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茬琴】第三章第二節

八一湖的夜晚很清靜,幾乎看不到行人,樹梢上的葉子已經快掉光了,銀色的月光穿過樹枝傾瀉在地面上,一陣微涼的夜風吹過,夾雜著遠處湖水中輕微的腥味,孔剛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他望望四周竟然沒有一個人影,突然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他撒腿就往有路燈的馬路上飛奔而去,在這種毫無安全感的環境下,使得孔剛的心跳在不斷的加速,他甚至可以聽到心臟在胸腔里跳動的聲音。孔剛一邊跑一邊回頭張望,總覺得身后還有另一個人的腳步聲,總覺得身旁不僅僅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影子……終于,孔剛逃離了黑暗的包圍,他站在路燈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個推著冰棍車的大媽從身邊經過,十分好奇的上下打量著他,孔剛故作淡定的靠在燈柱上,但依然難以平復急促的喘息。

大媽微笑道:“小伙子,你被鬼追了啊?”

“啊?”孔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大媽:“啥?鬼?”

大媽站在孔剛身邊一臉的慈祥,不緊不慢的說道:“是啊,你不知道這里原來是墳地嗎?今天是陰歷十月一啊,十月一送寒衣啊!”

孔剛頓時感覺腦子“嗡”的一下炸開了,整個身體瞬間像是被一股寒流給凍僵了:“什么寒衣啊?給誰送啊?大媽你可別嚇唬我啊!”

“當然是給死去的親人送啦!”大媽依舊不緊不慢的說著,一邊說著一邊向前緩緩地推著冰棍車,那鑄鐵的轱轆在水泥地面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十月一送寒衣,大鬼小鬼站路旁!”

“在哪呢?”孔剛緊緊的跟在冰棍大媽的身后,四處張望著聲音都變得顫抖了起來:“大鬼!小鬼!都在哪里呢?”

大媽沒有回頭看孔剛,推著車依然向前緩慢的走著:“你要是看得見,小命還能在啊?”

“啊?哎,大媽,我來幫您推車吧!”孔剛接過大媽手里的冰棍車,賣力的向前推著:“大媽,這么晚您怎么還沒收攤啊?您不怕鬼嗎?”

大媽摘掉了胳膊上的套袖,抽打著身上的灰塵:“唉!天冷啦,冰棍不好賣了,收攤就晚了唄。我不怕鬼,活到我這個歲數鬼都怕我嘍!”

“是嗎?您住哪里?我送您回家吧!”孔剛感覺心里踏實了許多,他很賣力的推著冰棍車,跟身邊的大媽套著近乎:“呵呵,您還有多少冰棍沒有賣出去啊?我全包圓得了!”

“好孩子,我就住前面的胡同里。”大媽和藹可親的笑道:“跟著大媽走吧保準你遇不到鬼!”

孔剛看著大媽消失在遠處的夜色里,自己站在胡同里手里捧著十幾根冰涼的冰棍。大媽臨走前笑著說道:“孩子,明天晚上還在那里等大媽啊!我們娘倆再一塊平安的回家!”

孔剛感激的望著大媽的背影重重的點了點頭:“嗯!”

孔剛猶豫了片刻沖著大媽的背影問道:“大媽,明天還要送寒衣嗎?還有鬼出來啊?”

大媽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只是在黑暗里“呵呵”的笑出了聲。孔剛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幫人家推了一路的冰棍車,還包圓了所有的剩冰棍,竟然沒想到這大媽只是跟自己開了個玩笑,他拿出了一根冰棍,使勁的咬下了一口,冰棍很涼,那涼氣一直涼到了心口。

“這老太太也忒壞了……”孔剛在心里懊惱著,但是轉念一想,怪誰呢?還不是怪自己膽小!仔細一想,即便送寒衣也不一定就能遇到鬼啊!自己又不是寒衣。再說了,憑自己的奔跑速度就算是鬼也抓不到自己吧!絕對是被大媽給耍了!孔剛一邊走一邊責怪著自己的無知,在胡同口的路燈下,他看到幾個身影,進了二龍家的小院,出于好奇孔剛站在胡同口的陰影里觀察了一會,他輕輕的來到了二龍家的窗根下。里面幾個人正在討論著什么,似乎跟大院子弟的事情有關。孔剛就在那里靜靜的聽著他們的對話。

