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辦桌是福建、臺灣、潮汕等地區的民俗筵席活動,為外燴的一種。如婚喪喜慶、新居入厝、彌月慶生、謝師餞行、尾牙春酒、廟會慶典、地方選舉等,都會舉行辦桌,邀請親朋好友及鄰里,一同前來就餐慶祝。-維基
阮/咱=我們? ? 汝=你? ? 伊=他/她? 恁=你們
他將是你的新郎
從今以后他就是你一生的伴
他的一切都將和你緊密相關
福和禍都要同當
......
阿如在聽到耳朵要長繭的背景音樂中昏昏欲睡,可是二舅媽一直在盯著自己。
每五分鐘阿如都想要閉上眼睛,隱約幾次她還夢到已經回到了臺北家里,舒舒服服洗完了澡,進到房間里就把自己扒得光光,撲通一下大字型躺在柔軟的床;可是這時張宇的歌聲就會響起來,她在位子上猛一彈跳又跟二舅媽的視線對上,時間也才過了一分鐘而已。
為了提神她拆掉免洗筷,把竹子上的刺小心翼翼拔掉,夾了一顆花生米,在越過芭樂汁的時候花生米從筷子中掉下來,在漆上紅漆的木頭圓桌上滾了兩圈,撞在杯子旁邊停下。
阿如伸出筷子要去夾,夾了幾次沒成功,花生米就快要滾到桌子邊上,她把花生米推回杯子邊,用竹筷跟杯子前后困住花生米,把筷子當作湯匙,終于才把它盛到筷子上。
阿如以口就筷,低頭去咬花生米,手一斜花生米噗通浮在芭樂汁上面。
看著載浮載沉的花生米,阿如總算又撐開一些眼皮,她伸進筷子把花生米夾起來,一次兩次,終于在二舅媽的視線中把花生米從芭樂汁里送進自己嘴巴。
“阿盧啊,啊掉進去了汝那欸還吃?阿捏欸破病啦!”
那杯芭樂汁是大舅的,阿如想用舌頭頂掉臼齒上的花生殘渣,她捂著嘴巴疑惑地看向大舅傻笑。
“阿如啊,大舅是說不干凈吃了會生病啦,那個不要吃了啦!”
二舅媽拿過杯子倒掉里面的水,又重新倒了一杯放在大舅面前。
牙齒上的花生米終于是被舌頭摳下,阿如點頭曲背向后靠,想到這個凳子沒有椅背的時候她已經差點向后倒。
“唉唷,汝是安怎哈?椅仔缺一腳逆?”
大舅被阿如抓了一下,他下個字都還沒打就按了發送。
“不是啦,伊是愛困啦!阿如啊你是不是沒睡好?最近讀書讀很晚吼?還是今天太早起哈?剛跟你介紹這些人你都記得沒有?”二舅媽又抓到機會講話。
“蛤?啊你來的時候沒在高鐵上睡一下逆?坐高鐵來欸嗎?還是做火車?阿這個訊息花出去了要怎么收回來蛤?阿盧你給大舅舅看一下?!?/p>
大舅的肩膀跟阿如的肩膀貼著,手機屏幕已經移到阿如面前,家族群一直跳出新的對話,剛剛大舅打了什么早被后面的十幾條訊息蓋掉了。一股檳榔加上隔夜的酒氣對著阿如下車前才抹好的熏衣草發油直沖,她不肯把捂在嘴上的手拿下來。
“舅,我已經看不到你那條訊息在哪了啦?!?/p>
阿如瞄了一眼用手肑把油膩膩的手機推回給大舅。
“是哦,我看看,我也找不到了咧……欸欸欸那個誰要到了啦,問哪里停車啦欸,林欽啊!你快點到那路口去看下,我請的那個來唱歌的好像到了啦!看到田就右轉就可以看到牌子了啦!你去幫他們停車,快點!”
大舅在另一個對話框中發現了其它的新世界,肩膀仍然貼著阿如的肩膀,大舅一看到人就抬手,每抬起一次就從里飄出一只不愛洗澡的狐貍,桌面跟芭樂汁不斷滴著從他嘴里下起的雨。
“早就去了啦!人唱歌是我請的又不是你請的!啊現在是誰在放音樂蛤?”
大舅媽從田邊穿著一身紅衣紅褲走出來,耳朵上別了一朵大黃花,大紅色口紅畫得是她原本的嘴兩倍大。
“臺北的那種演唱會跟婚禮聽說都是這樣,就是節目要開始之前吼,會先放那個歌……欸阿如你有沒有去過演唱會蛤?張宇你聽過嗎?”
