體的危害。我們把猴子的腦電波與飛船相連,然后設(shè)置成一秒后自動返航。” 說到這里,越朗忍不住又打斷說:“這么短的時間?” 文靈笑了一下,回答說:“是啊,在飛行速度接近或超過光速的時候,時間可能膨脹幾千幾萬倍,甚至更多。所謂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啊。一秒,是飛船上的時間。Anyway,幾分鐘后,我們在屏幕上清晰的看到了地球!又過了幾十分鐘,飛船返航了。雖然我們沒收到什么具體信息,但是至少猴子是安全的。不過,” 說到這里,文靈又停了下來,身體有些緊縮,似乎打了個冷戰(zhàn)。越朗看到了,說:“山風(fēng)有點兒涼吧?現(xiàn)在也有點晚了,我們進屋里繼續(xù)說。”
走到屋子里,望著簡陋樸素的陳設(shè),文靈忽然說:“其實,像你這么簡簡單單也不錯啊。我要是能這樣過日子就好了。” 越朗說:“心里簡單,哪里都簡單。” 文靈望著他一笑,不置可否。他們坐下來,文靈忽然指著那副紗簾說:“這個印花好漂亮啊!” “是啊,你也喜歡紅山茶的吧?” 說完,越朗拿過茶壺,給文靈到了一杯茶。“來,你接著說。”
喝了一口熱茶,文靈接著說:“猴子安全返航了。不過,在鏡像飛行的時候,實體座艙里的猴子忽然四肢亂動。嘴里也偶爾尖叫,心率和血壓也急劇的升高,差不多到極限了。我們都以為它堅持不了了,結(jié)果折騰了好一會,估計是累了,就癱在座椅上似乎睡著了。他就這么熬過來了。不過,返航后它的性情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沒辦法安定下來,對自己又撕又咬。很怕黑,而且,幾乎沒辦法入睡。我們給它打鎮(zhèn)靜劑治療,過了一個多月才有好轉(zhuǎn)。我們要是能和猴子交流就好了。還好,幸運的是,這只猴子最后恢復(fù)了。好像比以前更貪吃貪玩了。”
越朗靜靜地聽著,若有所思。文靈繼續(xù)說:“既然猴子恢復(fù)了,我們就想開始載人實驗。大家都知道這個實驗非常危險。任何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都需要有人獻身。他們都是真正的英雄。” 文靈的音調(diào)低了下來,喝了一口熱茶。
越朗沒有打斷她,只是專注的看著她。天色已經(jīng)漸漸黑了,桔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輝。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我們冒險開始了第一次載人實驗,那是一個月以前。量子鏡像的過程很成功,載人飛船順利發(fā)射了。為了安全,我們還是設(shè)定1妙自動返航。一開始,一切都很平靜。這一次更快,十幾分鐘后,屏幕上就傳來了土星環(huán)的圖像。大家開始歡呼。不過馬上,畫面就變了,變成一團劇烈攪動的東西,黑色的,像無數(shù)條章魚的腳。那黑色的怪物在屏幕上越來越大,然后張開大口,仿佛把飛船都吞了進去!大伙兒都嚇壞了。去查看實體的航天員,他坐在飛船座艙里,渾身不住的抽搐抖動,臉上的肌肉扭曲著,就像人們做噩夢的樣子。血壓和心跳也差不多到了極限。可是,我們什么也做不了。就這樣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飛船返航了,他的心跳也停止了。我們眼睜睜看著他去世了。后來,我們?nèi)〕鏊倪z體,發(fā)現(xiàn)大小便都失禁了。醫(yī)生說,這是典型的驚嚇致死的癥狀。”
“不能按急停返航嗎?” 越朗問。
“不能,鏡像以后,自主意識和飛船的控制會留在鏡像里。地面沒辦法控制。”文靈回答說。
“那個怪物是什么?”越朗又問。
“沒人知道。有人說,是我們從未遇到的深空怪物,也有人說,是某種暗物質(zhì)。不過,這只能是猜測。它的樣子,就像老電影《Green Lantern》里的那個宇宙怪獸Parallax,以人的恐懼為食。”文靈回答,她下意識的裹緊了外套,似乎有點兒冷。
越朗看到了,說:“現(xiàn)在也不早了,我去準備點吃的。晚上你就住這里吧,那邊還有一間臥室。就是有點兒簡陋,你將就一下吧。” 文靈點了點頭。
越朗去廚房,炒了兩個菜,食材都是早上準備好的。又開了一瓶白葡萄酒。在他做菜的時候,文靈不停的打電話,好像是說直升機不用等了,明天來接她。
飯菜準備好了,他們一起坐下來。越朗給文靈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
“cheers,老朋友見面”,
“cheers,我盡說工作了。”文靈說。
