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圣誕節的清晨，劃過耳邊的第一個顫音是余慕的殺豬般的慘叫聲，驚得我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目之所及，夜色仍未褪去，窗外卻隱隱透著白光。
哆哆嗦嗦下床，把窗戶打開一個小縫，冷空氣很快闖進來，纏上我光溜溜的脖子。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余慕，你大爺的，大早上吵什么吵？”
余慕不理會我的黑臉，在樓下的窗戶里探出個腦袋，傻傻地望著我笑，“伊雪，你快看，下雪了！”
我嘴角一抽，余光里果然瞟到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松松軟軟的雪花把整個世界都照亮了。我心生不耐，一下子合上窗子，窗簾上的吊墜觸到玻璃，哐哐作響。
“伊雪？伊雪？”
“……”
三兩步挪到床邊，把整個身子摔進被子里，不再理會余慕的喊叫，真正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
好不容易捱到余慕出門，我才快速地戴上棉帽和口罩，圍好圍巾，抓上手套沖出房間。盡管我已經裝備齊全，除了眼睛，沒有一處裸露在外，走出大門時仍然和這西北風撞個滿懷，只好將棉襖裹得更緊點。
還沒走幾步，眼前一個白色的不明物體就以一米每秒的速度直中我的腦門，“啊！”，臉上一片冰冷，我抬起頭，看見不遠處余慕一臉壞笑地望著我，心中怒火蹭蹭直冒，毫不猶豫地摘下手套，蹲下觸碰冰冷的雪地，一邊哆嗦一邊哈氣，快速地裹起一個雪球，朝著余慕逃跑的方向砸去。余慕閃躲不及，雪球在他黑色的羽絨服上綻開一朵花來，甚是好笑。
剛剛嘗到一點甜頭，我乘勝追擊，再蹲下去，捏一個雪球，站起來，揚手扔出雪球，一氣呵成。余慕再次被爆頭，我在原地哈哈大笑起來。
余慕卻沒有反擊，反而慢慢向我靠近，臉上浮起春回大地般溫暖的笑容，霎時我便笑不出來了，只傻傻地盯著他潔白的牙齒，一瞬間失了神。
五米，四米，三米，兩米，一米……
他慢慢抬起手，變戲法般掏出一個——雪球，我一驚，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雪球便伴著余慕的笑聲，散在我的圍巾上，我氣得破口大罵，“余慕，你大爺，有種別跑！”
我們在雪地里奔跑起來，紛亂的腳步破壞了潔白無瑕的美感，但大地它包容著我們，一如從前。
【二】
自我有記憶起，余慕就住我家樓下，不夸張地說，我是看著他出生的。我一月出生，落地時還飄著雪，我媽就給我取名叫伊雪，他七月生，是正夏，整整小了我半歲。余慕很喜歡雪天，每年小城下雪，他總是第一個興奮地跑進雪地，大有和雪花融為一體的架勢。
我卻很不喜歡雪天，寒冬臘月的，我總是手腳冰冷，多厚的被子都溫暖不了我冰冷的身子。然而不喜歡又有什么用，生日還是要在雪天過，不想出門還是被余慕拖著出去打雪仗，每次一身濕地回家，還得被爸媽罵。總而言之，雪天從來就和我過不去，連余慕那個小白臉，都被雪天搶了去。
每到下雪天，我的心情都很down，然而今年有點不一樣。很快就是我的17歲生日了，不管下不下雪，我都得高興地干一件大事。
我得攛掇著余慕給我表白！
別看我，我才不臉紅，都高二了，再不談戀愛就趕不上早戀的末班車了。班里都一對一對的，這小子就是不上心，沒辦法，只能我親自出馬，爭取在生日前把自己嫁出去，哈哈哈哈，想想就開心。什么？你說余慕不一定喜歡我？不可能的，這么多年，他身邊就我一個女生，不喜歡我喜歡誰？
【三】
我要去給余慕送蘋果。
他昨天沒有收到我的蘋果一定不開心，今天就彌補他。嘻嘻，這個呀，叫欲擒故縱，早戀的歡歡教我的。昨天給他送，他一定不會珍惜，今天送，失而復得，那才叫驚喜！
第二節課一下課，我便沖了出去，快步跑到余慕的班外，躡手躡腳地從后門往里望，余慕果然不在！這么大的雪，他一定又跑出去打雪仗了。
輕車熟路地溜到余慕的座位上，一邊和他的同桌打著招呼，一邊把蘋果和賀卡往他抽屜里塞。手指卻不經意間觸到一個綿綿軟軟的東西，我心里一驚，趕緊抽出來，一條紅色的圍巾！
“我靠！這是哪個女孩子沒長眼，還給他送圍巾？”還大紅色，搞什么喜慶啊！
余慕同桌是個瘦瘦矮矮的屌絲，一聽到我的話，立馬驚呼起來，“我去！這小子不錯啊，還挺有福氣啊。”
我拿白眼瞪他，他恍若未覺，繼續瞎說，“我猜可能是隔壁文科班班花，她最近來得可勤了，昨天還來送蘋果呢！”
“閉嘴！蘋果誰不會送，我也會！”我從抽屜里掏出蘋果，“看到沒！她的蘋果肯定沒我的甜！”
“那圍巾呢？我就不信你還會織圍巾！”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皮一挑，盡是嫌棄，“還想跟別人班花比，簡直沒眼看、沒眼看！”
