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場一個人的一意孤行,可若是始終在行走,這旅途也會有些許趣味。
魯迅筆下草長鶯飛的百草園,原來不過是個人與童年攜手相伴的舊夢一場,如今踏入園中,只得滿眼綠的無甚特色的綠油油菜色意氣風發地生長,游人大可與豎在此園中的字碑合影一張聊表到此一游。
故居門前的哪一片石板路是當年嬉戲玩鬧的地方,又是在哪一個大大的“當”字招牌下踮起腳尖,將小小的身體去朝向那看起來無限高的柜臺上去——雖然自己兒時也常在自家的店鋪里玩耍,都早已無跡可尋,甚至連那方小小課桌上的“早”字恐怕也已隨年歲風吹雨打去,那個墻上的拓本或只是后人的美好愿想,希望留下些舊物供后世紀念,便不斷造出新的物事做舊了冒充它。抬頭望天,舊宅的上空飄過一只風箏,輕盈的,像水鳥一樣在老房的上空漫步。
出了故居的門,便是一條古意盎然的街巷。紅燈籠掛滿一面墻,滿是盈目喜慶的風韻。街巷里面滿目琳瑯,刺繡,各色小商品,尤以小吃居多,都伸出招搖的小手召喚著食客。茴香豆呀,來了怎能不嘗嘗。就著臭豆腐吃著當地特有的木蓮羹,透明晶瑩的膏狀物被小心翼翼地舀起送入口中,無比細嫩柔滑,隨之而來一股薄荷的清涼,只需一口,便會念念不忘。沒有紹興香甜甘醇的黃酒作佐,已覺有點醉意微熏。不是為著美景的入勝,而是這座城的姿態,親切有致。
街巷里多是小小的古樸庭院,進的門去,是被風雨侵蝕的深灰淺木色為木質房屋細細著色。一樓的屋檐照例掛上大紅燈籠,一任風吹雨打,自有一種溫柔而堅定的守護姿態。庭院前的水缸里飄著幾片小小浮萍,精巧可愛,處處是江南人家的精心設計,精致到成為一種渾然天成的藝術。
王羲之的墨香古韻千百年傳承下來,已化為這座城市白墻黑瓦的底色。去往當初的魏晉風流地走上一遭,想去探尋古人曲水流觴投壺作賦的雅趣,卻也只能在一片郁郁蔥蔥的夏荷中遙遙懷想了。好在荷葉田田,嬌艷而不嫵媚,張揚而不恣肆,是鐘靈毓秀孕育出來的精粹。庭院里搭著戲臺,有面目清秀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吟唱,分不清吳越之音,只覺清麗優美。飛檐的一角下坐著一位歇腳的老大爺,在雨后初晴的夏日里,我竟然聞出了一絲不悲不喜無欲無求的悠長寂寥。
這座城令我小小驚訝。
整座城氣定神閑,帶著點斑駁的滄桑美,整齊而低調地排列著,不張揚不浮華,似乎早已在那里,似乎永遠不會被歲月抹去。是江南應有的淡雅古樸,卻又會在某個街角不經意的回眸中提醒你身處一座現代城市之中,而非村落屋榭堂前房后。如果說這座城像是柜子,玲瓏的街道便是其間的抽屜,偶會有狹小局促的小巷給你留下驚鴻一瞥,又很快隱沒在磚墻背后,留下欲說還休的靜默。只等待有心人將其開啟,再輕聲細語告訴你這古老城市的秘密。
紹興的街頭就是這樣,熱鬧歸熱鬧,卻拒絕喧囂。夜宿寧波,看著車窗外絢爛非凡卻疏離淡漠的街景,恍然間有淡淡的光影倒映在心底,將這一切隔絕開來。
風景舊曾諳,似是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