二龍將已經不成調的吉它放到了墻角,他聽到自家的院門被人推開了,二龍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著室外的動靜,一只手悄然的伸進了一旁的軍挎書包里。自己雖然已經輟學了,但軍挎書包依然跟自己形影不離,只是書包里并沒有一本書,全是自己的防身武器。

“誰呀?”二龍的右手緊緊抓住了一把匕首的刀把,謹慎的沖著門外問道。

“龍哥,是我!”房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鄰居小武,身后還跟著幾個小兄弟。

二龍急忙將手從書包里拿了出來,這幾年自己在這一片得罪了不少部隊院子弟,所以防范意識極強,這促使他不得不對一切人保持著提防的狀態。二龍假裝在整理書包,抬起頭故作鎮靜的說道:“進來,小武。”

小武和二龍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哥們,再加上門對門的住著,所以與二龍的關系格外的親密。小武也是胡同里出了名的混小子,家里的日子過得跟二龍家差不多,父親是建筑工人,媽媽是家庭婦女,偶爾在街道工廠里做幾天洗洗涮涮的臨時工,小武在家行大,底下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弟弟今年剛剛上中學跟孔剛一般大,妹妹還在上小學明年畢業:“龍哥,這幾天咱們怎么也不出去打打獵啊?快憋死我了。”

“是快憋死了?還是快窮死了?”二龍一直管搶部隊院子弟的行動叫做:打獵,不是獵人打獵的意思,而是狼群圍捕獵殺羊群的意思。他將書包掛在了墻上,又慢悠悠的躺回到單人床上,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我還不知道你又給弟弟妹妹買衣服了吧?有錢就花也不知道攢點。”

“嘿嘿……那你說怎么辦?爹媽不給他們買新衣服,全揀我穿剩下的舊衣服穿,我的衣服都補丁摞補丁了,怎么讓他們穿出門啊!我不上學了,穿的破點沒什么,他們在學校穿的破多沒有面子啊!”小武笑嘻嘻的湊到二龍的床邊,有些不好意思的從枕頭邊拿了一支煙,叼在了嘴上,摸遍了全身才發現居然連火也沒有帶,他四處環顧著尋找著火柴:“哥,有火兒嗎?”

“你這是全蹭啊?蹭煙又蹭火,你丫也太省了吧?”二龍從口袋里摸出了火柴扔給了小武,其實自己特別喜歡小武這種人,對弟弟妹妹好就是對親人好,對親人好的人才有可能對朋友好!“就算對弟弟妹妹好也要給自己留點花銷啊,至少得留下點煙錢酒錢吧?”

小武將煙又放回到床上,點燃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這不是以為很快就出去打獵了嘛,所以就沒給自己留,再說了,這不是有你嘛,有龍哥在還能沒有煙抽沒有酒喝啊?”

“少扯淡!”二龍將煙再次扔給了小武,指著屋里的另外幾個人說道:“別就你丫一個人抽啊?給哥兒幾個分了!”

“謝謝龍哥……”剩余的幾個人也點燃了香煙,不大的房間里立刻就煙霧繚繞了起來。

其實二龍最近也一直在計劃著再來一次大范圍的圍獵,一是前一段時間的風聲也過去的差不多了,二是要盡快湊錢買一把吉它,再者說,自己兜里的零花錢也所剩無幾了,只是還沒有想好從這一片哪個學校開始下手。

“龍哥,最近這幫大院子弟又開始頻繁在這一片露面了啊!”說話的是另一條胡同住的安海,也是上到初二就輟學的小混混:“我最近發現他們的新軍裝新軍帽可多了。”

“那都是給咱們預備的!”小武轉過身充滿期待的注視著二龍說道:“龍哥,可不能錯過啊!軍裝軍帽舊了可就賣不上好價錢了!”

二龍點了點頭,將目光移到了安海的臉上:“你觀察哪個學校的貨比較多?”

安海猶豫了片刻說道:“要是板綠(陸軍軍裝)哪里都多!板藍(海軍軍裝)就是咱門口的五十七中和一八九中了!”

“誰要板綠啊?不值錢!”小武沖安海擺了擺手,轉過身看著二龍說道:“龍哥,咱們就搶板藍,價高而且家門口,搶完了就撤,方便!”

二龍沒有回答,在腦子里反復盤算著利弊。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雖然家門口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但一旦被警察盯上,連老窩都得被端了!現在市面上板藍和板綠的差價確實很懸殊,一套板藍的軍裝能夠賣到10元,然而板綠卻只能賣到板藍的一半,任何時候,都是物以稀為貴,盡管自己沒上幾年學,但這么個簡單的道理還是懂得的。陸軍永遠要比海軍人多,所以,板藍就是八十年代最時尚的服裝款式了!

