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個臂章,舊得起了褶,舊得泛了黃,舊得讓人羨慕。
曾經到現在,它們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視它為兄弟一點不為過。這一點,走過軍旅的人都有體會。
進入新兵連那一天是初次與它相見,那是老兵的臂章。
眼紅,羨慕。
我思維開始跳躍,頓時越過歷史幾千年。我是浴血的大將,寶刀每一次出鞘是讓殘肢斷臂飛舞,戰袍裹著無數敵血,臂章如虎頭護臂為我抵擋一陣陣傷害。那一刻,我摸到了天,嗅到了無敵的味道。
想什么呢?挺胸抬頭,兩眼向前平時。班長說。
我看著班長的臂章,再看看自己袖子上的荒蕪一片,想起剛才的失神,尷尬地對他笑了笑。
三個月的最后一天,我如愿有了第一個臂章。那晚,我在床上滾來滾去,摸著它就像摸著自己心愛的姑娘,似乎永遠摸不夠。
你個狗崽子滾來滾去做什么?下鋪的班長被我吵醒了。
你睡不著去替老兵站崗去。我聽了班長的話躡著跑了外面。
夜黑,風也高。剛出宿舍的我被大西北的寒風狠狠地錘了一下,頓時流了眼淚,打著寒顫。
我戴好了臂章,趟過一路黑跑到了崗哨那里。
老兵走之前囑咐我。腳底下以前是亂葬崗,不要怕,怕的時候看看臂章。
我問他,為什么看臂章。他說,臂章是用烈士的血做的。
那個夜晚的那兩個小時似乎是兩夜那么久。
我聽見了鴉叫,風吼,狼嚎。
內心的各種聲音壓過一切。
似乎,有人在使勁掰扯你的腿,你止不住的抖。
對,我承認我怕了。
我覺得身邊一切黑暗,腳底下唯有一片落腳之地,其余,便是深不可見的黑洞。
我站著,一動不動。稍一動,便是萬丈深淵。
那一刻我忘記了我是革命戰士的身份。
直到,我堅持不住到腿發軟,才想著要從恐懼中踏出。
我想到了老兵的囑咐。
我看著臂章,看著它,嚴肅地看著。
莫名,內心的恐懼成了煙云,飄呀飄,給你一陣輕松。
是的,我克服了那些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好笑的恐懼。以至于現在,換了無數個地方,站過無數崗,卻再也沒有感受到恐懼是什么味道。
一年,又一年。臂章,一次次收領和被收舊,我依然攢下了三個。
這三個,每個都在我訓練的時候沾過我的血,吸過我的汗。還有,在我被姑娘甩的時候見過我的眼淚。
我成了老兵的時候便開始負責新兵訓練。對他們的第一節課,便是曾經老兵對我說的話。
記住,不用怕,你有臂章為你壯膽。
雖然,他們有些似乎不懂。但,沒關系,總有一天會懂。
畢竟,信仰是需要時間。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退了伍,失去了臂章,該是如何痛苦?
如果可以,我想去紋身。
紋一個臂章,見人都讓他們看看,并非大惡。
那是我的兄弟,和戰士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