二舅媽看著阿如,邊把旁邊的收音機舉起來對著大舅媽示意,阿如配合著瞌睡的節奏點點頭。
“啊這手機我不是很會用,那個舊的多好用,這字那么小,花花綠綠的,阿盧啊,啊你也是用這種手機素不素哈?你那個手機我看看,有沒有比大舅舅這個高級?!?/p>
大舅一手指著二舅媽的方向,另一側手機屏幕再次來到阿如視線中,她看到一張自己剛在夾花生米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幾乎是閉著眼睛在夾花生米,瀏海沒有平均在額前分散開來,很不自然地全歪向一邊,發送者是二舅媽。
“人家叫阿如啦!你一直阿盧阿盧,阿盧啥米碗糕啦……欸!阿如啊,你現在多大了蛤?國中畢業了沒有?現在可以聽得懂臺語了嗎?聽不懂要學啊,這樣我們在講什么你也才可以聽懂!”
大舅媽坐到大舅一邊,把褲子提起來用手掌往脖子扇風,十根手指頭玉戒金戒就占了五指,金手鐲跟水晶銀手煉同掛在左手手腕上。
“舅媽,我高二了?!?/p>
阿如放棄在整理的瀏海,然后提起板凳往遠離大舅的另一邊挪,才把跟大舅貼平的肩膀分開。大舅拿起芭樂汁一飲而盡,喝完用力把空杯‘咚’放到大舅媽面前。
“阿靠夭咧!這那欸是果汁?今天給的是啤酒還是洋酒蛤?欸,汝去問問啦,有啤酒就拿酒過來,那欸結婚桌上沒有放酒蛤,林欽那猴囝仔咧?林欽啊!把酒拿過來啦!”
大舅把杯子又往大舅媽面前推了一點,繼續在群里點名還沒到場的人。
大舅媽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戒指鏘鏘打在木頭桌上,她看到仿佛是被嚇了一跳的阿如,她對阿如招手,指著大舅的后腦勺,做出一個要一掌巴下去的樣子,瞪著他再轉身去帶其他剛到的客人入桌。阿如轉頭看著二舅媽繼續盯著自己,她收起僵硬的笑容看著那盤花生米又看看筷子,阿如決定趁著大舅分神的時候拿出手機。
LINE的通知顯示了233個紅點,234、235……,大部份都是家族群傳出來的消息,阿如她媽昨天直接把她加入了群,說下了高鐵在群里喊一下,就會有人來接她。不過她一出高鐵站就被路邊一個嚼檳榔的大哥拉進了他的出租車里。
“到哪里?”
她早就聽聞這邊的出租車搶人搶得兇,聞到滿車的檳榔味道還有剛大哥開著窗戶在車外抽煙飄進來的煙味。她壓住自己的胃,這種時候她很想說回臺北。
“請問去新營要多少錢?”
“妹妹你臺北來的吼?你把地址拿來我看看,有沒有趕時間?看你穿這么漂亮是吃喜酒吼?”
大哥在發動車子后把檳榔汁一嘴吐出窗外,回頭等阿如找到宴客地址。
阿如進了LINE群找到存在記事本里面的地址,把手機拿給司機大哥。
“噢吼,你這個辦在田中間,不容易餒,我只能給你開到外面,你再自己走進去,反正在外面應該就可以看到牌子了啦,到那邊你再問人好不好,算200塊給你啦,過了急水溪就要加錢?!?/p>
大哥在定位上按照手機上的地址做好定位,關上車窗打開車內的空調,阿如就靠在椅背上小睡了一下。
“欸,欸!阿妹仔!你確認一下是不是這里?這里我就不開進去啦,你趕快下車我好調頭了哦?!?/p>
四十分鐘后阿如被突然變得輕聲細語的大哥叫醒。車子離農田口處的宴客招牌還有一大段距離,阿如扶著眼鏡湊到大哥旁邊想把上面的字看仔細,確認了是二表哥的名字才開始翻皮包。
“到新營了沒?誰去接你?大舅還是二舅?”
現場音樂把手機的訊息聲掩蓋住,阿如現在才看到她媽的傳來的訊息。
“去那邊要叫人,看到男的就叫舅舅,女的就叫舅媽,姨媽你應該認識吧?
“有人問我怎么沒去的話,你就說我有今晚有工作,我已經跟二姨說過了,你別把紅包錢花掉了,到了給我發個賴?!?/p>
阿如掃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距離開桌還有四十分鐘。她打了個呵欠用手捏起一顆花生米。
“到了,坐小白車來的,車錢300,還有下次這種事你自己來好不好?他們一直講臺語我又聽不懂。”
阿如關掉屏幕把手機丟回包包里。大舅不知道從哪里生出一瓶臺啤,喝起來的樣子像在沙漠里迷路三天終于獲救的背包客。
“欸,有沒有看到小靜哈?”
大舅媽抓著手機從別桌又跑回來,一巴掌打在大舅正大口享用的啤酒。阿如眼睜睜看著一大攤啤酒從大舅的鼻子里灌進去,他彈起身用手捏著鼻子把那些黃色酒液用鼻孔蹭出來。
“靠夭啦!哪一個小靜啦?”
