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焉不詳

小厚對林鄴說,“你知道嗎,我好喜歡聞油漆味。”林鄴溫和的笑,唇珠舒展開,整個人看上去都更生動。

林鄴現(xiàn)在認識的小厚真的是一個好喜歡把"我喜歡"很認真很真誠表達出來的孩子,他覺得這一點太難能可貴。當他在外面聽了一天把厭惡說成喜歡、把喜歡說成深愛等諸如此類的話,精疲力盡地回家,開門站在玄關處換鞋,就聽見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埋頭吃冰淇淋的小厚很開心地說:"哇,我最近好喜歡聞油漆味啊!"說這話時,嘴角的奶油還沒舔干凈,林鄴三步并兩步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拇指替他擦拭干凈,然后就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小厚也笑盈盈地回望。

"還有藍莓味的嗎",林鄴舔完手指,也想吃冰淇淋了。

小厚摸摸圓滾滾的肚子,"兩支都被我吃了哎",說話的語氣一點也沒有神情上偽裝的愧疚。

林鄴一巴掌拍上他的腦門,"下次不許一次性吃這么多了。"拍完意猶未盡地開始揉他的卷毛,"為什么喜歡聞油漆味啊?"

"今天教學樓在刷油漆,我在教室聞著聞著,肚子就餓了。"他扯扯林鄴衣角,示意他挨著自己坐下來,"聞油漆味能促進食欲,所以喜歡啊"。

這么清奇的腦回路,也只有小厚有,林鄴很無奈的想。

小厚看林鄴一臉嫌棄的模樣,連忙違心地補了句,"看見你我也食欲大增!"說罷作勢"嗷嗚"一聲要往林鄴身上撲,被他一手單拎著T恤衫扔到一旁,小厚委屈,不放棄地又要撲過來,林鄴選擇投降,剛張開雙臂,下一秒胸口就多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溫熱地貼著,靠近他的心跳。

"你是不是要出差了?"小厚悶著頭甕聲甕氣地問。

"差不多就這兩天吧,得去上海一趟"。林鄴頭仰靠在沙發(fā)上,滿眼疲憊。

"又要沒冰淇淋吃了。"小厚不滿,揪著林鄴襯衫上的紐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嘟囔著。林鄴也沒說什么,把懷里的人摟緊了些。



小厚在他爸媽各自再婚,迅速多了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以后,剛上初中的他,覺得自己就像數(shù)學老師課堂上畫的那兩個圓相交的部分,什么問題都是從這個被打了陰影的相交部分引發(fā)出來的,他一點也不想根據(jù)陰影求這個的弧長那個的半徑。提筆就頭疼,為什么本該融入一個圓的我卻成了問題的根源?小厚想不通,也不高興去想,不高興去想也就促使他只在雙周周末去老爸那的城南小公寓,單周周末去媽媽在城北的家看剛出生的妹妹。其余時間,都呆在林鄴家。

小厚爸媽也不是那么愛貪小便宜,只是都是好省事之人,從給小厚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據(jù)說小厚出生時,厚爸還因為大雪堵車堵在路上,到了醫(yī)院,小厚已經(jīng)自己哼哼唧唧地在咂奶吃了,厚爸可能覺得今天的雪和刀郎歌里唱的有過之而無不及,見到剛來人世的小厚第一句話沒問是男是女,卻是很大聲地感慨了一句"今天的雪好大啊,有這么厚!"說著還用手比了個動作,一直很安靜的小厚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厚媽心有靈犀,想著一個男孩子不能起小雪這樣的名字,要不,就叫小厚吧。

起名字起得這樣隨意,所以當小厚略微緊張的提出不想住宿想住林鄴家時,厚爸厚媽都是一臉欣慰的笑容,小厚從小就和他們不親,更別說提什么要求,這是他第一次鄭重謹慎地說"我想要……",作父母的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雖然各自心里仍然是打著省事省錢省力的算盤。

小厚第一次嘗到以"我想要"表達自己想法的甜頭,待到了林鄴家愈發(fā)放飛自由的靈魂,"林鄴,我想吃…"、"林鄴,我想喝……"、"林鄴,我喜歡……",林鄴在不違背自己原則和經(jīng)濟能力一定的情況下,都會滿足小厚。他直覺告訴自己,小厚已經(jīng)不是小時候那個大眼無神,永遠蹲在角落用磨鈍的軍事小刀在墻上涂劃沉默寡言到讓所有人都害怕的小孩了,他開始表達自己,開始給林鄴擁抱,開始笑。


過了很久很久以后,林鄴才知道,那時那個愛表達的小厚,其實也只是在面對的人是他時,才是那樣的。他在和厚爸厚媽提出不想住宿時,那把磨鈍的小刀就藏在他的右手掌心內(nèi),自己快要虛脫無力發(fā)不出聲音時,他就悄悄地用小刀在手心劃,用力劃,待厚爸厚媽一臉欣慰的同意時,他的右手手掌心已經(jīng)被劃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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