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叔

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人人都叫我三叔,可我今年才16歲,還是個姑娘,真是夠了!

我媽生我的時候,外婆說家里女孩子太多,總得留一個傳宗接代不是,你也年紀大了,這次又這么辛苦,大夫說再有難了!這個長得丑,就當男孩子養吧,以后招贅一個,挺好!

結果是,我的名字叫劉三叔!

而且我要申明,我不丑!不丑!

我大伯四個女兒,我二伯五個女兒,我爸戰斗力弱點,就生了我們仨,我大姐叫劉愿男,我二姐叫劉盼男,她倆是雙胞胎。等一下,我出個問題,我應該叫什么?

小時候,雖然家里不是很富裕,但是怎么說我倆個姐姐也是穿過裙子的,就我,一天天的除了長褲就是短褲,一個辮子也沒梳過!我小時候還真以為我是爺們兒來著,誰要是敢捏著我的臉說,喲,這假小子,還真俊!我就呲牙咧嘴,哼哼道,誰是假的!誰是假的!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帶把兒和不帶把兒的區別呢!

等我明白的時候,第一件事不是氣憤,是臉紅!是害臊!媽媽呀,我說我班同學怎么一聽到老師點我的名字就樂得差點嗆死,我說怎么每次我們都能一起去澡堂子,也沒人轟我走呢!

但是,我挺了過來,我堅強!我屹立不倒!我百折不撓!我更進一步!

2015年,6月9日,我今天16歲了!

“媽,生日蛋糕上為什么要寫我的全名?為什么!您買蛋糕的時候,人家不看您么?人家肯定心里琢磨了,這叫三叔的還連著姓一起寫,這得多尊敬的長輩啊!這你說......哎呦!”

我還沒說完呢,我媽抬起手就揮向我的后腦勺,結結實實地打了一下!

“媽,你干嘛啊!疼啊!”我揉著腦袋,五官都擠在一起了,這說明我不是裝的,我是真疼!

“兒的生日,娘的苦日,過生日都是要挨打的,你不知道么,這是為了孝順你媽我,這是讓你別忘記你媽我的恩情!”我媽一邊說著,一邊擺菜,看都沒看我一眼!

“那不都是飯后才打么,你這打得太讓人沒有一點點防備了!”我氣呼呼地一屁股坐下,然后又被我媽一把撈起來!

“洗手去,洗手去,順便換件衣服,你急吼吼地回來就為了回來看個蛋糕是吧,行了,你也看到了,快去,你屋在那邊,不用我指給你了是吧!”這是我親媽,真是親的。

我隨便套了個襯衫我就出來了,洗手的時候,看見牙刷筒里的深藍色牙刷,我心里暗暗發誓,以后招贅過來的女婿,要是敢讓我再用黑的藍的灰的綠的牙刷,我就休了他,丫丫個呸的,我要用粉的!

這算是我第一個生日愿望好了,哈哈,可是我誰也不敢說,我可是我家香火!作為一個香火,怎么能日日這么墮落!為了一個牙刷的顏色耿耿于懷呢!

坐在桌前,我微微一笑!姐姐們都回來了,今天高考結束,她倆鐵皮色泛著西瓜青色的臉,還泛著光,說明高考考得一般啊,哈哈哈哈!

我媽又打了我一下!

“媽!”

我媽又沒看我!

“你倆考得怎么樣啊!”我媽臉上的表情真是慈愛,慈愛異常!

“肯定肯定肯定是很好的,哈哈,我姐姐們還用說,清華北大的苗子啊!”我一個沒忍住就開始接話了。

大姐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告訴我,我改名字了,我叫劉怨男!她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再看看媽,低低地說:“數學最后那道大題,我拿不準。” 然后又看看我二姐,二姐好像氣色好了一點,沒說話,但是面目表情很豐富,像個花兒,應該是考得不錯!