“你工作不說完,就說不了別的。”越朗說。
“是啊,還是你了解我。”文靈說。
文靈吃飯的速度很快,還是一副軍人作風(fēng)。最后,一口氣喝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擦擦嘴,看著越朗。越朗早放下了筷子,也在看著她。
“我們接著說吧?”文靈問。
“好啊。你要是不嫌涼,我們到外面說吧。我給你拿一件外套。外面空氣好。”越朗說。
“好,我也喜歡外面,星空下的感覺。”文靈回答。
他們坐到外面的椅子上,天已經(jīng)全黑了。山上的夜空,比城里的幽深的多。燦爛的銀河清晰可見,每顆星都亮晶晶的。文靈出神的忘了一會兒天空,問:“你不覺得這夜空好美嗎?”越朗說:“是啊,是很美。我每天都會坐在這里冥想一段時間。其實,有時候我不太能理解人們探索太空的沖動。我們對自己的心的了解,都遠不如太空。” “正是對未知的探索,讓我們?nèi)祟愡M步啊。”文靈回答。“可什么是真正的進步呢?”越朗問這話的語氣,像是并不需要回答。
文靈似乎沒聽見他后面的問題,接著說:“這就是我需要你幫助的地方。”
越朗說:“哦?”
文靈說:“我們檢查了這幾次實驗的飛船接收到的所有信息,什么也沒有。就是說,沒有任何的圖像和電波記錄是關(guān)于怪獸的。所以,我覺得,所謂的深空怪獸,是一種心理反應(yīng),或者說心理投射。”
文靈說到這停下來,看著越朗。此刻,越朗端著那杯茶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望向茶杯的深處,似乎在深深思考。過了一會兒,越朗問:“那個量子鏡像,你是如何確認它的存在的?” 文靈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說:“量子鏡像會形成一個能量場,這個能量場可以觀測到。有點像靈魂出竅的樣子,在儀器上是身體表面包裹的淡淡的一層。你是質(zhì)疑我們的實驗本身吧?” 越朗笑了:“瞞不過你,是有一點懷疑。” 文靈說:“懷疑是正常的。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技術(shù)。現(xiàn)在,全世界知道細節(jié)的人不超過十個,你是其中一個。” 越朗笑著說:“哇,那我豈不是很危險?” 文靈認真的說:“有一點,不過,我們會保護你的。從今天開始。” 越朗說:“你是認真的?” 文靈說:“是啊,這是很嚴肅的。” 越朗脫口而出:“你們主要是保護你們的技術(shù)吧?” 說了,又覺得一點點口不擇言。就說:“開玩笑的,你繼續(xù)說你的實驗。”
文靈喝了一口醇厚的普洱,接著說:“有人被第一次的實驗結(jié)果嚇壞了。想結(jié)束這個實驗。我費了好大力氣說服了所有人。我們招募了第二個航天員,一個前海軍陸戰(zhàn)隊的,幾年前在北極那個極夜戰(zhàn)爭里打過仗,號稱一輩子沒怕過什么。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進行了另外一層心理防護。我們找了全國最棒的催眠師,在實驗前對他進行了催眠訓(xùn)練。這個催眠訓(xùn)練的目的就是讓他在心理上相信自己是無敵的。然后為了驗證效果,我們還在催眠后給他做了虛擬現(xiàn)實測試。就是模擬一個深空怪獸,把他團團包圍,看他的反應(yīng)。結(jié)果,他對怪獸拳打腳踢,連腎上腺素都升高不多。我們覺得準備很充分了。就開始了第二次載人鏡像飛行。結(jié)果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文靈停下來看著越朗。越朗的眼神像平靜的湖水一樣,沒說什么。
文靈就繼續(xù)說:“飛船順利的鏡像,發(fā)射后不到十分鐘,就看到了土星環(huán)。一開始,飛船在土星環(huán)里穿梭,像他在飛行表演。就在剛剛飛出土星環(huán)邊緣的一瞬間,可怕的一幕又出現(xiàn)了。屏幕上似乎是一個巨大的深洞,不見底的深洞。他就直接墜下去了。他的實體的身體忽然挺得很直,就緊繃著,眼睛睜得眼眶都要裂開了。然后,飛船在十幾分鐘后返航了。他也去世了。”說到這里,文靈顯得有些疲憊。越朗給她的水杯里加了些熱茶,說:“這對你的打擊很大吧?”文靈捧起茶杯,緩緩的說:“是啊,我失眠了好幾天。后來想到做冥想,感覺好了一些。也就忽然想到了你。有一天,我忽然想,如果是心魔的顯現(xiàn),催眠之外,就只能靠meditation了。”“為什么?”越朗問。文靈說:“冥想讓心安定啊。不是慧可大師說的:吾心不寧,祈師與安。”
越朗露出一點苦笑的表情,沒直接回答她,卻說:“犧牲這么多,這真的值得嗎?”