大舅把嘴里的泡沫往地上一呸,站起來個頭比大舅媽還要高出整整一個頭。
“恁娘咧哪一個小靜,今日仔欸新娘子啦。”
大舅媽又一手拍大舅的手臂上,輕脆的啪一聲阿如在旁邊聽了都疼。
“干!阿新娘子不見你問我,素我要結婚逆?我那欸知道啦!”
大舅舅叉腰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阿前面那雞舍找過沒有?是不是去便所了?那入門儀式辦過沒有蛤?剛不是還在后面那個棚子化妝逆?”
二舅媽把放在掌心的瓜子全甩回盤子里,磨拳擦掌準備加入好戲。
“下早七點就辦了啦,找了就攏沒有啊,阿伊不會跑掉了吧?靠夭開那么多錢,早上看還好好的?!?/p>
大舅媽兩手一拍,從紅色的長褲里掏出手機,在屏幕上胡亂滑拉。
“趁阿母還沒來吼,卡緊去找啦,夭壽哦!我就說那個查某不行啦!”
“三小?。垮X都開了,不行也得行呀,趕緊把人找出來啦!”
幾人風風火火從圓桌旁離去,首先把周圍幾桌還坐著蹺腿嗑瓜喝茶的姨丈伯父表哥舅媽全喊起來加入搜尋隊伍?;橄F場中尋找新娘在這里好像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她的消失激起了南部民眾的熱情。
身邊的人在阿如的座位旁邊竄來竄去,還有人拿著手電下到田里去找人,在煮大鍋菜的阿姨不得不丟下手中在翻著黃魚的長鍋鏟,抓住剛好路過的大舅媽問明情況。
“欸,阿主角不見了逆啊?我這菜還做不做?我跟你們說我只拿了一半的錢哦,不然你們這種我也是不想來啦。要我再等就要再加錢,都幾點了哈?我早上還有場子要趕欸?!?/p>
阿姨雙手伸到后腰做勢要把圍裙給拆掉,看得黃狗阿財在旁邊急跳腳,一邊舔嘴唇一邊吚吚呀呀地叫。
“謀啦,怎么可能不見,可能去透氣啦,這里那么偏僻她是會跑到哪里,你就照時間煮啦吼,錢是誰跟你談的就跟誰結蛤,我先去找人了啦!靠夭啦!阮阿母已經到了逆……”
隔了幾秒就聽到旁邊傳來的鞭炮,阿如往田地入口看去,從下車的陣仗來看應該是二姨跟二姨丈,走在最前面的是她好幾年沒看到的阿嬤。大表哥林欽正把鞭炮放在靠近田旁邊的溝,用鞭炮迎接幾個人。二姨的發型就像一顆大白菜一樣掛在她頭上,穿著一身黑紅色的旗袍,她一手護住嘴里不知道嘰哩呱啦在念什么的阿嬤,另一手拉著自己的旗袍,把旗袍拉得高高的,這樣才能跨大一點步伐。大舅媽一手扶著頭上的大黃花快步跑去。
“阿母啊,恁來啊哦,欸欸汝來啦來啦,跟汝說一下事情……”
大舅媽邊跑指著二姨邊說,紅色的絲綢長褲隨著她小跑步在風中飄。
“有去就有機會發大財,沾沾喜氣總是好事嘛?!?/p>
看著大舅媽的背影,其實阿如到現在不知道新娘子是誰,印象中南部幾個表哥表姐結婚她都沒出席,但這次她媽說什么都要叫她來。
“什么鬼?沾個喜氣就能發大財,你當我沒參加過婚禮呀?你那同事女兒不是上周才在晶華酒店辦的?那么高級的地方我們發財了嗎?而且拜托,會發大財的事你才給我一千塊……”
阿如嫌棄地捏著那張藍色的紙鈔在她媽眼前晃。
“你這孩子說這什么話,什么鬼不鬼的,我是你媽欸,你也知道我當初跟你爸為了要把你生下來,全家族都反對,我不得已才捧著個肚子跟你爸把你帶到臺北來欸,我們這人生地不熟的,在臺北從零開始你知道嗎,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不孝女哈,那時候你爸開自助餐廳每天炒菜,我就用個方巾把你背在背上在旁邊洗碗,有時候還要被客人摸屁股,還有呀,你四歲的時候發高燒……”
“再加一千啦?!?/p>
于是后來阿如就為了兩千塊把自己出賣,來回的高鐵票錢另外算。