“沒事沒事,都考完了,就放松放松,別想那么多了。咱們等你們爸爸回來,一起吃飯!”媽媽很和藹,我很餓。

過生日的時候唱生日快樂歌,我挺高興的;吃大蝦,我很高興的;收禮物;我特別高興;吃完飯,我許了了愿,大聲地念了出來:“給我買條裙子吧,我已經看好了!”結果挨了一頓打,我不高興!

但是他們打我的時候倒是很高興,還美其名曰,過生日就是要挨打的,這是為了報答媽媽的恩情!為什么我要一天報答三次!不是已經打過了么!

我是學習爛得連渣字都形容不了,除了語文,別的考試全是靠蒙的,但是我家沒人說我,因為什么呢,因為我是藝術特長生, 咳,相聲專業特長!師承我爸!

哎,這其實不怪我!

我爸是中國著名相聲演員某某某的徒弟,劉某某,但他學藝不精,天賦太爛。然后他創業未竟,又開茶樓,自己業余時間不僅用來學習相聲,還研究茶葉。

可能是我小時候和鄰居家大孩兒吵得太歡,還屢戰屢勝,也可能是我爸看我這嘴皮子吃葡萄不愛吐葡萄皮兒,就決定,要是學習不好,就在他茶樓說說相聲,以后也不至于餓死,結果,嘿,我還真沒辜負我爸,我學習特爛!14歲不到就被我爸抓去學相聲,每天早上4點半就被我爸拽起來去陽臺練繞口令和貫口兒,我多困啊,我多小啊,但是沒轍,誰讓我學習不好呢!

蒸一個羊羔兒,味太膻;蒸一個熊掌兒,沒洗凈;蒸一個鹿尾兒,咬不動!

你別怪我不好好背,大早上的背這個,我餓!

周五晚上,我和我搭檔一起在我爸的小茶樓說相聲。

我:“嘿,我說您今兒叫什么來著!”

他:“什么叫我今兒叫什么,我一直叫劉有名!”

我:“我記得您昨兒,不叫這個來著!”

他:“去。”

……

我:“我家里有兩個姐姐,我是老三。”

他:“您等會兒,這計劃生育怎么到您家這變了!”

我:“那您看看,我們家特殊啊,我,您看看我這臉,您看出什么來了?”

他:“嗯,沒看出來!”

我:“您仔細看看,看見我這痘痘沒有!”

他:“去,誰看你這個。”

我:“實話告訴您吧,我家呀,是少數名族,烏拉那拉族(舉大拇指)!我倆姐姐啊是雙胞胎,我這是合法的!”

他:“沒聽說過,還烏拉那拉族!”

我:“哪個族您就別管了,反正我也沒記住!”

相聲就暫時說到這兒吧,我不是來給您說相聲的,您說是吧,您在我這白看一篇相聲,您得怎么想,想的肯定是,這劉三叔,肯定是個說相聲的,就是個說相聲的!

一個姑娘家家的,叫劉三叔也就算了,還是個說相聲的,嫁出去是難了,娶進來也不容易!

一般我說完相聲,我爸都會直接帶我回家,可今天他有事,就放我自己回去。

我叼著一個老冰棍兒,滑著個小滑板,一路出溜著回家。

路上有個坑,我一個沒站穩,摔,摔倒了!老冰棍兒沒吃完,咻,一個小線條兒,飛到了一個姑娘身上。

完了,這賠罪不用我以身相許吧。

人家姑娘可能天生就是個女神,連一個白眼兒都沒給我,直接蹲那哭了,我嚇傻了,是不是被老冰棍兒凍壞了!

“嘿,美女,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抱著小滑板兒,慢慢悠悠的,戰戰巍巍地走到人家姑娘面前。

“嘿,美女,你看要不這么著?或者那么著?哎,哎,哎,反正你別哭,我說十個對不起行吧。”我真怕她哭,我就怕女孩子哭,因為我沒怎么哭過啊,我不會哄啊。

“我完了!”那姑娘哭著哭著突然說出這么句話來。

完了,完了是什么意思!

