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跟在你身后一輩子
我喜歡的那個人,他是長安第一紈绔。
春風駘蕩,四處鶯啼燕語。他指著老香樟下才挖出來的一個土坑,一揚下巴:“跳下去。”
“跳下去?”
他不耐煩地看我一眼,我卻一貫的傻,撈著裙角爬到坑里,還巴巴地仰頭問他:“然后呢?”
“然后,”他拿起鐵鏟,“待在那里不準動。”
再然后,一鏟土就蓋了下來。
他的坑挖到我齊腰那么深,我居然就任由他一鏟又一鏟,把才掘出的土又埋了回來。等我像株樹般被栽到土里,他拍實了浮土,揚眉笑了起來:“待本大爺下完圍棋就過來救你。”
他一扔鐵鏟,拍拍手徑自而去,只留給我一個瀟灑的背影。
我知道他素來煩我。我總喜歡跟在他身后,最初他還想辦法委婉地拒絕,后來他的手段越來越直接,前一次是將我拴在樹上,這會兒干脆把我埋在土里。
我動彈不得,等了良久,他也沒有回來。這是一處幾乎無人經過的小巷,我打了個呵欠,垂頭就睡。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有人驚訝道:“晚晚?”一睜開眼,我孿生的哥哥尚晏,正皺眉蹲在我面前。
“又是溫扶白?”
我不答話。但哥哥是知道的,敢把我這么埋土里的,自小就只有他一人。哥哥拿被扔在一旁的鐵鏟把我挖了出來,也不等我收拾全身上下的泥土,拉著我就走。
我知道這是要去溫大將軍府。
溫扶白是長安第一紈绔,但他更是當朝大將軍溫荻的獨子。而我尚晚的父親亦是天子倚重的左將軍。從小溫扶白捉弄我,哥哥拉著我上大將軍府時,都能讓溫大將軍責罰于他。
果然溫大將軍見我一身狼狽,立馬叫人把溫扶白捉回來,又言必要將他禁足數月。
哥哥道了謝,我卻知道,將軍府的院墻根本關不住溫扶白。
還不到兩天,我途經將軍府外,就看到本該禁足的溫扶白站在墻根邊撣著衣裳。看到我,他眉睫一顫,目光坦然地落到我身上。
我見他全身都是土,便往他身后一瞧。果不其然,墻根底下被草掩著的,不是個狗洞是什么?
約是覺察到我瀕臨爆發的笑意,溫扶白驀然一記眼刀橫來:“不許笑!”言罷自己先臉上一紅,卻裝模作樣地負手背過身去,“本大爺要走了。”頓了頓,他飛速回頭看我一眼,“跟不跟?”
“跟。”
于是又像以往那樣,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腳步細碎,像是能走滿一輩子。
二、忽然間不大想娶她
可我終究跟不了溫扶白一輩子。當他行了加冠禮時,溫大將軍就為他聘下了宋御史之女。
溫扶白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一打折扇:“聽說這宋小姐貌美如花啊!”我不做聲,一連幾夜都在宋御史家門外徘徊。
直到次日就是成親之日,我終于決定私自去見她一見。
出身將門,又追著溫扶白多年,我可謂身手矯捷。翻墻越戶、極盡曲折到得宋小姐房后,我發現有一扇窗沒有合上。我攀窗而入,房中燈已熄,宋小姐一身嫁衣側躺在床上,確實是堪稱國色。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宋小姐身旁有人。那人勁裝蒙面,一只手抄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抄在她膝彎,分明是要將她劫走的模樣。
明日她就將和溫扶白成親,若被人劫走,溫扶白娶誰去?
我高聲嚷起來:“有人來劫小姐!”話音方落,蒙面人回過頭,一把扯下面巾,低聲呵斥道:“閉嘴!”我一怔,面巾下的眉眼--
竟是溫扶白!
我瞠目結舌,他卻利落地將宋小姐倒著往肩上一扛。耳畔是亟亟趕來的御史府家奴在喊殺喊打,他伸手將我一拉:“快走!”
輾轉出了御史府,他扛著宋小姐,帶著我逃遁。只可惜慌不擇路下,他與我不知怎的竟跑入一片樹林里。林中藤蔓遍布,我一個大意,被纏住了腳踝。
我半日也解不開藤蔓,溫扶白放下宋小姐,跑回來幫我。
我看見濃黑的夜里離我們不遠處正匆匆接近的火把,就忙推他:“你帶宋小姐先走。”
溫扶白一直低頭扯著藤蔓,聞言頭微抬,默然地看我一眼。然后,他又將頭埋下,仍奮力地要扯斷藤蔓。
眼看火把愈來愈近,我急得不行。突然,溫扶白長吐一口氣:“好了!”