“當(dāng)然啦”文靈不假思索的說:“這是我的夢想,是全人類的夢想!”
“我們都是活在自己的夢里啊!”越朗像自言自語似的說。
?“是啊,人活著沒有夢想,和一條咸魚有什么區(qū)別?這是幾十年前的電影大師說的。你的夢想是什么?”文靈問。
“如果要說我有夢想,那就是wake up,醒來。”越朗淡淡的說。意識到兩個人都在自說自話。他問:“說說看,我可以怎么幫你?”
“我想和你學(xué)meditation”文靈說。
“你?”越朗一點點驚詫。
“是啊,我不能學(xué)嗎?”文靈的臉微微揚起來。
“當(dāng)然可以學(xué)。不過,這對你的夢想有什么幫助呢?”越朗問。
“我要自己去飛行”。文靈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望著她的臉,肌肉略微緊繃著。他知道,什么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心,于是說:“那就這樣,現(xiàn)在也不早了。咱們從比較簡單的身體掃描的正念開始,再練習(xí)一下簡單的觀呼吸。這也可以幫助你睡眠。”
他們練習(xí)了一個多小時,文靈學(xué)的很快。然后就各自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文靈起的很早。來到外面的小院子,發(fā)現(xiàn)越朗已經(jīng)在那里打坐meditation了。她不想打擾他,就回到房間。忽然看見小廚房,一時興起,就做了兩份早餐,很簡單的煎蛋三明治,外加兩杯咖啡。把早餐端到外面的小桌子上,越朗正好結(jié)束了。
看見早餐,越朗顯然有些小驚喜:“哇,真是不好意思,還讓你下廚。”
文靈說:“嗨,很簡單的。”
越朗去廚房又倒了一大杯牛奶,然后他們坐下來吃早餐。越朗給她講了十來年前遇到他的師父陳一白的經(jīng)歷。由于各種文化融合運動,尤其是【連接人】系統(tǒng)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修習(xí)純正的內(nèi)觀禪修的人幾乎沒有了。畢竟,在一個似乎可以隨心所欲選擇和改造自己生活的世界這樣一種環(huán)境里,宗教和內(nèi)觀還有什么意義呢? 陳一白是碩果僅存的屈指可數(shù)的大師之一。吃過早飯,簡單收拾一下。越朗和文靈仔細的討論了這一次修習(xí)的安排。通常,要有一個比較深入的了解和掌握,內(nèi)觀禪修至少需要十天的禁語練習(xí)。文靈這一次有很大的發(fā)心要修習(xí),就把手邊的工作安排了一下,開始了十天的禪修。
一轉(zhuǎn)眼,十天的禪修結(jié)束了。經(jīng)過這次禪修,文靈感覺自己的心安定了很多,也對越朗經(jīng)常說的“空性”有了一定了解。她的感悟是,禪修就像把一杯渾濁的水靜置,慢慢地雜質(zhì)沉淀,水就漸漸清了。在這個過程里,最關(guān)鍵的是覺察自己的身體,覺察感受和情緒的變化,不去判斷和評價,就只是觀察。 在第七天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那感覺就像一下子漂浮在云端,身體輕的像羽毛一樣。云氣漫過來,整個身體都消失了。她一下子有些慌張。幸好旁邊有越朗的提醒,覺察,只是覺察。不執(zhí)著,也不排斥各種感受。漸漸的,她覺得她和云合為了一體,和天空合為了一體。她的心也安定下來,繼續(xù)放覺察在身與心上面。現(xiàn)在禪修結(jié)束,回想這個經(jīng)歷,文靈忽然想到了什么。
“越朗,我覺得我知道深空怪獸是什么了!”