一群人這時候從小路上慢慢靠近,還散落在農田各個角落的人聽到鞭炮聲都集合過來,大伙簇擁著阿嬤慢慢往這邊走。大舅媽在二姨耳邊唧啦喳啦比手劃腳,二姨的表情越來越豐富,先是微笑,后來嘴巴從上揚到垂下,眉頭緊皺,轉頭過去看大舅媽,張著嘴巴想要說什么又沒說出來;大舅媽看她這樣子又繼續低語幾句,過程間指著被人圍繞著走在前面的阿嬤,倆人同時停下步伐,落在阿嬤身后張著大嘴又跺腳又擺手;后來她們還是跟上眾人,把阿嬤先帶到主桌坐下。
小舅媽把掛在脖子上的小型風扇卸下掛在阿嬤的脖子上,不小心跟阿嬤脖子上的珍珠項鏈纏住,阿嬤抬著脖子等她弄了老半天,小舅媽在阿嬤的雙下巴連著幾層到脖子的肉之間翻來翻去,手背也黏上阿嬤撲在脖子上的亮白香粉,把阿嬤的脖子弄得黑一塊白一塊,才終于把項鏈和風扇的繩子分開。
二舅媽倒了一杯芭樂汁給阿嬤捧著,阿嬤聞了聞杯子喝了一口放到桌子上。
二舅把桌上的瓜子跟花生米全端到阿嬤面前,又把隔壁桌上的瓜子和花生米也拿過來。
大舅媽站在阿嬤身后幫她揉肩捶背,邊跟在幫阿嬤把竹筷上的刺弄干凈的二姨用唇語講話。
阿嬤在跟二姨丈交待事情,眼睛瞟到阿如這邊,她指著阿如問二姨丈。
“那個不是新娘,那好像是小如哦,是阿琴伊查某囝啊……欸!阿你是阿如吼?來來來過來給阿嬤看看?!?/p>
二姨丈的頭頂在刺眼的白燈下發著金光,帶著姨丈的微笑揮手示意阿如。
“汝阿盧呀?汝怎樣瘦嘎阿捏哈?讀大學啊袂?”
阿嬤擺擺手讓阿如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
“阿如啊,阿嬤說你太瘦了啦!上大學了沒蛤?我也是好幾年沒看到你嘿,阿你媽今天怎么沒有來?”
姨丈把一盤花生米推到阿如面前,想了一想又推回阿嬤那邊。
“阿嬤好,二姨好,二姨丈好,我16歲,還在上高二,我麻今天要加班,所以派我來啦?!?/p>
講到我麻的時候阿如看阿嬤已經把眼睛閉上了,身體隨著大舅媽的按摩前后搖晃,活像歷史課本中的太后慈禧。
“阿如啊,阿嬤耳朵不好啦,聽不到,你聲音像螞蟻一樣阿嬤怎么聽的到!沒關系啦,阿嬤應該累了,先給阿嬤休息一下吼,等下敬酒的時候再過來啦吼。”
二姨甩了幾下手臂垂下來的白肉,阿如朝阿嬤行個禮又走回沒有人的圓桌上。
二姨讓林欽來接手繼續替阿嬤按摩,林欽表哥的力道按得比二姨更大力,把阿嬤按得幾乎是前撲后仰,旁邊幾個送花生瓜子飲料的就跟著阿嬤的身體前前后后,二姨看按得還行,這樣下去阿嬤可以再多睡一會兒,她拉著大舅媽來到棚子外面,用手勢又支走幾個阿嬤身邊比較有空的男人繼續去田里找人。
“欸,嫂阿,現在剩不到四十分鐘餒,你看再找不到阮是不是要換人哈?阮襪怎么辦哈?”
二姨朝田中央看了一眼,一邊轉著她戴手腕上的佛珠。
“蛤?換人?換甚人?汝叫咱阿母去?還是那個阿如去?人阿如才16歲餒……吼,這個小靜實在是就夭壽餒,看人漂漂亮亮乖乖的怎么這樣啦!阿母光請師父對八字查時辰,光這些就開了三十多萬,今阿日還有辦桌餒,這幾桌不用錢逆?開了多少汝知道嗎?這些攏還不包括給俞靜家的費用蛤,汝說換人就換人,換人伊厝欸不用賠償逆蛤?”
阿如聽不明白很完整的對話,但聽起來這婚姻跟演戲一樣,她爸她媽要離個婚都還等上一個月冷靜期,他們現在這新娘可以說換就換。
她換到再里面一點的座位,嘗試要讓自己消失在那倆人的視線,以免她們等下像夾娃娃一樣夾到誰就誰來結婚。
“那阿現在怎么辦蛤?找個人用小靜的八字先把進門辦了再去找人逆?迎娶儀式阮早上就辦好了啦,怎么說那個小靜都已經是咱家的人了啦!”
二姨隨手朝阿如的方向指了一下,眼神瞟過來然后發現阿如不在原本的座位上,二姨站起來看到正縮在角落正用手機跟她媽求救的阿如,才又安心地坐了下來。
“咱怎么對阿母交待蛤?說新娘子今日仔吃壞肚子逆?還是說新娘子家里有事蛤?伊那爸爸不是重病嗎?還是干脆說伊爸爸剛剛死去了哈?”
