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讀史記(8):天生反骨?我該不該信?(2)

上回說道,劉鼻涕,不是,劉濞被任命為吳王,20歲就走上了人生巔峰,卻在42年后,神奇地按照劉邦的預言,舉旗造反了,到底是為什么呢?總結為四個字:國恨家仇。

今天來講講家仇。

你砸死我的兒子? 我就砸爛你的江山!

時間就像衛生紙,看著挺多,用著用著就不夠了。一眨眼間,當年高唱《大風歌》的搖滾歌手劉邦已駕崩,徹底退出大漢歌壇,而當年被他預言會造反的吳王劉濞,膝下的兒子也到了會打醬油的年齡。

不過他這個寶貝兒子劉賢,可不是來打醬油的。

哥倫比亞作家何查拉爾卡在《別了,博爾赫斯》中曾這樣描述一個人的使命:“為了從事文學,博爾赫斯于1899年8月24日來到了世間”,有人評論說:這無疑堪稱對“生命角色”所能作出的最精彩的注腳。

化用這個句式,可以這樣說:為了坑爹,劉賢于某年某月某日來到了世間。

他就是來坑爹的。

作為一個國王的兒子,怎樣做才算是及格線以上的“坑爹”呢?

玩兒命花錢?吳國有全天下最大的金山銀山,你花!

玩兒命娶媳婦兒?吳國地處江南,有全天下最多的美女,你娶!

這么說吧,凡是認為“窮奢極欲”就算太子坑爹的,都是拿埃塞俄比亞等最不發達國家的生活水準,去想象華爾街的頂級生活,貧窮限制了我們工薪階層的想象力。

跨階層的想象是不合理的,而跨好幾個階層的想象,則是荒唐而匪夷所思的。

我們河南豫劇里,曹操為了留關羽,曾這么唱:“…頓頓飯包餃子又炸油條,你曹大嫂親自下廚燒鍋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熱汗不消,白面饃夾臘肉你吃膩了,又給你蒸一鍋馬齒菜包,搬蒜臼還把蒜汁搗,蘿卜絲拌香油調了一瓢。”

看了令人啞然失笑,油條包子肉夾饃,還要搗蒜汁兒,這日子過的,他是一代梟雄曹丞相嗎?咋越看越像俺同村二大爺呀!

對于太子來說,“先花它一個億”連小目標都不算,太子坑爹,以“國破家亡”為起步價!

而太子劉賢,具備坑爹的潛質,殺手锏就是他的性格,十六個字形容就是:驕橫粗野,輕佻剽悍,目空一切,傲慢無禮。

在他心中,上天第一,皇帝第二,老爹第三,他本人劉賢,則傲居第四。其余眾生,只配用眼角斜覷。以至吳國群眾一度以為太子有病,得了斜視眼兒,有個太醫好心給他醫治,被他一頓狂毆。人們才發現,打人的時候他一點兒也不斜視。

他只是不屑正眼看人而已。“雄姿逸態何崷崒,顧影驕嘶自矜寵”,他是驕傲的王之子,自應非同凡響。

好了,說完他的性格,正式講他的坑爹大業。

那是一個秋天,滿天黃葉遠飛。

吳國太子劉賢代表自己的父親,赴首都看望漢文帝,拜見漢文帝后,他想順便去看看當朝太子太啟吧。下意識中他有一層隱約的意思:我這個封國太子要和他這個中央太子比一比,看誰更像太子!

(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待皇太子飲博。)

雖然都是“太子”,但實質不一樣,就比如東海龍王的太子,和涇河龍王的太子,那是一個級別的嗎?

劉賢認為:當然是;劉賢之外的所有人認為:當然不是。

倆太子都是少年,都不愛坐那兒尬聊,那,就下棋吧。

劉賢這人呢,下棋水平非常一般,直說了吧,挺臭的,但在吳國下棋基本沒輸過,為啥?一來別人不敢贏他,他是太子嘛。二來他有個絕招,就是“悔棋”,一看要輸,馬上悔棋,別人最多悔一步,他能悔一步兩步三步四步,還大剌剌地白眼望天,悔的棋子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一直悔到贏為止。

吳國歌壇私下為他寫過一首歌,歌頌太子的霸道總裁式棋風,兩千年后被周杰倫略加修改翻唱出來,一時爆紅,就是“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連成線”,你聽過嗎?