“哦?是什么?”越朗問。
“我覺得,那是隱藏最深的心魔。這心魔是內(nèi)心最根本的一種恐懼,那種對自我消失的一種恐懼。每個人都害怕死亡,死亡意味著‘我’消失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在量子鏡像的過程里,鏡像完全是一種能量態(tài)。這種能量態(tài),是我們的感覺器官無法感覺到的。這就像身體消失了,在意識層面,這和死亡沒什么分別。而突然的,毫無準備的死亡感,激發(fā)了我們內(nèi)心最深的恐懼。這就是深空惡魔。”
越朗聽了,微微點頭。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次經(jīng)歷。他帶著團隊去長隆那個號稱世界最大的水族館。那一天下著小雨,從外面進來衣服已經(jīng)有點濕了,館里的溫度很低。剛剛在外面帶著團隊瘋了一陣子,正在興奮的最高點上,現(xiàn)在忽然覺得涼了下來。他就站在隊伍的最后面,遠遠的看著這個幽藍的水族箱。看著看著,在他腦海里,水族箱變成了大海,他成了海底的一個小生物。他有一種奇怪的眩暈感,那種世界鋪天蓋地的裹挾他的感覺。他自己變成一個越來越小的點,一點點坍縮,消失。那種四面八方的重壓,讓他眩暈。不是他在感受這種眩暈,他已經(jīng)消失在深海。只有眩暈感。那時候,他已經(jīng)練習(xí)禪修有一兩年的時間,那大概是“無我”的第一次體驗。現(xiàn)在想起來,眩暈感仍舊在他的腦海里。也許,文靈說的是對的。
抬起頭,文靈還在看著他。他說:“可能你是對的。要是這樣,那么禪修應(yīng)該有幫助。禪修,就是要看到‘無我’的真相,感受它,接納這個真相。”
文靈忽然有些興奮:“我覺得我找到方法了。你和我一起回基地吧,這樣可以繼續(xù)幫助我修習(xí)。”
越朗本來有些猶豫,看到文靈那熱切的目光,又考慮到接下來那些實驗的危險,就點了點頭。時間還早,他們就去山上走了走。初秋的山上,野花盛開著。一邊走,還順便采了一些野菜。回來后,兩個人一起做了頓午飯。雖然已經(jīng)修行多年,此時此刻,越朗還是不由得想:要是時間停在這里,該是多好的人生啊!
吃過午飯,文靈打了個電話,直升機會在半個小時候到山腳下。越朗把屋子簡單收拾了一些,拿一些衣物生活用品,打了個包。就和文靈一起下山了。直升機飛了一個來小時,到了機場。一架公務(wù)機已經(jīng)停在那里,就等他們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越朗醒來,發(fā)現(xiàn)飛機已經(jīng)停了,往舷窗外看,什么也看不到,已經(jīng)是深夜了。越朗定神努力的回想,還是想不起他怎么睡著了。有人拿過越朗的行李,他們一行人下了飛機。這是一個軍用機場,沒有任何旅客,冷冷清清的。往遠處看,邊界和瞭望塔里都有軍人在站崗。他們一行人上了車,開了不長一段路,就進了深山。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車燈的光只能照見前面幾十米的路,偶爾轉(zhuǎn)彎的時候,可以隱約看到盤山路下面看不見底的深谷。開著開著,就進了隧道。接下來好像就一直在隧道里了,而且是緩慢的下坡。難道,這是開進山的地下了?車上的人,包括文靈都一臉嚴肅,一言不發(fā)。越朗就練起了禪修。這樣開了大約兩個多小時,車停了。下車來到一間空曠的大廳,四面都是石頭,顯然,他們現(xiàn)在在某座大山的下面不知多深的地方。不過,這里很干燥,空氣也不錯。有人幫越朗安排好了房間,一夜沉沉睡去。
第二天,等他睡醒,一看表,已經(jīng)十點多了。看看四周,他有點不太適應(yīng)沒有窗戶的房間。立時覺得有些氣悶,就推開門走出去。外面有一個便裝的人在守候。看到他出來,就笑著迎上去:“您醒了?我是您這段時間的助理,叫我小張吧!”越朗打量了一下他,很明顯他是個軍人,站的筆直,肌肉發(fā)達。一舉一動看得出訓(xùn)練有素。他也不想多問,就說:“你好,小張。” 然后向四面張望。這個小張確是很機靈,馬上問:“您是找鐘主任吧?她們也剛剛起來,在吃早餐,我?guī)^去吧。”