換大舅媽站起來,要看看田里面幾只束掃來掃去的手電筒光影有沒有搜尋到新娘子人影。
“新娘不見了,二姨要拿我抓交替啦?!?/p>
阿如用顫抖的手給她媽發去訊息。說好的臺南人情味呢?這根本是人口販賣,而且兩千塊就把自己賣了也太不劃算,對象還是她表哥。
“有什么好擔心的,女生家里都收了錢的,哪能說話不算話的?!卑⑷缢龐尯芸炀突貜土擞嵪ⅰ?/p>
“你不是在上班?怎么那么快就回了?”阿如對著屏幕盯了兩分鐘,她媽沒再響應。
……
“不好意思的啦,那邊請我來這里,請問我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啦?已經很晚了,新娘新郎什么時候進場的啦?我們應該在新人進場前就開始唱啊,可是沒人告訴我們正確入場時間的啦……”
一個穿著傳統服裝的矮個原住民男人,一手把他的長發撥弄到耳邊,兩根手指在耳朵里調整他的耳式麥克風。
“欸,來呀來呀,新娘回來了啦!欸欸欸……”
田邊有一個人指著道路口的方向,遠處一輛老舊的銀白色小轎車停在路口,兩扇車門打開。
大伙聽到動靜都沖上去,歌手被丟原在原地,被丟下的還有從頭到尾狀況外、現在自己仍跟著空氣前后搖擺的阿嬤。
二姨丈走到一半才想到這件事,折回來到阿嬤身邊繼續倒茶捶肩。阿如松了口氣,慶幸自己即將逃離抓交替的窘境,她拿起手機回到座位上,準備看迎娶。
“阿財!快要開飯啦!”
阿如丟了一顆花生米過去,正在期盼鍋子里掉出菜渣來的阿財一張口接得一個準,但這一小口它咬都不用咬,吞進去就想吸了口空氣一樣,它尾巴都不甩了回頭繼續守護眼前那鍋正在翻炒的大鍋菜。
“欸,那個菜可以直接上桌了啦吼,儀式弄好阮剛好回來開吃,來啦來啦,阿如起來了蛤,時辰要到了哦,來跟著我們來走。阿母?。“⒛?,時辰到了哦?!?/p>
二姨跑過去確認狀況之后,跑回來對著阿如和阿嬤招手,要大家起來去前面集合,等大家都離開得差不多后,她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跑回去舞臺邊調整器材的歌手和樂手那里。
“你們臺北來的,會很多樂器吧?你會那個吉它嗎?”
二姨指著負責樂器的帥哥手里正在擺弄的喇吧。
“會呀,我今天帶的就是吉它。”
帥哥拿起他斜背的黑色大袋子,那個皮膚黝黑的原住民歌手在一旁對著喇叭試音。
“one two three test one two three.”
“吼!那么棒喏,那你平常也彈鋼琴嗎?”
二姨側著耳朵想聽清楚那歌手在對著麥克風說什么,感覺不是在跟她說話又轉過來繞有興趣地問帥哥。
“鋼琴?彈呀,我從小就是學鋼琴的。”
帥哥用纖細的手指在空氣中彈了幾下。
“你家里人對你很好吼,還有錢讓你學彈鋼琴,現在好像還有什么電子琴啊什么烏克什么的,你該不會全都會吧?”
“阿姨,你說的是烏克麗麗吧,會呀,做我們這個圈子,基本上什么樂器都要會的?!?/p>
帥哥越說頭抬得越高。
“吼,就厲害欸餒!你這樣做婚禮太可惜了啦,應該去電視上又彈又唱當歌手呀,像那個誰哈……張宇啦!嘿啦,像張宇一樣,吼,他跟你一樣很帥餒。我想想還有什么能考考你哈……哦對啦!我想到個很難的那個,叫什么我想想……好像叫嗩什么……嘿啦!嗩吶,你該不會連嗩吶都會吧?吼我聽說那個很難,很考驗肺活量,會那個才是專業的樂團餒?!?/p>
“拜托阿姨,那種哪有薩克斯風難,簡單啦!”
帥哥歌手說完把膝蓋彎曲,嘴巴鼓起,用手勢吹起薩克斯風。
“蛤?你說什么風?”
