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用內(nèi)心最純真的夢，杜撰無數(shù)個撩人的黃昏，然后幻想一只來自遠方的飛蛾，它們緊挨著孤獨，像世間疾苦，又不掩春色。我要在心中祈愿，如果有來生，愿為一棵樹，歲月無波瀾，且余生不悲歡。
作者：仲念念
01
我對樹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執(zhí)念。
從我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樹林里，我家在我們村最邊上的一個小角落，東面是一片樹林，北面也是一片樹林。
樹林挨著麥田，起風時，樹葉便和麥田一起搖擺。那是我至今所見過的，最美的畫面。
春天楊絮紛飛時，我會把自己當做一個仙女，追逐漂浮的楊絮，追不動了就原地轉(zhuǎn)圈，讓軟軟的絮棉，拂著微笑淡晴的臉。
夏天枝繁葉茂時，我會在兩顆距離較近的楊樹下，綁一個秋千。太陽最大的時候，就聽著知了的叫聲，躺在樹下，進入夢鄉(xiāng)。每當我睡著，爺爺便會輕輕地走過來，將他的外套，蓋在我得身上。
但我最喜歡的是秋天，我生于九四年九月初一的深秋，彼時已是落葉紛飛，日漸蕭寒。我不知道樹葉要飛到哪里去，但我知道，等到來年春天，她們便會重新來到我身邊。
北方的小城，冬天總是格外寒冷。被冰雪覆蓋著的是一個美出幻覺的世界，我總是被凍的沒有知覺。可那些楊樹總是筆直的站立，根深深的扎在土里，迎著風雪的方向，驕傲的微笑。
可是最后啊，我陪那些樹走過一年四季，而他們卻沒能陪我找到長大后的自己，便已離去。
02
他們被砍掉的時候，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整整三天，不哭不鬧，不動不笑，仿佛死去了一樣。
電鋸聲一聲一聲的傳入我的耳朵里，良久，聽到“砰”得一聲，枝丫應(yīng)聲而落。他們會疼嗎？會不會難過？會不會，舍不得我？
我無處可想，也無處可躲，緊緊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捂著耳朵抱住頭，終于放聲大哭。
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的全身一下便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軀殼，沒有了精神世界，也沒有了靈魂。
想到往后的日子里，再不能再追著楊絮跑，不能在樹下蕩秋千，不能看落葉紛飛，也不能再期待樹葉來年重新歸來...我找不到了，真的，我找不到活著的意義了。
爺爺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告訴我，等到春天的時候，他會買很多的小樹苗，然后在大樹曾經(jīng)被砍掉的地方，重新種上。
我信了，于是我又乖乖聽話，乖乖上學，安靜的等待春天的到來。那時候的我，堅信那些新種下去的樹苗，就是那些大樹重生時的模樣。
畢竟年少，又怎么真的知道花落知多少，只知道能談天的時候便談天，能笑的時候，便放肆的笑。
03
爺爺沒有騙我，春天來的時候，小樹苗也來了。
我們用大鐵鏟剖開一個一個大大的坑，將樹苗輕輕的放進去，我扶著，爺爺埋土。它雖然一聲不吭，但我知道它一定在笑。
將它們?nèi)恐匦路N好以后，我整日里滿懷期待。每次放學路過那個小小的樹林，總要停留一會，輕輕跟它們的說，你們快長大呀，我也要快長大。
但是它們長得好慢啊，一年又一年，依然是剛種下時的模樣。
我問爺爺，為什么之前的樹長得那么高大呢？
爺爺說，“之前的那些啊，已經(jīng)長了很多很多年了。你看，樹根上的那些圓圈，就是樹的年齡。每長大一歲，就會多一個圈。”
爺爺指著那些曾經(jīng)被砍掉的樹，耐心的解釋給我聽。
“他們要比你大很多很多歲呢，你別看它們長得那么慢，其實啊，它們是在扎根。也只有根基扎的足夠深，才能承其重。”
“什么是承其重？我不懂。我只知道它們長大了就被砍了。”我賭氣似得，略懷感傷的說。
“就是可以有足夠的能力去抵抗風雨，爺爺也希望你跟它們一樣，不要活的太著急，學會在平凡的日子里汲取營養(yǎng)，豐富自己。等你根基扎的足夠深，足夠穩(wěn)，就什么都不怕了，也不用再靠任何人。”
爺爺年輕時是一名記者，最后沒能完成他幾十年如一日的作家夢，在我們那個小鎮(zhèn)里，做了老師。
他喜歡種菜，也喜歡種樹。卻唯獨很少跟我講人生諸多的大道理，只是從我出生起，他便說，希望我可以活得，像一棵樹一樣。
我記在心里，也付諸在行動里。我知道我可以，我知道那些樹也可以。
04
我九歲那年，離開了家鄉(xiāng)去城里讀書，徹底變成了一個人，一棵獨立行走的樹。
我一直記著爺爺?shù)脑挘瑹o論在哪，都努力的扎根發(fā)芽。我努力地學習，努力的提升自己，讓自己變得優(yōu)秀，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獨立行走。
只是時常會想念和爺爺一起種下的那些樹，也想讓它們快快長大，然后去看一看外面更大的世界，呼吸更新鮮的空氣，看更大的天空。
可是之后的日子啊，就像按了快進鍵一樣。我一路直升初中、高中、大學、然后畢業(yè)，工作，步入社會，一氣呵成。
走的越來越快了，甚至連回頭看的時間都沒有。
我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見過那些曾經(jīng)親手種下的樹，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努力的扎根，活成生機盎然的驕傲的模樣。
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回過家鄉(xiāng)，不知道家鄉(xiāng)那條一下雨便泥濘不堪的路，是不是已經(jīng)鋪滿了水泥。
來不及對過去回首，是不是也會漸漸忘記初心。
我們曾經(jīng)都以為自己是一頭可以拯救世界的雄獅，可活著活著，竟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在大城市里摸爬滾打，命比紙薄的螻蟻。
幾乎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模樣，也終究回不到過去，找到當初出發(fā)時的目的。這才是最根本的悲哀吧。
05
黑塞在《悉達多》里說，大多數(shù)人都像一片片綠葉，在空中漂浮、翻滾、顫抖，最終無奈地委頓于地。但是有少數(shù)人恰如沿著既定軌道運動的星辰，無償?shù)拿\之風吹不倒他們，他們的內(nèi)心有著既定的路程。
而我不希望自己是一片綠葉，我希望自己可以是一棵樹。
我不要在風中凌亂的漂浮，顫抖，我要深深的扎根于大地，活成令自己驕傲的模樣。頭上是一望無垠的藍天，盡情的跟風招手，微笑。愛想愛的人，做想做的事，追求自由但時刻自省，哭得過癮，也笑得肆意。這才是我此生存在的目的。
我會用內(nèi)心最純真的夢，杜撰無數(shù)個撩人的黃昏。
然后幻想一只來自遠方的飛蛾，它們緊挨著孤獨，像世間疾苦，又不掩春色。而我在心中祈愿，如果有來生，愿為一棵樹—
歲月無波瀾，且余生不悲歡。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