“不行!”二龍為自己點燃了一支煙,搖著頭說道:“家門口風險太大!上個月那幾票咱們都是在家門口做的,我怕他們已經有防備了!還是遠一點吧,得給自己留點退路。”

“那幫傻逼有防備怎么了?他們就是羊羔子,給他們倆膽兒他們也不敢還手!”小武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滅了,一臉無所謂的笑容:“板藍價好啊哥,而且H院的那幫小子人少膽小,就家門口辦吧!”

二龍面無表情只是搖了搖頭說道:“價低,咱們可以多做幾票,不能讓兄弟們冒風險。”

“有什么風險啊?我諒他們……”小武站起身,話沒有說完就被二龍一個眼神打斷了。

“聽你的還是聽我的?”二龍向地上彈了彈煙灰,雙眼注視著煙灰緩緩地飄落過程,沒有再抬眼看小武,口氣不溫不火但是卻擲地有聲:“要不你做頭兒怎么樣,我們都跟著你干?”

小武坐回了原地,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口氣立刻軟了下來:“不是不是,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四個人沒有一個人敢多說一句話,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抽煙,小屋里煙霧繚繞,幾乎看不清對面人的面部表情。

“今天是禮拜一,安海,給你兩天時間去摸清那些學校的周圍環境,還有那幾個羊羔子的放學路線,咱們周四周五連著兩天打獵。”二龍掐滅了煙蒂,輕輕的向地上啐了兩口粘在嘴唇上的煙絲,依舊不溫不火的說道:“我們盡量只搶新的軍裝軍帽還有書包,所以要提前確定好下手的地點和人,別浪費時間!”

“好的龍哥明天我就辦!只是……”安海點頭稱是,但臉上有一絲疑惑的問道:“我們,一般不是只搶衣服嗎?這回……連書包也搶啊?”

小武回過頭怒視著安海說道:“你廢什么話啊!龍哥怎么說你就怎么辦知道嗎!”

二龍起身拍了拍小武的肩膀說道:“怎么也是做一次,用書包來補補差價吧!”

二龍心里知道,其實書包賣不上什么價錢,最多也就值個塊八毛的,但畢竟會增加一點收入,多賣點錢大家也就可以多分點。他環顧了一下小屋里的幾個人,其實都是胡同里一起玩大的朋友,誰家的家庭條件也不好,誰家也都是無權無勢的平頭小老百姓,否則誰愿意輟學這么早就挑起養家的重擔。但是他心里明白,絕對不可以鋌而走險,他們不能,自己更不能,絕不能走上大哥的那條老路,自己要是真進去了,弟弟怎么辦?奶奶怎么辦?誰給弟弟交學費誰給奶奶去買稻香村的點心呢?所以,有些時候只能違背兄弟的意愿,固執己見的走下去了。二龍并不是怕什么,從小到大就不知道恐懼是什么感覺!在他看來,自己就是生不逢時,如果生在古代,有他陳克龍在,就沒項羽什么事兒了!

“龍哥,你聽說了嗎?肖三兒回來了!”說話的人是郭潤民,是這幾個人中膽子最小的一個,一般在打獵的行動中他都是負責放哨警戒的工作。

“不可能!丫判了無期徒刑,這輩子也回不來了!”小武一臉不屑的說道:“肖三兒的公審大會我還參加旁聽了呢!去年剛被注銷戶口發配到了青海改造,怎么著今年就改有期放了?”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好人,那么就一定有壞人的存在。在二龍看來肖三兒就是自己心目中不折不扣的大壞蛋!肖三兒的為人如果放在《水滸傳》中,他比鎮關西更鎮關西,比蔣門神還要蔣門神。只是現在的社會中壓根兒就沒有魯智深和武松那樣的綠林好漢了,所以才會讓肖三兒稱王稱霸了這么多年,直至去年“嚴打”才把他繩之以法。肖三兒真可謂是惡貫滿盈了,二龍清楚的記得,宣判肖三兒的大布告上羅列了足足十幾行的罪狀:打架斗毆、蓄意傷害、欺行霸市、流氓猥褻等等等等。但是了解肖三兒的人都知道,他的真實罪狀遠不止這些,肖三兒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能下手打,只是因為他父親在他的攤上偷吃了一個西紅柿。肖三兒連自己親哥的媳婦也不放過,把自己親哥捆在暖氣片上,然后當著親哥的面兒強奸了嫂子……只是在80年代人們還是更關注面子問題,畢竟是家丑怎么可以外揚呢?在這一片地區,大龍是唯一可以鎮得住肖三兒的人,有一次肖三兒在胡同里調戲鄰居家剛剛過門不久的媳婦,正好被大哥碰到,三拳就把肖三兒撂倒了,并抱頭求饒,聽說還打掉了他一顆門牙。從那以后肖三兒再也沒敢來過這條胡同。

