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下客 陳卻? ?
連雨天,芳草地,最適合收拾東西,也許是兩三件掛了許久的干衣服,也許是三五卷半開半合的舊書稿,也許是一兩年未曾整理的舊情思。整理這篇隨想,僅為記住我曾獨自走過的那些路上的燈火闌珊與點點真心。
有一天,我可能會取得普世的成功,或迎來傳統的失敗,屆時在我身上道理和情意橫飛,無人在意我的真心時,至少我還記得曾經獨自走過那些路上的燈火闌珊。
——陳南西
一.
她說:你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不及我第一次遇見你。
那年七月,我提著行李箱,背著畫板,去到南方的一個小鎮,小鎮很小,風景很好。住處離最近的超市銀行郵局都有很遠的車程,穿過一個個隧道,掠過只露出一角的寺廟的紅房子,看著電線和電線桿漸漸變成一個個拖著墨痕的音符,我們終于到了。
住的小院就在山腳下不遠處,小院后山的小山坡上,筑了一個廊子。到的第一天,我們就發現了它,同來的阿展,青青,陶花,還有我,四個人穿過長廊,發現東面那棵樹上,掛著幾顆紅紅的果子,毛茸茸的像是荔枝。四個人圍在樹下,都各伸長了手,跳起身去摘,但試了幾次,紅果子只是隨著枝丫晃晃,得意地上顛下顫,仍然牢牢地坐在枝頭。
你正在長廊里看著,突然走過來,就在我的身旁,伸手抓住枝杈,用手一折,摘下三顆,側過身遞給她們,然后就要離開,我拉住你的手臂,想要問:我的呢?話還未出口,你先笑了,說:等著。
天上飄過來一座座陰云,將天壓得低低的,沉沉地灑下些雨來。我們進到長廊里去躲雨,姑娘們擺弄著手里的小果子,品評著青紅大小,猜測著甜澀酸苦。我坐在闌干上,望著東面那棵樹,突然看到前面的草叢里,一顆早熟的黃果子奇怪地自己向一邊滾去,我仔細望去,后邊晃出了一顆毛茸茸的灰影子,搖搖擺擺,晃晃蕩蕩。
正想叫她們來看,又擔心會嚇跑了它。“要下雨了,你們都沒帶傘吧?”正在這時,你從山坡下上來,一只手里拿著兩把傘,另一只提著一個白色的小袋子。
仿佛要證明你預見的英明,正說話間,雨下得急了起來,我忙回過頭去看,灰影子早就不知道哪去了。姑娘們從你手中拿過傘來,一面抱怨著天氣的突然變幻,一面感謝這你的及時出現。
我忙將腿從闌干外抽回,裙子被打濕,滴著水沾在腿上,冰冰涼涼。阿展和陶花已經撐著一把傘走下山去。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你,你也正看著我,手里的傘虛合著,地上有一小灘水漬。
青青在檐下撐開了那把藍色的傘,回過身問:“我們走吧!”我匆匆收了神,鉆到青青的傘下,卻偷偷瞥見你在后面慢慢開了傘,仍拎著那個小袋子,跟著我們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新鮮的環境,安靜的村落,涼爽的晨曦,睜開眼,便見霧茫茫一片的青藍,我不知覺,起身收拾好,想要隨便逛去。
后山上的廊子里,不知什么時候掛了些紅紅的空心燈籠,黃的穗子擺下來,隨風輕輕晃著,原來只有在山下才望得見好看。我走上臺階,剛上來,就看見一個白色的袋子被放在一旁,轉頭就看到你正蹲在那棵樹下,我走過去看,這里原來有一個洞,一個剛探出頭來的小松鼠因我的靠近利索地縮回身去,你抬起頭,對我笑笑,遞給我一個紅色果子,正和昨天樹上長的一樣。你說:“這個是它們愛吃的。”我在你身邊蹲下,向松鼠洞看去。
可無奈我怎么引誘,小松鼠始終是瞪著黑澄澄的眼睛看著我,不肯往前一步。你將手里的果子放在洞口,拉我起來,裝作要走,一回頭,只見那機靈的小東西已經將果子藏進了洞中,身手敏捷利落,讓你我啞然失笑。
二.
古樸的村落,黃墻頹敗,家家門前的青石板上,苔痕斑駁,凹凸不平,不遠處人家院子里闖出一條黃狗,想是沒見過這么多人,汪汪地狂吠著,卻不敢上前來。
我們四散開來,阿展和青青是見到了水就要去涉的,水面有幾處在太陽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小溪里的石頭又圓又滑,青青在前面走著,突然一個不穩滑下來,跌坐在水中,濺起的水花打了阿展一身,阿展指著跌坐在水里的青青,笑個不停,卻又拉起青青,然后自己向前走去。走到一半,回頭看,青青正伸直了兩條手臂,將鞋提在手里,赤腳踩在光溜溜的石頭上,不知怎地,這一幕突然就讓我想起了《邊城》里的翠翠。
我循著腦海里不清不明的方向,隨意穿梭在屋與屋之間的小路上。看過了村子西面那口陰涼斑駁的古井,叩過最破舊的那一家的門環,拍拍它露在墻外的低矮木梁,吹去神龕上落得厚厚的灰塵。這一戶,幾乎要墻倒屋頹,看來早已無人居住了,只有空空一座舊房子,像一個暮靄昏沉的老人,一咳嗽,就抖落了舊時的許多故事。
轉到另一邊,是一條蜿蜒向上的坡路,繞著另一群更年輕的黃房子,我沿路上去,路的一邊是平坦的土路,一邊是小碎石鋪成的路,陽光下,遠看上去,像一群成群結隊的紫栗色蘑菇。走上來,正要往里面去,突然躥出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端著一把空的雪碧瓶子做成的“槍”,對我喝到:“不許動!”