但不待我起身,他驀然脫下外衣,揚手罩到我頭上。眼前一黑,我只聽見他在我耳畔囑咐:“無論如何,不要把臉露出來。”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時,我似乎像片刻前宋小姐那樣,被他扛在了肩上。
我一聲不吭地伏著,感覺到他帶著我在飛奔。但沒過多久,他的腳步停了,而周遭吵吵嚷嚷,有許多個聲音在叫著:“狂徒,看你怎么逃!”只是又過了須臾,所有的吵嚷聲都消失了。
因為,有一個人驚道:“溫公子?!”
劫走他們小姐的,恰是他們未來的姑爺。
我又聽見溫扶白的聲音,漫不經心的,吊兒郎當的,他笑道:“本大爺急著想瞧瞧媳婦的臉,看有沒有肩上這姑娘俊俏。唔,失禮了,失禮了。”
這件事后,宋御史即刻向謝大將軍退親。此后整個長安,再沒有一戶官宦人家敢把女兒許給溫扶白。
我感嘆:“你為什么劫宋小姐啊?”
他笑得眉眼彎彎:“忽然間不大想娶她。”
他紈绔的聲名更響,而我卻還和從前一樣。
那夜他用外衣將我罩得嚴實,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扛著,坦然離去。眾人都以為我也不過如宋小姐一般,是他胡鬧著從哪家劫來的姑娘,卻沒有人不顧姑娘的名聲,來打聽我到底是誰。
三、生日愿望只為贏你
退婚之后,溫大將軍府再無媒人登門,溫扶白很是過了一段逍遙日子。
哥哥曾欲言又止地提醒我莫要和他走得太近,可我一如既往,緊跟在他身后。他仍會嫌我煩,也仍會弄出事來絆住我,但我偷偷打量過,他臉上一點不高興的痕跡也沒有。
轉眼,我即將十八歲。溫扶白問我:“阿晚,你想要什么?”
他問這話時我們正在財神樓,全長安最有名的賭場。我聽著滿耳朵骰子清脆的撞擊聲,對他道:“想要和你對賭一場。”
他怔了怔,我接著道:“要是我贏了,你就答應我一個要求。”
不是不明白贏他有多困難,但我那十幾年的心事,怎么能不鄭重以待?
他看著我,神情疑惑,可總算答應。
是夜,我就開始每晚研習賭術,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幾乎用盡了所有心思。然而到我生辰那日,我青著眼窩,一臉倦容,依舊在溫扶白手下慘敗。
雙陸,六博,牌九。他執一青瓷杯的茶,談笑啜飲之間,就讓我一敗涂地。
“那要求還提嗎?”說好的最后一局牌九勝負已分,他晃著手里的杯子,輕聲笑問。
我心下黯然:“不提了。”
他眉梢一動,轉過頭去對著大開的雕花窗。片刻后他還看著窗外,卻道:“其實雙陸那些,都是有技巧的。你才學賭戲沒多久,本大爺憑賭技贏你,也沒什么意思。”
“骰子。”他回過頭來,“我們搖骰子。這個全憑運氣,就搖一局,誰的點數大誰勝。”
但老天明擺著是和我過不去。骰盅方一揭開,我盯著親手搖出的六個“一”,眼眶發澀,認輸。
“喪什么氣,本大爺還沒搖呢。”溫扶白微微笑著,我卻無言。
“比你小是不可能了……”他手上不停,骰子碰擊的聲音愈發急促。忽然那聲音霎時中斷,他罷手,叫我去把他的骰盅揭開。
他的話,恰恰伴著我的動作響起:“……不過,與你一樣小還是可以的。”
在揭開他骰盅的剎那,看著排列整齊的六個“一”,我的手竟不可抑制地輕顫。
這一局,誰也沒有贏誰。
他閑閑地啜了口茶:“提吧。”抬眼看我,“什么要求?”
明明沒有贏,可這已是極限。
我深吸一口氣,極平靜鄭重地道:“娶我。”
我看見溫扶白執杯的手指一動,但他仍不動聲色地又啜了口茶:“理由。”
其實我想說“我喜歡你”,出口卻是:“長安沒別的名門姑娘愿意嫁給你了。”
“你把自己弄得跟只鬼似的,原來就為這個。”他端詳我的臉半晌,不知為何,眼里惱意忽現。然而沒等我看清楚,他眉眼一彎,輕聲笑起來:“阿晚,本大爺覺得,你還算不上名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