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了這里,我不曾向往一望無際的草原,不曾看見蜿蜒的河流和光芒四射的太陽,當夕陽落下,烏云騰起,我也未曾見過十五的圓月,今日我卻從白佛寺走過。
高原的空氣稀薄,大山巍峨。我從山腳拾級而上,一抬頭便看見了屋檐翹翼,紅漆欄桿,彩繪棟梁,炫麗壁畫……這些都不足以引起我的思緒動蕩。
只是這宮殿式的建筑,在群山環抱中安眠了。從以前到現在,從雪山至草原,日落月升,從去年的中秋到今年的中秋,它依然緊閉著雙眼。屋檐上紅嘴的烏鴉沒能叫醒它,斷壁墻根草叢中的蛇沒能爬行到屋宇中,井里的水早已干涸。
我唐突地進來了。其實我從千里之外就望見了它,對它喊到我即將要來了。這一路沒看見一個同行的旅人,沒有汽車,沒有牛羊,也沒有牧人,甚至到寺院門前也沒有看見喇嘛的身影。
一道一道的寺門阻攔著我,每跨進一道門,掀開絳紅色的布簾就能遇見一切比丘相。經過重重寺門,又轉過大經堂小經堂,這個與世無爭的白佛寺,我突然就闖到了你門下。
此刻這經堂無人,酥油燈卻一排排亮著,火焰搖動。我還看到地上擺著的兩排散落著的紫紅色布衣,也許是喇嘛師父們剛剛做完功課出去了。
我來得匆忙,未曾帶著香和柏香,不能在佛爺面前燒香祈求,但我有顆虔誠的心。
腳下的蒲團還在,蓮花樣的紋飾還未褪色,我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滑過鼻尖,再到心臟處,兩眼微合,雙膝下彎。
也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有千萬個人像我一樣跪在這里,像我一樣雙手合十,雙目微閉,鄭重地磕三個頭。千萬人的額頭都碰過這地面,他們不斷地下跪又起身。
磕頭完畢,這精美的壁畫我無意欣賞。我知道我得匆匆離開。在我轉身時,我忽然就看到了大門后面穿著袈裟的人,也許是活佛,也許是個年輕的喇嘛,但是不是他呢。我跑出去追尋,他卻不見了蹤影。
我沒有看清楚他的樣子,卻看清了他的眼睛,如我脖子里的佛珠一樣帶著三色光芒。
離開是很長的決定,但他離開時卻是一瞬,是我生命中的一瞬。如山中的菩提突然落了葉,如寺里年久的地板嘎吱一響。我駐地不動,我邁不開腳。
他也曾有憂有悲,有歡笑和眼淚。
但可不可以走得不要這么匆忙,我雖是過客,可我途徑這里,不單單是為了看這古老的白佛寺廟。
屋檐的紅嘴烏鴉又呱呱呱地開始叫了。它們不斷叫著「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你與它們一樣,我與你一樣。離開便是永恒,離開是生活的本來面目。這寺門,因我心事重重而走不出這道門檻。
過了好久我才明白,這種思緒無法向你訴說,美好又哀愁。到此為止吧,不再去追尋你的腳步,也不再去挽留你,不再等到夕陽落下時收起這些落葉。就到此為止吧,你明亮的目光早已黯淡,你絳紅的袈裟拂過了寺門,你敲響的鐘聲已渺渺茫茫傳過了草原,旅途的過客早已把你忘記。
你親手驅趕的烏鴉即將回歸,你掃過的院子不再干凈。你曾在那棵紅色柱子上刻下告別。
那盞酥油燈你親手點過,今日我再續一盞,愿你忘卻今生,華發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