我直接站起來，對著那顆搖搖晃晃的頭顱，上來就是一掌，“再亂說，打不死你！”，然后昂首闊步走出了教室。
一出教室，我高傲的頭顱就焉了下去，像個癟掉的氣球。
余慕這家伙，居然學會了拈花惹草。就以前那個胖乎乎還流鼻涕的樣子多好，看誰還跟我爭！
高中以前，余慕可是個胖小伙子，成天被女孩子嫌棄，我相反，高高瘦瘦的，但惡狠狠的眼神連男孩子都畏懼我三分。余慕很粘我，我嘴上嫌棄著，心里卻很開心。那些女孩子不懂，余慕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男孩子。他的眉眼很俊俏，他胖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我喜歡他那雙干凈的眼睛里盛滿我的樣子，這讓我覺得幸福，比每年得三好學生的獎狀還要幸福。
可是現在，余慕瘦下來了，個子也竄得很高，他還學著別的男生，給自己整了個彎彎的劉海，居然這么快就有了追求者。氣不死我，這個余慕！
我正暗暗憤慨著，左肩猝不及防被拍了一下，我回頭去望，沒人，再轉過頭時，正對上余慕雪一般晶瑩的眼睛。他望著我笑起來，“想什么呢？居然沒識破我！”
我剛想罵他，腦海里又蹦出那個班花的影子，將臟話生生咽下，換上一張笑容滿面的臉，“剛給你送了蘋果，記得洗洗再吃。”
余慕蹙眉，嘴角也明顯地抽了一抽，“你沒發病吧。突然對我笑，真恐怖！”，眼珠一轉，又想起什么似的，問我，“蘋果應該昨天送吧，平安夜都過了！你這殷勤獻得真早！”
我舔舔唇角，搪塞道，“你管我，送都不錯了！”白他一眼，從他身邊溜走。又不放心，還是回頭對著余慕的背影叫了一聲，“放學一起回家，別想找其他女人。”
【三】
最后一節課，我心猿意馬，貼著窗戶玻璃就開始發呆。校園里遍地白雪，沒有翠綠的松柏，沒有紅色的橡膠跑道，也沒有泛黃的草地，只有白色！天地蒼茫，本該五彩繽紛，為何只有白色呢？偏這白色，還耀眼地緊，總是刺痛我的眼睛。
回家的路上，我和余慕并肩走著，我望著他，他望著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峰。
我有點生氣，小跑到余慕身前，張開雙臂攔著他。“余慕，不許看雪，看著我！”
余慕收回含情脈脈的目光，切換成看傻逼的目光看著我，“看你干嘛？”
我盯著他輕輕揚起的下顎，視死如歸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隔壁班班花？”
“哈？”
“你不是收下了她的圍巾嗎？就在你抽屜里，我都看見了。”
余慕頓時臉紅起來，視線也躲躲閃閃，我驚覺不妙，心中更是自動播放起哀歌，“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錯，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
“我不怪你，你談戀愛了就跟我說嘛，何必遮遮掩掩……”說完立即轉身就走，還學著電視劇里仰望45度角，表現我的痛心和深情。
余慕果然拉住我，攥回我的身子，又用他冰涼的大手扳正我的臉，逼我正視他。我看見他無奈的笑容，笑容里似乎又帶著一點點寵溺，我聽見他說，“本想到家再給你的，看來只能提前給了。”
“恩？禮物嗎？”我瞬間回血，激動地搓搓手，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然而等我看到那條紅圍巾被遞到我眼前時，我暴走了，“你這人過分了啊，雖然我不喜歡那個班花，但你也不能把別人送你的圍巾送給我啊，你這是變相地炫耀嗎？”
余慕撇著嘴角，一言不發地把我的圍巾取下來，又把紅圍巾纏到我的脖子上，全然不顧我的反抗，只輕輕落下一句，“這是我買的！”
“你？你買的？送給我？”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這條圍巾，哈哈，真喜慶，樂呵呵地拿圍巾擋臉笑了起來。
“說！你小子，是不是喜歡我？”我明目張膽地望著余慕笑起來。
余慕的臉更紅了，沒有遮蔽的耳朵根部咻地一下全部紅起來，我暗自歡喜，踮起腳把我的圍巾纏到他脖子上，在他耳邊請問，“喜歡我還是喜歡雪？”
問完我又覺得好笑，我一個人，怎么還和這雪爭寵，卻又想聽他的回答。在我的灼灼目光下，余慕不好意思地撓頭，卻是認真地望著我說，“喜歡雪，就是喜歡伊雪。”
一瞬間，我恍然置身于春天，周身的雪都化為花朵，散發出陣陣芳香。我的早戀，總算在這冰天雪地的溫暖里悄然綻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