二姨把耳朵靠過去。
“是薩克斯風!現在國外很流行的,很多西式婚禮都會請人來吹薩克斯風,然后新人就在場中間跳舞,我現在正在跟一個外國老師學薩克……”
“哦哦哦哦,那個風我知道啦我知道,好好好,很好很好。那等下婚禮就麻煩你們了吼,我們這個音樂先關掉了啦,阿你們倆個跟我過來一下,我再跟你們說一些事……欸那個阿如啊,不要在這了蛤,跟著姨丈還有阿嬤去跟大家集合吼,儀式要開始了哦,乖哈?!?/p>
二姨把一直重復播放的音樂按掉,推著倆人走到臨時搭建的舞臺后方。
阿如把背包背上雙肩,她沒搞清楚為什么要離開婚禮現場,只能照著二姨說的方向往遠處在拉拉扯扯的影子方向走。
離開擺上幾個LED大燈的棚子之后,夜里的農田視野暗淡許多,每一塊田地邊上只站著兩只發著黃光的路燈照路,把田地拐彎處高低的人頭映在地上擠成一團搖搖晃晃。田里的蟋蟀蟬蜍鳴聲在這時顯得特別刺耳。
阿如放慢步伐,回頭想等姨丈跟阿嬤一起跟上,這時姨丈才攙著阿嬤走出棚子,一高一矮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阿嬤看起來還是閉著眼睛,但腳步卻很沉穩,在姨丈的帶領下顯得不急不徐,畫面宛如太監伴著太后出巡。
往前幾步轉上彎之后她才聽到,這群人中有人在笑、有人在咆哮、還有人在哭。
她看到一個被眾人拉下車圍在中間的女孩子,一身紅色上衣長裙,頭上原本髻了一個典雅新娘包頭,但包頭之間插上的幾朵白色小碎花瓣已經東倒西歪,還有兩朵就卡在她的前額頭發間,在她低頭涰泣時又落到她的粉紅色高跟鞋上。
而這時候后方有了一陣與剛才收音機中不一樣的歌曲,混合著另外那頭新娘子的抽泣,兩者從各自方向往阿如所在處逐漸拉近。
正月十八
黃道吉日
高粱抬
抬上紅裝
一尺一恨
匆匆裁
阿如沒有看到要結婚的二表哥,在最靠近新娘身邊的老婦人還有一個年輕人都穿得很隨性,一看就不是來參加婚禮的;這兩個人一邊對著新娘指點,老婦人抓著新娘的手臂,要把她拉往二姨這邊靠,一邊又轉頭又對其他人點頭哈腰。
其他人則是捂著嘴又拍手又搭肩在客套哈哈大笑,在泛黃的路燈下有些詭異。
幾個舅媽在月光下頂個大濃妝不斷回頭往阿如的方向看,阿如看不懂她們的表情,好像有些開心,又有些幸災樂禍;再走近一看,那感覺更像是麻將桌上已經聽牌暗杠門清,只差再摸一把新娘便可開花自摸的笑。
阿如等到阿嬤和姨丈走進后,就攙扶著阿嬤另外一只手一起扶著她,她近看之后發現原來阿嬤沒有閉著眼睛,只是眼睛被臉上的肉擠得太小。
“阿盧啊,汝今仔日也是要大富大貴逆?汝愛看吼仔細,后擺汝無定著娶一個鬼親餒,阿嬤欸乎伊選個好婿,阿嬤攏會疼惜汝?!?/p>
阿嬤拍拍阿如攙在她手臂上的手,說了一大段她也聽不懂是什么的臺語。
“阿嬤說你今天來參加了也是會發大財保平安,阿嬤很疼你,以后也給你找一個夫婿入來我們林家,這樣世世代代吼,都有富貴命啦,入門進來的你一樣可以再嫁餒,跟現在這個新娘子不一樣啦?!?/p>
“阿嬤剛說鬼親?”
阿嬤前面說了一大段,阿如就只聽得懂鬼親。鬼親是什么鬼?
“不素啦,阿也不是說鬼親啦,阿嬤書讀比較少,說話比較粗啦。就是一個訂下一個合約儀式啦,我們合親以后吼,他們可以讓阮家族世世代代都平安健康。
一尺一恨
匆匆裁
裁去良人
奈何不歸
故作顏開
“蛤?”
阿如轉頭看向哭得撕心裂肺的新娘,又回頭看到也走出棚子的二姨,身后跟著唱得渾然忘我的原住民歌手,以及不知道從哪生出一把嗩吶在忘情吹頌的帥哥樂手。
要說這帥哥大晚上的,吹起嗩吶還特地把墨鏡戴上,倆人已經陷入歌曲意境非常投入,搖搖晃晃從后面跟著二姨的帶領往這邊走過來。
走近之后阿如低頭又看到帥哥樂手口袋里露出來的半截紅包袋,只得把張大的嘴巴閉上。
當他們來到前面時新娘已經沒有剛才那么激烈的抵抗,只是左手捏著右手,極力要把手上的紅色蕾絲手套拆掉,又被她旁邊的婦人按住,阿如猜想那婦人可能是新娘她媽。
“姨丈,那個……阿堯哥哥呢?”
阿如到現在都還沒看到今天要結婚的二表哥,她的心越來越涼。
“噓!”