這個地下設(shè)施果然如迷宮一樣。越朗很奇怪這里的人們是怎么記住路線的。七拐八拐走了大約五分鐘,中間還有好幾道指紋識別的門禁,才到了餐廳。越朗有一種感覺,自己像是被關(guān)進了世界上最嚴密的監(jiān)獄。進到餐廳,越朗越一下子愣住了,那寬大的落地窗外面,分明是一片蔚藍的大海,甚至都能聞見有點濕咸的海風(fēng)!看到他驚詫的樣子,文靈站了起來,笑著說:“那是假的,模擬的。回頭給你換一間有同樣窗子的房間。怎么樣,睡得好嗎?” 越朗這才轉(zhuǎn)向文靈,這張臉,才是真正的一抹陽光。文靈給在座的介紹,其實只有三四個人。大家都有一點點拘謹,看得出來,文靈在這里的地位很高。早餐卻是出人意料的豐盛,有鮮榨的果汁,有熱騰騰的咖啡,剛剛烤好的華夫餅,加拿大的楓糖漿,等等。越朗一向吃的簡單。他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一塊華夫餅,坐下來。文靈和他簡單介紹了這個基地的情況。
這個基地,在中國中部某座大山的深處,大約地下3000米。這可能是世界上最不為人知的設(shè)施之一,現(xiàn)在,這里是中國基礎(chǔ)粒子科學(xué)的最尖端研究中心。這個機構(gòu)屬于半軍方半商業(yè)的一家公司。這家叫做【黎明】的公司極其低調(diào),越朗從未聽過它的名字。聽文靈簡單的介紹,越朗隱約感覺,這并非一家普通的公司。它研究的領(lǐng)域涵蓋了幾乎所有尖端科技,從生物技術(shù),到航空航天,基礎(chǔ)粒子等等。而且它是最大的尖端武器供應(yīng)商,它的軍工生意遍布全球。似乎在政府的最高層也極有影響力。越朗清晰的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因此,他沒怎么問問題。這餐飯實際上應(yīng)該算是brunch了,吃完了已近中午。文靈建議簡單休息一下,然后討論一下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回到房間,越朗忽然意識到,文靈幾乎從沒談過自己,基本上話題都是圍繞工作的。多年的禪修,讓他對自己的念頭的覺察極好。現(xiàn)在既然休息,就練習(xí)一下正念吧。
下午回到會議室,越朗發(fā)現(xiàn)那里只有他和文靈兩個人。
文靈問:“怎么樣,在這里適應(yīng)嗎?”
越朗說:“還好,修行的人盡量少分別心,哪里都一樣,隨遇而安。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文靈說:“我們先討論一下內(nèi)觀禪修,我想看看我的安心的能力有沒有提高。然后聽聽你的建議,看看下一次載人飛行我們要準備什么。”
越朗望著文靈那雙發(fā)光的眼睛,說:“基本上,沒可能這么短的時間在禪修上有transformation。在一個不受干擾的環(huán)境里,安坐靜修并不難。難的是遇到事的時候。所以王陽明說‘人須在事上磨練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靜,遇事便亂,終無長進。’ 我不太敢說你已經(jīng)準備好了。畢竟,這實驗風(fēng)險很大。既然太空里幽深黑暗,沒有聲音。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有這樣一個環(huán)境:完全黑暗,隔離所有的聲音,你在里面靜修試試,看看有什么反應(yīng)。一開始,我可以和你一起練習(xí)。”
文靈一直仔細地聽著,這時說:“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這個環(huán)境在這里準備不難。我回頭去安排一下。”
越朗點點頭,說:“我覺得,你把飛行的事先在心里放一下,牽絆多了,影響修行。畢竟什么事都得一步步來啊。”
文靈說:“你說得對。我現(xiàn)在去安排一下,爭取把下面的一段時間空出來。然后我再找你,聊聊內(nèi)觀禪修,我想多和你學(xué)習(xí),印證一下。”
越朗隨后交待了一些細節(jié),文靈就找人安排去了。這里的效率很快,不到兩個小時,一個禪修室就準備好了。文靈帶越朗到那里,看看哪里需要調(diào)整。這是一間空屋子,不大。地面放兩個墊子,就似乎已經(jīng)滿了。四周沒有窗子,門是那種地堡的厚鋼門。關(guān)上以后,基本上什么也進不來了,包括光和聲音。門旁的墻壁上有一個小小按鈕,可以通知外面的人。
越朗說:“我建議,再加一個音箱,等你適應(yīng)安靜了可以隨機的放一些噪音,各種聲音。看看對干擾你能不能應(yīng)對。”
文靈說:“這個主意好,我叫人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