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看到了一個裸體的女孩拎著一個籃子，在山林間奔跑。

周圍的樹木刮擦著她嬌嫩的肌膚，黝黑裸露的肌膚顯得更加粗糙不堪。

跑的太急，突然她摔倒了，籃子打翻了，蘋果七零八落的散落著，像是被人遺棄一般孤獨，她怔怔地望著蘋果，顯得手足無措。在她身后似乎還有一個小孩，蹣跚著走路，搖搖擺擺的跟上來，呢喃的說不清楚話。

我在這頭看見了這個女孩，竟然脫口而出：“阿珍，你不要跑了，前面就是大海。”

我知道前面有一塊大石頭，看上去是覆蓋著的樹林，但其實是陡峭的直直的山體，山體之下，大海拍打礁石，像不驕不躁等待獵物的魔鬼。

女孩沒有聽我的話，或者她根本沒有看見我，她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撒開腿不顧一切的往前跑。海邊風大，把她的衣服高高地揚起來，大海對她有著說不出來的謎一樣的蠱惑。

“嘭”我聽見一聲重重的撞擊聲從山下傳來。

身后的小孩終于跟了上來，我終于聽到他說的是什么了，他望向大海喊著：“媽媽呀媽媽”。

（二）

我哭著醒過來，我遲遲在夢境中情緒中無法自拔。

“這都幾點了還沒起床？”媽媽氣勢洶洶的來掀我被子，我慢吞吞的爬起來，機械著吃著準備好的早餐。

“晚上去外婆家吃飯。”媽媽囑咐道，我點點頭，拿起書包就往外沖。

我從小在外婆家長大，外婆腿腳不方便，小時候她根本管不住我，我總是喜歡漫山遍野的奔跑去后山看海。

我一個人可以呆呆的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暗紅色的野花，細而明亮的波紋，綠色的樹葉，傍晚時分，看海面上映斜陽逐漸變成耀眼的金黃，看漁船緩緩的駛過平靜的海。

外婆就經常著急的拄著拐杖在屋門口等我，她一臉焦急，又寵溺的不舍得打我。

吃晚飯的時候，我想找個機會和外婆說說我那奇怪的夢境，因為外婆是我最好的傾聽者，她總是笑笑的聽我講稀奇古怪的故事，然后夸我鬼精靈丫頭。

今天的媽媽似乎和外婆有很多話，不像以前那樣火急火燎的拉我回家做作業，我閑著沒事就慢慢的走去后山，家家戶戶曬的魚還在外面，不時的有貓咪弓著腰出來偷腥吃。

我找不到和外婆單獨說話的機會。

長大后的我很久沒有去后山了，走了許久，無意間卻發現一塊大石頭，竟覺得它意外的眼熟。

（三）

媽媽告訴我周末去看另一個島上的姑婆，是外公的姐姐，可是我之前從未知道有這么一個親人。

媽媽嘆了口氣，“我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出島的日子總是讓我很興奮，船會經過很多無人空曠的小島嶼，我站在夾板上，腥咸的海風迎面吹來，我怔怔地望著遠方的小島，突然，仿佛有一個人從山體上直直的掉下來，掉入海中，掀起浪花，很快又恢復風平浪靜，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啊!”我驚呼道，但身邊的人似乎都沒有看到，顯然都被我的驚呼聲嚇壞了，媽媽出來讓我趕緊回船艙去，外面風大容易感冒。

船靠近碼頭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一個老人在岸邊等我們，我一看，竟發現阿婆的眉宇之間和我夢里的阿珍有點神似，媽媽上前詢問是否是XXX，我們是誰誰誰的后人，姑婆聽后激動地說不出話來，緊緊地握住我媽媽的手，兩行眼淚簌簌直流。

姑婆住在昏暗閉塞的小屋子，長滿青苔的屋頂天窗上結滿了細密的蜘蛛網，帶著酸臭難忍的潮氣，吃飯間，姑婆敘敘的講起她這么多年經歷的事。

姑婆小時候被強迫送人當童養媳了，來到了這個人煙稀少的小島上，丈夫家暴，兒女不孝，她每天淚流滿面，最大的牽掛就是想找尋自己的親人，聽到自己的弟弟已經病逝，捂著被子哭了好幾夜。

想到馬上可以見到弟弟的親人，竟一夜沒睡，早早的起來在碼頭上等候。姑婆越說越傷心，抱著我媽媽，竟然像孩子一樣放聲痛哭，我們在碼頭揮手告別，姑婆在碼頭上久久站立，和我夢境中的阿珍似乎重影了起來。

（四）

外婆看到我來很是意外，以為是我和媽媽吵架了離家出走，我吞吞吐吐的講起我的夢境。

為了強調這個夢境的真實性，我著急的說，那個夢里的石頭和后山的石頭一模一樣，就感覺發生在后山那里。

外婆不說話，似乎沉思了很久，慢慢地拿起拐杖說，“跟我去后山走走吧”，我攙扶著外婆向后山走去。

她久久佇立在后山上，望著大海，告訴我，“那是你的曾祖母，你外公的媽媽”，外婆頓了頓，緩緩的告訴了我關于外祖母的故事。

曾祖母的確叫阿珍，她出身在富貴的大戶人家，喜歡上了窮小子的曾祖父，私奔出走。但故事遠沒有那么圓滿，生活越來越貧困，曾祖父越來越厭棄她，她變得抑郁焦躁，第一個女兒出生了，曾祖父嫌棄是個女兒，看都沒看一眼。

曾祖母慢慢地有了精神分裂的前兆，她又誕下了一個男嬰，疼愛有加。但家里實在是窮的揭不開鍋了，供不起兩個孩子，曾祖父就要求把女兒送人，趁她不在的時候把女兒換了一籃子蘋果。

曾祖母徹底地瘋了，她把那籃子蘋果當成了女兒，經常去后山，一邊唱歌一邊瘋了一樣地跑，所有人都遠遠避著她，嘲笑她是個瘋子。

剛會走路的外公咿咿呀呀的跟在后面，親眼看到自己的媽媽一不小心就墜入了大海中。

姑婆就是曾祖母的女兒，那個被抱走的女孩。

外婆慢慢地跪下來，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勸慰在天之靈的曾祖母，已經找回姑婆，愿在天堂安息。

而我也學著外婆的樣子，跪下來，雙手合十向著大海祈禱。

至于為什么我會做那樣清晰的夢，可能是因為外公在我很小的時候經常講過曾祖母的故事吧。

PS：曾祖母的故事真實發生，稍作改動，懷念我未曾見面過一生凄涼的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