二姨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怕阿嬤聽到阿如的話。
“伊講阿堯吼?阿堯底頭前啊,咱過去就看有啦?!?/p>
阿嬤對這個名字似乎聽得特別敏感,阿如問完馬上就有了反應。
“蛤?”
阿如看著二姨丈。
“你阿堯哥哥現在就在前面啦,我們就是要去找他啦,來啦快跟上吼。欸欸,后面的要快點了吼,時辰到了啦!”
姨丈敷衍了幾句,回頭對后面唱歌的吹奏的還有二姨幾個揮著手。
聽著
卯時那三里之外翻起來
平仄
馬蹄聲漸起斬落愁字開
“阿你們現在人都到了,我們就走了蛤,拍謝啦,已經都講好了啦,不會再跑了啦,拍謝拍謝?!?/p>
前方就見那個新娘的媽媽一邊行禮,一邊后退要回到車子里,然后新娘子拼了命也想跟她擠進去,一只腳擋在她媽前面要比她媽更快一步進到車里。
“欸阿靜啊,你這樣你爸怎么辦?沒有錢你是要讓他等死逆?你趕快把儀式辦一辦,阿人家……不是,不是人家,是親家!親家說你以后想再嫁也不是不可以嘛,擲個杯經過同意就好,啊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哈?”
新娘她媽用另一只腳把新娘已經踏進去的腳給頂出來,然后仗著自己身體矮小,一溜眼很快鉆進車子里,關門上鎖,駕駛座上那年輕人已經發動引擎。
“嘿啦對啦,咱阿堯沒有那么小氣啦,走了啦走了啦,阿堯人很好的啦,很‘耐死’餒,恁少年仔都是說‘耐死’對不對?就是人很好的意思啦!哈哈哈哈”
大舅媽看到阿嬤的臉色有些不耐,在等她發聲之前得趕快出發。
車子很快速地倒退,原本前方被車燈照亮的路瞬間變黑,二姨把阿嬤交給大舅媽,她跟二姨丈上前把新娘子左右兩邊貼著走,仨人走在最前面。新娘子還在哭,硬拉個兩步只肯走一步,另一步是被拖的。
說遲那時快
推門霧自開
野貓都跟了幾條街
上樹脖子歪
阿如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跟著,沿途大家在歌聲中有哭有笑,有點像國中的畢業典禮那樣,只是哭的人只有一個,其它人全都在笑。
這不
下馬
方才
那官人笑起來
那官人樂著尋思了半天
只哼唧出個 離人愁來
阿如跟著大家走到田中間,一直到快接近了她才看到前面有一塊沒有農田的平地,直立放著好幾塊墓碑,整整齊齊,整面草也修整得干干凈凈。
阿如有些腿軟,她回去得再跟她媽多要個兩千塊,不含收驚費。
不過還有一個比她更慘的,那個人一邊想要往回跑,可能又想到她那個不知道會怎樣的爸爸,腳尖轉了一個面又轉回來,二姨看她不再掙扎才把捏著她手臂的手給放開。想必這也是新娘第一次跟新郎見面。
她這次又是沒能接得上話
她笑著哭來著
你猜她怎么笑著哭來著
哭來著
你看她怎么哭著笑來著
幾人來到其中一塊墓碑前面,墓碑上的名字跟阿如來時看到的路口牌子一樣,只是生命跡象不一樣。
墓邊的石塊上已經坐著一個和尚,看到眾人來了,他先跟阿嬤行了個禮,又很快找到一身紅衣在哭泣的新娘。隨后他在墓碑旁邊把兩支儀式要用的油燈轟一下點上。
“阮阿堯終于找到老婆了餒,咱等這天等了三個月你看看?!?/p>
二姨用肩膀碰了一下二姨丈的肩膀。
一拜天地
和尚點頭示意讓新娘到墓碑中間站好,‘公公’和‘婆婆’站在兩邊,阿嬤由大表哥攙扶在后,她把手上的佛珠拿下來,其余的人隨她有佛珠拿佛珠,沒佛珠就雙手合十,等待進門儀式。
“拜。”和尚一個字,二姨便用手指頂一下新娘子的腰,新娘子轉頭看二姨,被二姨瞪了回來,她嚇得對著二表哥的遺照一鞠躬。
二拜高堂
和尚又繼續念了一段,做個回身的手勢讓新娘轉身面對公婆。
“拜。”新娘子又對著前方二姨跟二姨丈行了個禮,一個用力的抽泣把她彎下的身子又直了回來,這次被小舅媽戳了一下又趕緊彎下去。
夫妻對拜
“跪。”和尚伸出手掌對著墳前的遺照示意,他念出新娘子的全名,讓新娘子在遺照前跪下,并且必須哭著說愿意和丈夫結成良緣,此生不離不棄,請丈夫保佑宗親平安、富貴。
和尚話都還沒說完,新娘子便噗通一聲跪在遺像前,嚎啕大哭,聲嘶力竭。兩只手死命抓著粗糙的墓碑兩端,哭到快沒力了才停止拍打,但十根手指還是把石碑摳得緊緊,整張臉貼到二表哥的遺像上面,只差沒把額頭磕出血來。
