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玉蘭花開了,一朵一朵端坐在枝頭,像是盛開在樹上的蓮。
小學時我家樓下有一個花園,那里的春日也盛放著玉蘭花。雨后清晨,會有一地花瓣散落。一年級開始學古詩,我總會在寫下“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時想起那一地濕漉漉的玉蘭花瓣。
童年里的花園不只有玉蘭花,那里一年四季不同時節都有花開。花園的主人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婆婆,她總是笑盈盈的歡迎所有的孩子去她的花園里玩。她笑起來很慈祥,說話的聲音很洪亮,笑聲爽朗。婆婆的花園里有香椿樹,春天總是發很多芽,但婆婆自己不愛吃,于是把香椿芽摘下來分給我們樓棟里的小孩帶回家,給大人做菜用。也許這也是我一直很喜歡香椿炒雞蛋這道菜的原因之一。
香椿發芽的時候,玉蘭花也開了,高高的玉蘭樹開了一朵又一朵潔白的花,我們想去摘,卻爬不上那棵樹,婆婆也不允許我們爬那棵樹,因為玉蘭樹的枝干太軟太脆,容易摔下來。
但也不用著急,過不了多久茉莉花就開了,茉莉花開的時候婆婆會摘下來送給樓里的孩子們,或者默許我們自己摘。茉莉開花的前后,婆婆種的梔子花也開了。她種的是大葉梔子,花朵很大很香。婆婆不讓大人去她的花園摘梔子花,但允許孩子們去采摘那潔白的馨香來裝飾童年的美夢。我總是在清晨早早的起床,從陽臺向下望,盤算著今天要比鄰居家的孩子更早到花園里摘下帶露水的梔子,插入花瓶。有時起晚了當天的花朵已被采頡一空,站在梔子樹下望著一樹翠綠嘆氣懊惱時,婆婆還會拿出她自己在清晨摘下插在花瓶里的花朵送給我。
初夏的花很多,不只有梔子花和茉莉花,還有含笑花、胭脂花,連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也開得熱熱鬧鬧。花園里還有一棵紫藤樹,樹干被蟲啃食了一部分,立不穩當,婆婆用一根粗壯的木棒將它支撐起來。雖然那棵紫藤樹不夠健壯,但它仍然在夏天時掛滿了紫藤蘿花朵。后來學到《紫藤蘿瀑布》這篇課文時,我被宗璞對紫藤花生動的描寫驚艷了好久。回憶中本就漂亮的紫藤花更是在我腦海里的熱烈地開了許多年。直到現在我仍然會在夢里看到那片紫色的花朵。
婆婆的花園里還有一些不是她主動栽種,但就是莫名其妙長出來的野花,有一株野薔薇頑強的在花園的角落里開了三四年,我每次都忍不住去摘一朵下來帶回家,別在頭發上。只是在后來某一個春天里,它再也沒有發芽。
秋天的花園里丹桂飄香,這時候婆婆不再限制大人的來訪,大家都可以去采桂花。我去采桂花給外公泡酒,有一些大人則會摘幾枝桂花回家,插在花瓶中,把秋天的芬芳留在客廳里。偶爾還會有幾株野菊花在花園里大人們不會注意到的角落開放,我們幾個在花園里四處亂竄的孩子也都默契的不摘它們,默默地看著它們盛放又凋謝。
然后冬天就來了,冬天花園里有臘梅,臘梅的香和桂花就不一樣了,是一種冷清的,低調的香。它不會往鼻子里鉆,但又久久縈繞在鼻尖,深吸一口氣,冷冽的風和冷冽的香都在鼻腔里刺激著,讓人忍不住打個噴嚏。臘梅的花蕊是甜的,花瓣晶瑩剔透花蕊潔白上面還有甜甜的花粉。小時候總是忍不住把花摘下來,含在舌尖上,只為了嘗那一絲花蕊清甜和花柄的木質香氣。
在花開花落中一年就過去了。新的一年,我開始又盼著春天的香椿,夏天的梔子,秋天的桂花,冬天的臘梅。在花朵的芬芳中童年勻速流逝,直到花園的主人去世。一場春日里意外的車禍,童年的花園對我永遠關閉了。花樹被轉賣移栽,花壇被推平,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水泥平臺立在那里。仿佛童年的花園從未存在過。我其實已經記不清那位老人的英容笑貌了,但她種下的花一直一直在我腦海里開著。長大后的我很喜歡買花,用花朵明亮的色彩點綴生活的枯燥。讓童年的花朵再次于生活中芬芳。
雖然童年的那個家已經轉賣他人,再也沒有回去的借口和契機。但還好我曾經有過一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童年。那里四時之景不同,樂亦無窮。我想會在今夜的花香里再次夢到那片花園。再次與那個快樂的自己和那位慈祥的老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