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底的一天下午,馬尾(原名馬威,見前文)突然來訪。
毫不憐香惜玉地把我從被窩里拎了起來。
“不會是幻覺吧?”我揉了揉眼睛。
“穿衣服。”他沒有一絲商量語氣。
“現在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在辦公室嗎?”
“我翹班了。”
“看見我的手機了嗎?”我問。
他從梳妝臺上把手機拿給我。
“我剛好要給你的領導打電話。”
“喂。”
“順便我會給你請個假。”我面無表情地撥打電話號碼。
“真是毫無人性!”
電話接通了。
“LYF,你終于給我打電話了。”電話里嘈雜聲一片。
“李影蓮,馬尾你管不了了是不是……”我嚷道。
“馬尾跟你在一起啊,太好了,那我就不跟你多說了。”她的語氣有點倉促,“我在外邊有事忙著……”
李影蓮掛了電話。
馬尾挑釁地看著我。
“一個在女人手底下干活的男人,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回應了他的眼光。
“這句話說得很有血性。”馬尾點點頭。
“當然。”
“我會一字不漏地轉告李影蓮。”
“喂,毫無人性啊……”
馬尾帶我到了水墨長潭那條圍堤。
把我從車上拽下來散步。
我的腳有些飄,迫于他的淫威,只能裝作輕松地往前走。
岸邊有人在釣魚,冬天的陽光不大,暖暖的。
“要說什么趕緊,我現在腦容量不多。”我貪婪地呼吸著戶外空氣。
“我現在還不想說話。”這就是馬尾奇怪的地方。
你永遠不知道他的觸點在哪里,有時候他會滔滔不絕,有時候卻緘口不言。
“你知道你這個樣子讓我想到什么嗎?”我說。
“什么?”
“大便。”
“嗯?”
“想拉的時候一瀉千里,不想拉的時候連屁都放不出一個。”
“你這個比喻……很糟糕,不過有點道理。”
“所以生活還是要有規律,這樣身體比較健康。”
“這句話說得很好。”馬尾的表情很謙虛,“不過我現在還是沒感覺。”
“什么?”
“就是還不想拉。”
“你……真臟。”
過了科誠農場就是畫家村了。
馬尾指著河岸邊一個楊柳依依的大院子說:“記得這里嗎?”
“當然,水鄉人家,在這里吃過不少飯。”
“對。”他的語氣含著贊許。
我滿懷期待地等著他的下文,結果他又閉口不言了。
整整往前走了近一公里。
他停下來指著圍堤下面的一個建筑群說:“這里呢?”
我不說話,只顧往前走。
馬尾快走兩步追上來。
“記不起來了嗎?”
我還是不說話。
“你是不是傻了。”他開始著急。
“再走一公里。”我不理他。
“什么?”
“剛才你的兩個問題間隔了一公里的距離,沒辦法,我適應了這個節奏。”
“喂,這樣太不人道了吧。”
“你也知道這樣不人道啊。”
“真不說?”
我不說。
“我突然詩意大發了”他清了清嗓子:“……/如果真的有孟婆湯/來生,請你記得尋找/一扇整夜亮著燈光的窗——/我就在那里/你給了我今生,我許你來世/……”
“你是不是要我跟你斷絕朋友關系。”我大聲說。
“好感人啊。”他搖頭晃腦,“嫂子沒有聽過這么動人的詩吧,要不要我告訴她這首送給SS的詩。”
“你敢!”
“姍姍? 最近睡眠好嗎? 好久? 沒跟你說說話……”他又唱起來,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那個是中心小學。”我無可奈何。
“對。”
……
“還有呢?”
“還有?”我不懂。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就只喚醒了你的這些記憶?!”馬尾喊道。
“……十幾年前的希望工程我們來這里掛鉤幫扶了兩年,前前后后大概有2個月時間。”
“十幾年前?”
“十二年前。”我想了想說。
“不錯。”他摸了摸我的頭。“接著說。”
“工作結束后,我們這個臨時團隊建立了革命感情,于是大家決定每年年終聚餐一次……”
“你終于想起來了。”馬尾好像解決便秘一樣舒了口氣。
聚餐的事我確實忘了!
“去年是第九年……剛好輪到我召集啊!”我突然驚醒。或許是去年遇到疫情我才忘記了這個聚會吧,我心里安慰自己。
“很好。”
“那今年也遇疫情……”我心里有些內疚。
“我們團隊一共9個人,沒有超出聚餐限制人數。”馬尾說。
“馬尾,那你馬上幫我安排……”我心里有點著急。
“記憶沒了,幸好良心還在。”他說,“我跟李影蓮已經商量好了,除了時間,其它一切我們會幫你安排。”
“謝謝。”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 “年25入年架,你看……”
“小年夜吧。”我竟然有點亟不可待。
“那就是后天,會不會有點趕,你行嗎?”
“等到入年架還要多內疚兩天。”
“乖,不急不急。”馬尾拍著我的背安慰我。
“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好殘忍嗎?”
