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人和事比較美吧”
嘴里冒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正走在校園的東西大道上,下午兩三點,路上行人稀少,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灑落下來,照在臉上忽明忽暗,讓我感覺這個世界是那樣的不真實。樹葉擺動,影影綽綽間和五年前歷二的夏天一點點重合。我突然喃喃,初中三年寫過厚厚的一沓詩稿,那是每一個睡不著的夜晚,苦思冥想的課間,神經里的熱愛從不偃旗息鼓。古人說好詩要煉字,是那種烈火焚燒若等閑的千錘百煉吧。前兩天我無意間看到自己許久不用的博客上,寫過兩句詩,其中一句是“不飲茶來只飲春”,現在再讀仍讓我乍然吃驚,那時怎么會有這樣的好才情。
和我一同走在路上的恒冉問,那后來呢?像是突然把我從過去硬生生拽回來,我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抬起頭看向不太真切的遠方,不自覺把眼睛瞇了起來。“后來啊,在初三畢業的時候,我把寫的詩填的詞,散文隨筆和日記,對了還有給朋友寫的回信,全都裝在一個精致的盒子里,可惜離開學校的那天,丟了。”最后“丟”字我說得很輕,好像在講一些與我無關的很久遠的事情。
可能,幸運一些的話會被別人撿到后妥善收藏吧,也可能,會被人隨手丟進垃圾桶然后被當做垃圾一樣碾成爛紙,焚燒,最后只在這世上留下最后一點我未曾見到的燃燒的星火吧。
那時的自己多喜歡讀汪曾祺,沈從文的書。我喜歡入鄉隨俗的作家。比如老舍,筆桿子底下京片子珠玉滿喉,入味而尾韻不絕。再如馮驥才,干凈利落的天津話,詼諧中又有虎虎生氣。 還有汪老,讀他的小說,總會有種誤入安寧閑適的桃花源的錯覺,一回首,赫然還是百態雜沓的人間。
我笨拙的努力的把文風向這些大家靠攏,記憶尤深的是初二寫過的一篇文,名字叫做《故鄉的薺菜》。這篇文我寫得很慢,很緩,內心除去所有火氣,留下了一汪靜水流深。筆拿在手上,腦子里的話就一點一點通過血管滲到筆尖。只隱隱約約記得開頭的第一句話是“北方的春天總是來得晚一些”,我寫北方的春,寫薺菜的樣子,寫兒時和伙伴去拔野菜,寫母親的一雙巧手如何將薺菜包成餃子,做成各種美味的食物,寫三月三民間的習俗是如何把薺菜放在鍋灶上。那時的我雜念不多,只知道一定要從清粥淡菜去理解世間百味。因為人間有味,是清歡啊。
我寫過許多文。可,再也寫不出,像這樣的一篇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文。
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我無法表達那些東西對我的重要性。就感覺在時間的宣紙上,那三年是空白的。我永遠記得,曾經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為紅樓夢的金陵十二釵寫了十二首“一字詩”,也都放在那個盒子里,和其他的所有都存于世界上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里了。年月輾轉,四季交替,所有深淺不一的事情都像是倒帶那樣飛速回轉,然后在某一個印象深刻的地方停留下來。
“沒事你以后一定會寫出更好的。”
“可,再也不是當年的心境了。”
我后來常常會覺得語言很貧瘠。
曾在漫長的南下旅途中,覺得整個世界在視野里被縮放成一個枯黃色的小點,浩浩蕩蕩的大河,如同被撕裂的大地,來不及結痂的傷口還流動著汩汩溫熱的血液。一個人掀開車窗的簾往外看,竟覺得窗外的路燈連成了一條河。往事忽于身后連環,閉上眼是負雪蒼山。我感到口渴,打算扭開瓶蓋,些微的顛簸又讓我停下手。只一瞬間我看見列車又駛入漫長的逼仄的隧道了,我一頭扎進灌滿風的噪音與黑暗里。我什么都沒有,也覺得什么都不再重要。
從不敢說自己的文筆越來越好,相反在我眼里這幾年真的是退步了不少。可能是總限于表面不愿深入思考,也可能是心靈雞湯類的書看的太多,總之無法靜下心來真正的寫點有營養的東西。一篇好的文章背后一定是無數的總結與反省,在歲月的長河中不斷拉扯、梳理,將褶皺的地方一一撫平,是以人們能夠坦然并且平和,目光筆直地穿過歲月。
已經很少有這種從容的時刻了。
剛剛和修修打電話聊天,聊到了一些無法言說的悲哀,她在電話那端一聲聲嘆著重氣,我拿著有些發燙的手機,聽得真切。走神想起前幾日在后臺收到過一條消息,大抵說看了我的文覺得很溫暖,心一點點滾燙了起來。可能這就是網絡和現實的區別吧。生活中熟悉我的人會覺得文字與我相差甚多,我不否認。文字本質上是往事里諸多動人片段的集合。我只是不斷地從過往的經歷里提取原料并加以濃縮,像一幅水墨,捂熱了化開,依然醇厚溫和。
而現實的我,明顯要輕狂許多。
是秋了。連日來天氣變得干燥,日照長度被大大削短,我想象著整個蒼翠的稷下山馬上就被秋吃干抹凈,一重重潑上紅,留一抹吧,做成十尖盡換紅鴨嘴的蔻丹。夜間起身關窗,手觸在窗棱上,寒意一寸寸爬上手腕。前日抹了暮春時瞎買的潤膚乳,是個香氛牌子,前調柑橘橙皮,中調葡萄柚加橙花,雙份兒的冷感,再蓋上一層薄被,像是把整個清秋都攬入了懷。
這是前幾天我在朋友圈里的碎碎念。
好像我從未失去過什么。
好像我還是在努力的生活。
所有已過去的歲月,和來不及發生的遺憾,都已經留在或將留在我的記憶中,有始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