她笑著哭來著
你猜她怎么笑著哭來著
哭來著
你看她怎么哭著笑來著
“欸,阿她怎么那么感動哈?好像跟阮阿堯離別依依哦,她剛不是還……”
大舅媽湊到大舅耳邊。阿如看到阿嬤在大表哥旁邊轉動佛珠,頻頻欣慰地點頭,新娘子哭得越大聲,她的嘴角就越上揚。
一群人像古代在菜場圍觀慈禧太后行刑時的歡欣鼓舞,那把號稱‘大將軍’的刀子越鈍,太后和眾人就笑得越開心。
她笑著哭來著
你猜她怎么笑著哭來著
哭來著
你看她怎么哭著笑來著
最后是哭到吉時都要過了,幾人才把地上還抓著墓碑痛哭流渧要死不活的新娘子拎起來,二姨點了三柱香抓過她的手示意她拿好,然后要她一邊默念我愿意,一邊兩只手把香插進爐子里,整個進門儀式才算完成。
正月十八 這黃道吉日
正月十八 這黃道吉日
正月十八 這黃道吉日
正月十八 這黃道吉日
一群人鼓掌恭喜林家經過了多個月的輾轉,終于喜獲一水當當的媳婦,等著今后林家聲勢漸長,阿公也能含笑九泉,在此風水寶地瑞安穩長眠。
幾人又把新娘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圍著走,一邊還不忘開出一條路,帶阿嬤打道回去吃辦桌。
一直回到辦桌棚里,被棚子上方架起的白燈照得睜不開眼睛,阿如才恍然清醒。
新娘被安排在阿嬤的對面坐下。她一邊坐著二姨跟二姨丈,而另一邊的位子是空的,卻依舊放著碗筷。
“喂!麻,你找我來參加這什么東西啊?還有表哥什么時候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趁著眾人開始熱鬧吃起酒菜來,阿如繞到棚子后面打電話給她媽,她媽不接她就不掛電話。
“你還敢說,你說你多少年沒有回去看阿嬤了?至少快十年了吧?南部這邊都發生什么你當然都不知道,表哥過世你不知道就算了,現在他結婚了你總要代表我們家來參加吧哈,那么大個人了,還不會跟這些親戚打好關系?!?/p>
阿如她媽使用的政策是惡人先告狀。
“欸!不是呀,我還未成年欸,你讓我來看這個,你到底是不是我麻啊?你知道阿嬤剛還說以后要找個鬼老公給我欸?!?/p>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是會興旺家族的好事,我們總不能一直靠著你爸吧?你比較小,對這種東西比較敏感,搞不好這個喜氣就更容易沾到你身上,然后你再帶回來,你別忘了啊,在你爸不管你死活的時候是誰這樣含辛如苦……”
“拜托,你都上臺北幾年了,還弄這些迷信……反正我要回去了啦,沒我的事了,紅包也給了喜氣也沾了,你得再給我兩千,我回去還要到廟里收驚?!?/p>
“啊你一下說這些是迷信,一下又跟我要錢收驚,你嘛幫幫忙!我跟你說有些事該信還是要信的……”
阿如嗶一聲掛斷電話,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繞了棚子外大半圈才找到租用的流動廁所,她一進去就吐得稀瀝嘩啦,吐完用手電筒照著馬桶看看有沒有吐出什么蛆蟲或青蛙。
接著她從包包里翻出在地鐵站門口給他遞名片又把她推上車的大哥電話。大哥原本不想再跑一趟,快十點了,那個招牌左下角有個小字‘冥’的婚禮,他可是不想再去。
阿如軟硬兼施,要不是在這偏僻農田中央,她也不會愿意再回到那輛車上聞那大哥的檳榔渣。最后又多加了二百塊錢,大哥才肯回頭來載她,而這個錢當然最后還是得找阿如她媽拿。
阿如撒了些水在額頭跟臉頰,垂頭喪氣去找阿嬤說阿嬤我好像中了煞,我麻要我回家。阿嬤聽完二姨丈的翻譯后跟坐在另一桌的和尚要了一張符,現場燒干了就丟在茶水里要她喝下,說喝完了過過霉運,才放心讓她回家。
阿如回到棚子后面把符水全吐了出來,吐了一堆黑色的渣渣,她看到又忍不住再吐一次,就這樣看看吐吐在流動廁所里待到大哥打電話給她,上車的時候腿已經幾乎全軟。車門關上前她從辦桌會場聽到二姨把收音機按下,音量開到最大。
他將是你的新郎
從今以后他就是你一生的伴
他的一切都將和你緊密相關
福和禍都要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