“沒事,沒事,反正過兩天你就會把這些都忘了的。”
“喂……”
“那我們的聚會就定在小年夜吧。”馬尾轉移了話題,“李影蓮特意交待你只管放心參加,其它的一切我們會負責安排。”
我跟馬尾和李影蓮三個,當初掛鉤的時候是同一個單位派出的,關系一直很好,雖然后來我沒跟他們在一個單位了。
所以馬尾的話題轉移得很成功。
再走10分鐘就到了圍堤的盡頭。
這里有一個供游客停車的小型停車場,還有一個觀景樓,正面寫著兩個大字:上合,下面注著:休閑農業公園。
幾乎沒什么游客,我跟馬尾坐在觀景樓的階梯上休息。
“那是什么地方?”他指著停車場過去的圍堤盡頭說。
“小水電站。”
“對。”他又摸了摸我的頭。
“你有完沒完,我又不是阿爾茨。”我推開他的手。
“夫君,記得大學畢業你給我的留言是‘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告別’。”
“那是我的真心話。”
“以前真是年少無知,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
“感恩。”
“自從你得了這個病,我很擔心有一天你會忘了我。”
馬尾自顧自話,根本不理我。
“如果人生真是一場漫長的告別,我希望我跟你的告別,越漫長越好……”
“你的意思就是你這塊狗皮膏藥不想撕下來唄。”
“……嗯。我的意思是貼在你身上最舒服。”他的表情很嚴肅。
我氣短。
……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對少男少女來到了這里……”馬尾又開始自顧自說。
“嘩嘩的河水掩蓋了周遭的聲音,那少年起了邪念,看著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想‘真是天助我也’……”
我不說話。
“此處省略500字。一直到深夜11點,兩人才衣衫不整地回到朋友住處……..”
“一段唯美的愛情故事由此開始,那個女孩還為此做了一回千里尋夫的孟姜女……”
我好像想起點什么了。
“杉杉? 最近睡眠好嗎……”他又唱起來。
“我現在才突然發現你為什么喜歡SS了,原來你是要補償對杉杉的愧疚。”
“老來多忘事,唯不忘相思。我就不相信你會忘了林杉和這個‘作案現場’。”他指著已經修葺一新的水電站。
我的記憶回來了。
當時應該是在寒假,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只記得自己還是見到女孩子會臉紅心跳的年齡。有一次馬尾出來撩妹,我跟林杉是電燈泡,馬尾進入狀態后,毫無情面地暗示我這個男燈泡把女燈泡帶走,給他肆意發揮的空間。
我跟林杉不是初識,所以我的邀請她沒有拒絕。我們就走啊走啊,一直走到這個水電站,算著馬尾“發揮”的時間,將近深夜11點的時候才回到了朋友的住在——馬尾撩妹的現場。
如果我沒記錯,事情大約是這樣。
大概也是這樣。
“夫君,對這件事我一直有兩個疑問……”
“你的腦洞真是好大,杜撰得厚顏無恥,如此嚴重失實的事情都能說出口。”
“林妹妹從幾百公里外趕到我們學校,出現在你宿舍門口是事實吧。”
“我懶得和你說話,此處省略500字。”
“什么?”
“意思是我用500字罵你的前世今生。”
“我們來打個賭。”馬尾不以為然。
“賭什么?”
“我贏了,你回答問題;你贏了,小年夜聚餐我替你掏錢。”
我有點心動。
“怎么賭?”
“我賭那個時間膠囊還在那里。”他指著不遠處的水電站說。
我心里一驚,這件事我又忘了。
林杉是一個很活潑可愛的女孩,那天晚上我們聊到時間膠囊這東西,她突發奇想約好第二天各寫一句話埋在那里,十年后再挖出來。
? ? “這你也知道?”我有點疑惑。
“這個確實不是林妹妹告訴我的,是她告訴她閨蜜,然后……”
“就是你撩的那個妹妹?”
馬尾得意地點了點頭。
“女人的嘴,騙人的鬼。”我感嘆。
“我賭她們沒有騙我。”馬尾說得很肯定。
我有點好奇,而且時間隔了這么久這個時間膠囊不一定還在。
不管是哪個原因都值得一賭。
我們向水電站走去。
“夫君,還記得你寫的是什么嗎?”