“昨天派出所帶著分局的警察來我家了。”郭潤民繼續說道:“聽說肖三兒從監獄里越獄逃跑了,還殺死了一個獄警呢!”

二龍想起郭潤民家和肖三兒家是一墻之隔的老街坊,肖三兒越獄了,警察一定會上門詢問的。

“警察傻啊?想想都知道,除非肖三兒有病才敢回來呢!”小武一臉不屑的表情說道:“丫有幾個腦袋還敢回來送死?再被逮著肖三兒肯定是必冒兒(槍斃)無疑啊!”

二龍沒有說話,但是他心里清楚,像肖三兒那樣的人,是沒有什么可能或不可能的,那就是一個亡命徒,一個天生的混蛋,絕對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維方式來分析他。

“你還真猜錯了!”郭潤民一臉嚴肅的看著小武說道:“肖三兒前天下午把他嫂子給殺了!他大哥幸好不在,否則也得給一勺燴了!警察現在已經把他哥給保護起來了!”

“ 啊?!殺人?”小武的手一哆嗦剛抽了一口的煙掉在了地上,他急忙彎身撿起故作出一副平靜的表情:“肖三兒他是不是瘋了!?”

二龍知道肖三兒一定是瘋了。早就聽說這次肖三兒犯事是他嫂子報的案,他這次回來一定是來報復的!這個世界上有好人,自然就有壞人。但明白,壞人也分兩種,一種是后天生活所迫無奈的壞人,就像自己和大哥,只不過是找不到出路只得偷搶罷了。在二龍看來自己不過是小打小鬧搶些東西為了支撐這個家的小伎倆,算不上是為非作歹,畢竟那些部隊院子弟的東西也是國家配給的,并不是他們的勞動所得。他們就是靠著父輩的那些軍功獲得的福利,那些子弟又沒有沖鋒陷陣浴血奮戰,憑什么他們有而自己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和兄弟們的做法只不過是在向社會討一個公道,甚至于可以說是殺富濟貧,根本上升不到大是大非的程度上。然而肖三兒這類人就是先天的壞人,他做的壞事幾乎算是泯滅人性了,所以,如果自己算是壞人,那么肖三兒就是罪大惡極的惡人!壞人與惡人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壞人最多算是好人做壞事,而惡人就是十惡不赦了!二龍清楚的記得大哥曾經告誡過自己:不要懼怕惡人,因為惡人也是人!但是要遠離惡人,本來你是本質善良的人,不要到最后跟他一樣邪惡!殺警察或許是為了越獄不得已而為之的舉措,但是連自己的親人也不放過,那么這種人就是罪該萬死、天誅地滅,我們雖然干著不光彩的事兒,但我們不能泯滅良知。

“管他呢,這種人早晚老天爺會去收拾他!”二龍將剩下的半盒煙塞到了小武的手中,一臉輕松的說道:“咱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看到就當沒看到一樣就好了!”

“那是,嚇死他也不敢來咱們胡同,當年龍哥他大哥三拳就把他給收拾了!”安海在一旁有些諂媚的說道:“如果他敢來,我就給丫報警。”

“我們絕對不跟警察打交道,這是我們胡同里的規矩,你忘了?”二龍轉過身冷冷的看著安海,那眼光冰冷且格外的犀利:“我大哥雖然現在不在,但你們放心,只要肖三兒敢欺負你們或是禍害這一片地區,我用不了三拳照樣可以解決他!”

二龍將幾個人送出了小屋,他將房門敞開,讓房間里的煙霧盡快散去。小武走了一半又返了回來,將半盒煙遞到二龍的面前:“哥,給你,都給我,你待會抽什么呀?”

二龍將煙推了回去,笑道:“拿去抽吧,我這還有呢。”

小武也就欣然接受了,他將煙塞進了口袋里,低聲說道:“哥,剛才我跟你頂嘴你別往心里去啊,到什么時候,你都是我親哥!”