“美女,大美女,你別哭,你說說怎么了,被欺負了?和我說說,雖然咱倆不認識,但是我也幫不了你不是!”我一說順了,又貧上了,這張臭嘴。

噗嗤,她樂了。

可能覺得不應該樂,又哭上了。可哭的情緒散了,再哭也哭不出來了。

“今年我高考拉肚子了,考砸了,我考砸了!”說完她又哭上了,估計這次是個持久的哭。

我坐在旁邊沒吭聲,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不過這是多大個事兒啊?我也幫不上,也不是我砸壞的,給她包面巾紙得了。

可我狠不下心,算了,就當日行一善吧,就當為下輩子投個真的男兒身積德。

“美女,我叫劉三叔,”話沒說完,她抬頭看了我一眼,也不哭了,估計是看我多大歲數了,是男是女,“身份證就這么寫的,真名,不是藝名。”我咳嗽了下,清清嗓子。

“我叫這名都十多年了,我也想好好學習的,可學習爛到不行,其實不是我不想學啊,拋物線那節課,我就睡了那么一會兒,起來我就不知道老師在說啥,反正挺催眠的,我就接著睡了,之后更是聽不懂了。”

“還有我爸,我爸非得叫我學相聲,你說,有一個姑娘學相聲的么?你別這么看著我,我真是姑娘,我就是從小當男孩子養的!你聽我這聲兒,沒錯吧!”

“從小我就想穿裙子,偷穿一次被打一次,偷穿一次被打一次,偷穿一次被打一次,后來我看見裙子我就疼,就再也不想穿了。”

“可這世界大了去了,我不能懊惱一輩子吧,再說,我家還靠我傳宗接代呢,你別又看我,我還以為你愛上我了呢,這可不行,我得找男的。”

說了這么多,她終于笑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兒,一個跟頭倒下去,還有一個跟頭接著來,你摔著摔著,就不疼了,總會有人攙著你起來的,就像昨天我攙一個老太太,人家就沒訛我,還說了好幾句謝謝,所以啊,跟頭總會摔到老的,再說高考沒考好,就沒考好唄,你別瞪我,我知道我腰不疼,我坐著。今年沒考好,覺得不服氣,接著考吧,日子長著呢,你這心理素質得好,幸虧是沒考好啊,要是真是考的太好了,一激動,弄的和范進一樣,多不值得,你說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我說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反正大體就是糟踐自己,開懷別人。

那姑娘倒是不哭了,我又有點抑郁了。

晚上回家之后,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端著個杯子去陽臺坐著。

你說,我這是正常的人生么?還是我神經太大條,一直沒當回事,磕磕絆絆的也都過來了。人都是這樣的,會勸別人不會勸自己。

我也想像個姑娘一樣的生活啊,穿裙子,梳小辮兒,甜甜的在父母懷里撒嬌,玩跳皮筋兒,玩布娃娃,買口紅,擦媽媽的粉底,可我從來沒這么干過,連這生活也不是自己選擇的,都是別人硬塞給我的,哪兒好?為什么一定要傳宗接代呢?香火到底是個什么啊!

我一直想著,一邊想一邊喝水,一邊喝水一邊想,我一個小時去了3趟廁所。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得天亮了。我看著紅紅的太陽挺刺眼,刺得我都掉下眼淚來了。

誰說的,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這話說得太他媽對了!

姜文拍過一個電影,叫《太陽照常升起》,太他媽對了!

我是不同的,我是被賦予使命的,當個男孩兒養,有什么不好,日子還不是我在過,哆哆嗦嗦地后悔個沒完沒了,那才是浪費呢。

想通了,我也不鬧心了,接著練我的貫口,我爸早上起來上廁所看我這么勤奮,欣慰地對我笑,但笑容太森森,我肝兒顫。

實在是背不動蒸羊羔了,我真是餓啊,更餓了。

(完)

作者: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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