我被他嚇了一愣,只見他轉過頭,大聲對那邊喊道:“抓到啦!是個女的!是來臥底的特務!”我為他的想象力哭笑不得,原來這里遠離手機游戲的孩子們,還有著這樣原始和豐富的想象力,我想擺脫他繼續走去,誰想他小小年紀,卻十分機警,馬上轉到我身后來,命令道:“別動!老實點!走!”
在這未戴鋼盔的小戰士的押解下,我老老實實地向著集中營走去。轉過半圈上坡路,上到一個通向兩端的平臺,小戰士大聲地叫嚷著:“抓到俘虜了!”終于他的一個戰友回應了他,遠遠接話:“女特務嗎?好看嗎?”我轉頭看去,卻正是你。
“好了,俘虜交給你了,她是你的了,你好好看著,我接著去抓壞人。”盡職盡責的小戰士交接完便轉身繼續投入抓壞人的斗爭了。留下我和你四目相對,面面相覷,不由得臉紅尷尬。
終于回過神來,裝作無事一般地繼續往前走,漫看著兩邊高高低低的黃墻屋頂,就走到了底,卻發現路的盡頭是條死路。遠遠聽著小兵好像又抓了人上來,正大聲問他:“人呢?俘虜給你怎么跑了?”你答他:“人跑了,你再去抓回來啊!”
我只好臉紅紅地低著頭裝作看別處地往回走,小戰士正跑過來,看到我便嚷著:“回來了!不許動!不許逃跑!”說著用“槍”不客氣地比著我,讓我過去坐下,我一眼瞥到你正在那,忙故作鎮定地擺手說:“好了,別鬧。”撥開“槍”,別過頭,腳步匆匆地落荒而逃,生怕露出的驚惶被你看到。
三.
七月的午后,日子總是慢得不像話,太陽的淫威下,入目都是懶洋洋的情狀。阿展像是要化在秋千上,隨手撩撥著那把木吉他,哼著許多我知道或不知道,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歌,或者低沉,或者高昂,我和青青做坐在她左右,抱著畫冊,偶爾聽到熟悉的旋律,便也跟著和聲。
她唱:“我們就一天天長大~
也開始憧憬和變化~
曾以為自己多偉大~
寫了詩不敢遞給她~
聽磁帶偶遇榕樹下~
白襯衫黃昏木吉他~
年少不經事的臉頰~
呼~嗚呼嗚~~~”
心被季夏的太陽焐熱,又被磁性的歌聲軟化,放下畫冊,陽光里的阿展這時特別迷人,我看著她,眼里只有她,然后變成沙漠,夕陽,還有飄揚著的紅色頭紗,變成夜晚閃爍的霓虹,雨幕里的車水馬龍,昏暗中三杯兩盞冒著氣泡的酒,又變成一排小楊樹,單車校服……模糊了的童年回憶若隱若現,就要和現實重合。
你就在此時出現,拿過阿展的吉他,坐在我身旁,輕撥琴弦,唱著:
......今天的風吹向你 下了雨~
我說所有的酒 都不如你~
我在鼓樓的夜色中 為你唱花香自來~
在別處? 沉默相遇和期待~
飛機飛過 車水馬龍的城市~
千里之外 不離開~
把所有的春天 都揉進了一個清晨~
把所有停不下的言語變成秘密 關上了門~
莫名的情愫啊 請問 誰來將它帶走呢~
只好把歲月化成歌 留在山河~......
你望著我,我的記憶和現實的情景就合在了一起,只看得到你。
我像在朦朦朧朧間登上了一艘只有你我的小船,沒有槳,風吹船動,流入未知之途,前方的目的地也許是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也許是個未經開墾的大陸,也許我們一直沒有著陸,會一直向北,向北,直到遇到擊沉了泰坦尼克號的冰山,我不在乎。
我想喝酒,想喝很多很多的酒,想拉著你的手,想把所有記得的古詩都背給你聽,想對你講所有未曾流于唇齒的夢境。
我們舉杯,向山河大地,向日月星辰,共祝祖國繁榮,祝友誼常青,祝宇宙萬物,祝一切光輝波瀾壯闊,不祝我們。
你也許會說我醉了,問我為什么要和你一起喝酒,我搖搖晃晃地坐在船舷上,說:“因為,整個世界都在晃的時候,我想你抓住我的手。”
四.
季夏不是仲夏,所以不會有仲夏夜的故事,只有將明未明的故事,和寫好卻未曾送出的小小詩,讓這個夏天成為回憶里平平淡淡卻又似是而非的一頁。如果讀到故事的你,也正經歷著季夏,那么這句話送給你,希望你能喜歡:“難得感情用事,何必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