“呵呵……放心吧,我哪會那么小家子氣啊!我只是覺得最近在家門口做有點不踏實!”二龍拍了拍小武結實的肩膀,說道:“上次你對H院那小子下手也太重了,一板磚給人家腦袋上開了那么長一條口子,我總覺得這事干的不合適,而且不會就這樣過去的!”

“那也不能怪我啊?那小子敢還手!”小武一臉無辜的解釋道:“而且那小子真的挺能打的,咱們五個人都制服不了他,所以……”

“我知道,你也是為了哥幾個好。”二龍伸手打斷了小武的話鋒:“但是你想想,有人搶你東西,你不還手啊?不還手還是爺們嗎?沒說你錯,只是以后下手要有分寸。我們本來人就多,你還動家伙,傳出去好說不好聽,也會讓人說咱們勝之不武啊。”

小武點了點頭,他心里清楚二龍也是為自己好。

“得了,你回去吧,時間不早了!”二龍從兜里掏出了僅有的5元錢,塞到了小武的手里說道:“回去自己買煙吧別到處蹭,傳出去丟面兒!”

小武掙扎著要把錢塞回二龍的手里,但是被二龍抓住的手腕根本動彈不得:“別掙巴了,以后給自己留點零花錢……”二龍將小武推出了小院的大門外,反手關上了小院的大門,說道:“早點回去睡吧,周四周五打獵啊!”

二龍回到了小屋里,房間里煙霧已經基本散盡,他關上房門拿起掃把清掃著地上的煙蒂,人走屋空只留下了一地的煙頭煙灰。二龍將收集起來的煙蒂擺在桌子上,其實自己也沒有煙抽了,他將煙蒂里未燒盡的煙絲擠在一張報紙上,自己小時候就經常看到父親這樣的卷煙,美稱為——卷“大炮”。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二龍很小的時候就會幫父親卷煙,所以這個習慣一直延續了下來,而且對于每一個步驟都輕車熟路……突然,二龍聽到小院里傳來聲響,好像是有人打開了小院的大門。

“誰?!”二龍飛快的跑到墻邊從書包里摸出了匕首,沖著門外厲聲喊道。

二龍家小院的門虛掩著,小院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自己明明記得剛剛插上了小院的門閂,二龍一個健步竄到了門口,向門外張望著。胡同里也沒有人影,只有一盞發出昏暗光線的路燈,在微風里左右搖擺著,并發出了“吱吱啞啞”的聲響。二龍頓然感到了一陣寒意襲來,他收起了匕首,轉身重新關上了院門,并找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木棍抵住了院門。二龍再次返回了小屋里,換了一個可以面對門口的位置坐了下來,將匕首就擺在手邊,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著屋外的動靜,很安靜!只能聽到微微的風聲從空中劃過……二龍繼續卷著“大炮”,匕首依然就放在手邊。

夜半時分的胡同里光線很暗,每隔二百米才有一盞60W的電燈算是起到了路燈的作用。胡同很長,那一盞燈在胡同里只能起到引導的作用,黑暗很長而光明只是一小塊,對于習慣于夜晚在胡同里穿行的人而言,這點光亮或許就足夠了,就算是沒有那點光亮,胡同里的居民也可以在黑暗中準確的找到自家的門口。生存的環境可以改變人的本性,甚至于可以進化或退化某些身體器官的功能,或許在胡同里長大的人,夜視功能就進化的尤為突出。

孔剛頭也不回一口氣跑進了自家的院門,手里依然還端著那半盒基本已經化掉的冰棍。不得不佩服他善于奔跑的技能和對于黑暗超強敏感的雙眼,將近一公里半長的胡同,孔剛感覺一眨眼就跑到了盡頭。

“你干嘛去了?大晚上的不回家?”孔靈從陰影里鉆了出來,直勾勾的看著氣喘吁吁的弟弟,一臉慍怒的問道:“都幾點了,你怎么這么貪玩呢?”

“啊!”姐姐的出現嚇了孔剛一大跳,手里的冰棍差點脫手而出:“啊?我……鍛煉身體去了,順便買了幾根冰棍!”

孔靈走到弟弟的面前,看了一眼他手中基本化了一半的冰棍,又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孔剛:“這就是你買的冰棍?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都幾月份了還吃涼的?”

孔剛滿臉陪笑的將手中的冰棍遞到姐姐面前:“我……請你吃冰棍!”

“你自己吃吧!”孔靈雙手背在身后搖了搖頭說道:“我怕冷。”

孔剛依然不死心的遞了過來笑道:“姐,給個面子嘛!”