如今,習慣悔棋,善長悔棋,且癡迷于悔棋的太子劉賢,遇上了不允許任何人(除了他爹漢文帝)悔棋的太子劉啟,好戲開始了。

劉賢照例發現自己走錯了一步,想都不想,伸手就要悔棋。

“喲呵”,劉啟一把捉住劉賢的咸豬手,笑道:“落棋無悔大丈夫!”

劉賢一臉無辜,理直氣壯地說:“本太子專業悔棋二十年,從沒人說我不是大丈夫。殿下不讓我悔棋,莫非是缺乏自信?”

劉啟一愣,呵呵一笑,松開了手,小地方來的人,不必跟他一般見識。

過了一會兒,劉賢又出錯了一招,還是不假思索抓住棋子又要悔棋。

劉啟再次抓住劉賢的手,皺眉道:“嗯?”

劉賢略帶鄙夷地說:“你堂堂太子,一再打擾我悔棋,毫無人君之雅量,以后何以君臨天下,執掌乾坤?”

劉啟殺機陡現,臉上笑容慢慢凝滯,結成了霜。兩旁下人嚇得跪了一地。但劉賢依然不在乎,兩眼直視劉啟,毫不退讓。

“呀嘿!”劉賢一聲爆喝掙脫了劉啟的手,拿棋子用力砸向棋盤,由于用勁兒太大,棋盤“嘩啦”一聲被撞翻,那顆棋子折飛向劉啟,正好砸中額頭,登時起了一個包。

兩旁下人嚇壞了,皇太子劉啟瞬間暴怒,頭發“噌”地豎起來,掄起棋盤,狠命砸去,正中劉賢太陽穴,劉賢委頓于地,殷紅鮮血從頭頂骨嘟嘟如泉水而出。

(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

劉啟看著地上的劉賢,氣急敗壞地吼道:“老虎不發貓,你當我是病危呀?”旁邊一個缺心眼的太監提醒:“是老虎不發危,你當我是病貓,殿下您說顛倒了”。劉啟一腳踢他屁股上,憤而離去。

吳國太子,就此身歿。“總之最后誰也辯不過墳墓,死亡,是唯一的永久地址”。

性格即命運,劉賢為他的性格埋單了。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行者是。

皇太子劉啟殺了封國太子劉賢,當爹的漢文帝并沒有對兒子做出任何處罰,叫人將劉賢尸首裝起來厚葬,運回吳國,送到了吳王劉濞的身前。

去時,還是鮮龍活跳的青春少年,回時,已是一具冰涼的尸體,吳王劉濞看著手捧兒子年輕而蒼白的臉,喉頭嗚咽,老淚縱橫。

有人說世間真正的痛苦只有兩樣,一是病痛,二是親人的離去,此外的痛苦,都是價值觀造成的。此時的劉濞承受的,正是這樣真正的痛苦,無法化解,無法勸慰,能化解勸慰的痛苦,哪里算真正的痛苦!所謂的錐心泣血,所謂的慘如槁木,任何人世間的詞匯,都無法承載白發人送黑發人之慘烈于萬一。

在極端痛苦中的人會有一些顛狂的舉動,劉濞深深地看了一眼兒子的尸體,對漢廷使者吼道:“都是劉家人,死在長安就葬在長安算了,何必再送回!”來使惶恐,看吳王那張因痛苦而猙獰扭曲的臉,不敢再作分辨,把尸體運回長安埋葬了。

一顆怨毒的種子,在他心里埋下發芽。好吧,你砸死我的兒子,我就砸爛你的江山!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削也。

從此往后三十年,吳王劉濞,不再朝拜長安,他只在夜里朝拜星空。他相信兒子“死為星辰終不滅”,沒有走遠。

泰格爾說:“讓我設想,在群星之中,有一顆星星是指導著我的生命通過不可知的黑暗的”。

劉濞確信,兒子,就是指導他以后命運的那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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