“要不我們就賭這個?”這個我倒是真記得,我寫的是:祝你永遠都無憂無慮。
“我又不是白癡。”他絕對不傻。
因為第一種結果只有兩種:膠囊在或不在,我們的勝負概率各半。
而第二種結果卻有五種:膠囊及里面的內容都在而且還看得清楚,如果我記錯了,他贏;膠囊及里面的內容都在而且還看得清楚,如果我記對了,他輸;膠囊及里面的內容都在但是里面的內容看不清楚,我贏,因為我可以信口開河;膠囊在但是我的字條被林杉取走了,他輸,因為他死無對證;膠囊不再,我贏得徹底,他輸得吐血,因為我一樣可以信口開河,他仍然是死無對證。所以這個結果我的勝率是80%。
到了電站門口,大門虛掩。
馬尾跳起來往院子里看,一邊跳一邊說:“作案現場清理得可真干凈啊。”
我看見電站門口那個埋膠囊做記號的石頭還在,只是以前這里雜草叢生,現在已經整理成一個小公園了。
幸好當初選的石頭夠大,他們搬不走。
不過目測經過這么多年的斗轉星移,滄海桑田,我跟林杉埋的時間膠囊起碼在一米以下。
但這不是我要解決的問題。
馬尾到水電站借了把鋤頭,揮汗如雨了半個小時才看到小鐵罐的一角。
鐵罐已經是銹跡斑斑,好不容易才擰開封口,里面還有一個小玻璃瓶。
瓶里的紙條只剩下一張,我的不見了。
他把字條拿出來放進口袋里,瓶罐封好放在原處,回填好泥土。
? “第一個問題”馬尾一邊走一邊說,“那天晚上你對林杉到底做了什么?”
“沒做什么。”我的記憶現在雖然有點問題,但是這件事情我很確定。
“喂,愿賭服輸誒。”
“我回答了啊,而且這是標準答案。”
“好吧,那只好我來提示了。”馬尾很認真,“答案我會判斷。”
“第一,聽到什么聲音?”
“最開始沒有聲音……”
“什么叫最開始沒有聲音?”
“剛開始心里緊張,沒注意什么聲音,你不要打岔。然后是腳步聲,接著是蛙聲,最后是水聲。”
“沒有呼吸聲之類的?”
“你無聊不無聊!”我叫道。
“第二,說過什么話?”
“第三呢?”
“嗯?”
“你是不是閑得沒事做,還分什么一二三!”
“我喜歡,不行嗎?”
“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分解的嗎。”
“對哦。”馬尾恍然大悟。
“我連當時想什么都告訴你,行吧。”
“好啊好啊,尤其是那些不能分解的動作。”他竟然手舞足蹈。
我真是無語,但是不可否認,被他一攪,林杉的笑容確是越來越清晰。
我們跟她初中曾是一個學校,她比我和馬尾低一級。
馬尾撩妹那天晚上即使他不趕我,我也會自己跑出來,因為他和那個妹妹的動作對話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膩到我幾年不用吃豬油。
我邀請林杉到外面走走,她是笑著點頭的。
剛開始我有點緊張,畢竟是第一次孤男寡女。
直到經過一盞路燈底下,發現她有點害羞的神情我才恢復正常。
調整緊張心情的最好辦法就是看到別人比你還緊張。
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好香!”
林杉說的第一句話是:“柚子花開了。”
然后我們才開始互動。
? “好像還有一點淡淡的百合花香。”
“你真厲害,我今天晚上剛洗的頭發,潘婷。”
“不是我厲害,而是我特別喜歡百合花。”
再往前走了幾分鐘,她把用橡皮筋收束的頭發放了下來。
百合花香味沁人心脾。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沒想到聞到這樣的香味心竟然會顫動。
“好聞嗎?”
“好的……”她的細心讓我有點感動。
“那以后我會一直用這種洗發露。”林杉調皮地笑道。
看著她可愛的笑臉,我竟然有一種擁抱她的沖動。
當然,我還是能克制的,畢竟是高等動物。
我們走得漫無目的,后來就到了這個小水電站的河堤。
當時確實是河水嘩嘩,也是四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是我真的沒有起邪念,也沒想過‘真是天助我也’這樣的念頭。
我們算算時間應該才九點多,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瞎聊。
所以聊到最后連時間膠囊也聊出來了。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中間她問我:“LYF,剛才你是不是有點緊張?”
我說是。
她哈哈大笑:“我也是誒”
“你不只是緊張,還有點害怕。”我說。
“你比我厲害,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那為什么現在不害怕了?”
她停住笑,說:“剛才你是不是想抱我?”
“啊……”我大驚失色,好在四周漆黑。
“你是男生,要實話實說喲。”
“是……”
“所以我不害怕了啊。”她又笑起來。
“你好厲害……”我無地自容,無論是對自己剛才的想法還是對自己的膽量。
“不要難過,女人的感覺是不講道理的。”她反而拍了拍我的肩膀,“因為你沒有抱,所以你讓我很有安全感。這不是安慰你哦。”
“感謝。”
等了一會兒。
我問:“如果當時我真的抱你,你會……怎么樣?”
“我不知道。”
沉默了一會兒她說,“如果,我讓你抱,你會怎么樣?”
我不說話,因為我也不知道。
后來林杉走到河堤斜坡的草地上躺下來。
“天上的星星真美啊,能陪我看看嗎。?”她說。
“真是求之不得。”
她真是個體貼的女孩,一定知道我累了。
我走到距離她一米的地方躺下,偷偷打了個盹。
……
“解釋得很好。”馬尾說。
“嗯?”
“衣衫不整的情節原來是這樣來的。”他點點頭,“林妹妹對你一直念念不忘,原來是你們一起滾過草皮,看過星星。”
“留點口德好嗎!”
“夫君,你才是撩妹高手,小弟甘拜下風。”他對我一拱手。
“好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