孔靈向后退了一大步擺著手說道:“拿走拿走,看著都冷,今天我大姨來了。”

“誰?咱大姨來了?剛來的?”孔剛徑直向孔靈的房間走去:“那正好我請大姨吃冰棍!”

孔靈一把拽住了弟弟,抬腿在弟弟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你是不是真缺心眼兒啊?大姨能大半夜來咱家嗎?”

孔剛一臉茫然的站在院子當中,手里捧著的冰棍融化成液體滴答了一地。

孔靈回到了房里,關上了自己的屋門:“快睡覺吧,明天還上學呢!”

“噢!”孔剛萬般無奈將手里的冰棍扔進了垃圾桶里,來到水池邊仔細的洗著手上黏乎乎的液體,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來到姐姐的門口輕輕的敲了敲門。

孔靈將房門打開了一道縫隙,隔著門問道:“干嘛?”

孔剛將嘴貼到門縫處小聲問道:“姐,你知道肖三兒是誰嗎?”

孔靈打開了門一臉嚴肅的神態:“你怎么知道他?”

孔剛歪著頭回答道:“我只是聽說。”

孔靈指著另一間房的門口用命令的口吻說道:“快去睡覺得了,好奇心怎么那重呢?”

孔剛不死心繼續問道:“姐我就是問問……”

“一個大壞蛋!一個拉出去槍斃仨小時也不嫌多惡貫滿盈的混蛋惡棍。”孔靈“砰”的關上了房門,回到了屋里。

“噢,我就是問問!”孔剛悻悻的轉身離開了,看樣子二龍他們說的這個人還真是個十惡不赦之徒啊!但愿警察能夠早一點抓住他。

深夜的街道沒有行人的蹤跡,長安街上最后一輛灑水車將路面上清洗的十分潔凈,電報大樓的時鐘剛剛敲過了凌晨三點的鐘聲,沒有車輛通過,只會偶爾有一兩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在潮濕的街道上緩緩駛過。深夜的胡同里更是出奇的安靜,那幾盞昏黃的路燈在夜風中左右搖晃著,使得地面上的光影忽明忽暗,似乎沒有任何的規律。胡同的夜晚總會顯得有些猙獰,絲毫無法給人安寧的感覺,就在這一處光亮到下一處光亮之間的黑暗里,仿佛隱藏著某種兇惡的野獸,正在等待著送到嘴邊的獵物出現。凌晨三點半的胡同里,突然刮起了一陣猛烈的狂風,整條胡同里彌漫著濃烈的土腥味兒。隨后大顆大顆的雨點從空中砸落下來,濺在水泥地面發出了清脆的“噼啪噼啪”的聲響。北京的秋雨總是突如其來,又轉瞬即逝,讓天氣預報都難以預測。秋夜的雨使室外的溫度下降得很快,明天,香山的紅葉或許就該紅遍滿山了!

一個強壯的身影從黑暗中閃了出來,一米八一的個頭,兩肩的距離很寬,光頭上戴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腳上穿了一雙滿是污漬的運動鞋。那個身影在胡同里有條不紊的走著,他微微的低著頭,將下巴埋進了豎起的衣領里,或許是寒冷的原因,那身影顯得有些駝背的樣子,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有力,他將整個人都隱在胡同的陰影里,即便走到有燈光的地方,他也會故意側身緊貼著墻壁行走,盡量不讓光線射到自己的身上。那個身影在長長的胡同里走著,似乎漫無目的又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然后停在了二龍家的院門口,鴨舌帽下的眼光異常的冰冷,仿佛是冰點以下的溫度,足以在瞬間將一切的物質冰封。黑暗里根本無法看清那一張臉,只是看到一個在黑暗里移動的影子,向前!或是停止不前!那個身影停頓了片刻,仿佛在黑暗里咳嗽幾聲,身體也隨之微微的顫動了幾下,片刻之后繼續向胡同口走去,胡同里的路面上已經有了少許的積水,那雙滿是污漬的運動鞋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濺起了點點水花,每一步都顯得十分沉重,每一步都顯得十分的堅定,似乎這腳步根本不是走向生的希望,而是投向死的絕望,但卻走的異常堅定毫不慌張而且毫不猶豫。

雨越下越大,昏暗的燈光下雨霧像一層層密布的珠簾,瞬間就將整條的胡同封鎖。那個冰冷的身影在雨中消失在胡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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