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在胡莉莉出院以后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第三部小說的創作中，他不分晝夜的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天一頓飯，要外出頂多也就是外出散散步找找靈感，不過那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是浪費時間。一個月下來有五六斤的脂肪變成了頭發，胡子，還有指甲。他對這種生活深通惡絕，但又沒法改變。

隨著年關將近，曾經住在一個廉租房的同伴開始相約聚會。周凡覺得很奇怪，當初是因為同在一個JAVA培訓班才聚在一間屋里的六個人，如今卻沒有一個是正經寫代碼的程序員。自己和趙瑁宇這兩個上鋪碼字的自不必說，當初睡下鋪的兩兄弟老陳和小陳，老陳去南京給網絡公司做地區推廣，小陳留在北京跟人合伙做生意。邊上那張床上的老北京候二現在正做酒品推銷，而胖子孫大個去年回錦州老家開店去了。

聚會的日子定在元旦一周后，那天下午他刮掉胡子，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從鏡子里他看著自己蠟黃的臉還有那頭鳥窩，心想既然是哥們，大概也不會問東問西的。

周凡坐了兩小時地鐵才到地方，老陳在門后等著，他剛推開那間燒烤店的門肩膀上便狠狠挨了兩巴掌。

“喲~，你這一天到晚宅家的，身材還保持的這么好。怎么，有女朋友了，每天交公糧啊？”

已經在南京當上經理的老陳比上一次見胖了一圈，曾經凹進去的臉頰現在突出來成了個大餅臉。

“靠，我要有女朋友還不拉過來曬死你。”

他回敬一拳，結果打在那壯碩的身體上差點讓他自己后退一步。店里沒有幾個顧客，小陳和候二坐在靠窗的角落，桌子上只有一盤老醋花生米。

“看來今兒就咱們四個人兒了。”

有些失落的候二說完便拿起菜單開始點菜。候二之所以叫候二，不是因為他真的叫二，二的是性格，以前他無論何時都咧著張嘴傻笑。時隔多年，那個二乎乎的北京小伙早已變得成熟內斂，不過外號這種東西沒那么容易改。

“孫大個真不夠意思，錦州離北京才多遠。”

從南京趕來的老陳剛坐下又站起來脫掉羊絨衫和毛衣然后把外套披在了身上。坐在老陳對面的小陳笑著挖苦道。

“人家當老板忙啊，哪像你這當經理的那么閑。”

小陳穿著一身利落的西裝，他有個從高中時就在一起的女友，那女孩前年也從老家到了北京跟他一起做生意，看樣子生意還不錯。

本來桌子是坐六個人的，這會只坐了四個。孫大個沒有來，趙瑁宇則是慣例缺席。對于那個浪蕩的家伙來說也許一場喜歡的電影比跟朋友聚會更重要。周凡坐在侯二對面環顧四周，這間燒烤店為營造出一種大自然的感覺給墻壁裝了一層假木頭，可惜那泡沫木頭日積累月開始掉色變得慘白，這讓裝飾在上面的假綠葉顯得更假了。

等了大約十五分鐘，烤串，烤翅，烤腰子，開始陸續上桌。這段時間里大家對工作的事一概而過，畢竟每個人都在做不同的工作，彼此沒有太大的聯系。

“周大作家，聽說，小說已經出版了啊，待會給我筆記本上簽個名，過個幾年你紅了，說不定就升值了。”

老陳邊說邊抓起一串烤翅，吃相豪放。

“紅個屁啊，第二部都沒人要。”

周凡一連拿了兩串肉串，他中午就沒吃飯。一旁的侯二開始給啤酒開蓋，小陳繼續夾著碟子里的花生米，似是不屑摻和。酒過一巡，老陳故作神秘的問道。

“哎，你們說，我要買個十萬的車怎么才能吸引妹子的注意。”

周凡剛想說，你換個奔馳寶馬的標唄。侯二搶先說道。

“這好說。”到這侯二賣了個關子咬掉塊板筋。“你找杜蕾斯給你簽個車體廣告不就好了。”

“好主意！”老陳拍案同意。

眾人笑成一團。周凡想到上次被電線桿蹭掉的一塊車漆，盤算著是不是也該買個車貼什么的先遮上。

酒過兩巡，桌上的盤子都空的剩下一層油。老陳大叫加菜，結果服務員都聚在一塊聊天，那大嗓門叫了兩聲才有個胖妹不情不愿的拿著菜單過來。

聊到現在，周凡知道老陳和侯二依舊單身，于是他向一直悶頭吃喝的小陳問道。

“你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啊？”

“沒想過呢。”

小陳淡淡的回答。侯二放下手中的半瓶青島玩笑似的說道。

“再不結，過兩年邊兒上可不一定還是那個人兒了啊。”

“是啊，北京漂亮妹子那么多，你受的了么。”

老陳攥著串腰子促狹的笑道。而對于兩人的玩笑，小陳只是打發似的揮了揮筷子，他目光飄向一邊，大家立刻心知肚明。對話停歇了半響，四人各懷心事盯著眼前的盤子吃也不吃，喝也不喝。周凡見過一次小陳的女友，那女孩算不上漂亮，而且異常的膽小，他不知道這兩點是不是那女孩肯在老家等那么多年的原因。其實他覺得小陳一直是看不起他們幾個的，老陳太俗，他太窮，侯二這個老北京不用奮斗，指著套房子就能過上好日子。

“我來講點傷心事吧。”

說罷老陳一口氣喝光手中的小半瓶啤酒然后又拿了瓶新的在手里說道。

“我以前喜歡的一個女孩結婚了，還給我發了請帖，我借口忙沒去。”

缺乏轉折和重點。周凡在心里如此評價，然后把手中的酒瓶伸過去碰了一下。

“這段子，你從微博上看來的吧。”

“靠，居然被你發現了。那我再說一個煽情的段子啊。”

垂下眼簾的老陳聽完咧嘴一笑。

“男人這一輩子，最無力的時刻就是在最無能的時候，碰到了最想照顧一輩子的女孩。”

他想起這個段子后面還有一段，但他沒有說，四人只是把酒瓶碰在一起結束了這個故事。后來侯二講到自己追一個來旅行的女孩一直追到了她的老家武漢，最后回來的只有他自己，他說的時候省略了不少重要部分，所以大家聽的索然無味。說完時他面前擺了兩個空瓶。不過啤酒到底比不上白酒，幾個故事說完，誰也沒有醉所以誰也沒有哭。周凡猶豫了下要不要把自己跟劉敏或者胡莉莉的事講出來供大家消遣消遣，結果猶豫了半天什么也沒講。

“我今年可能也要回老家了。”小陳突然說道。

“回去唄。”老陳輕輕松松。

“回去吧。”侯二唉聲嘆氣。

周凡沒有說話，他聽到了‘可能’這個詞。孫大個三年前就說過類似的話，可去年年底才走。思索間小陳把酒瓶伸到了他跟前。

“我一直挺羨慕你和老趙的，你們干著自己想干的事，想走就能走。”

“不賺錢啊，誰愿意跟我們過這種吃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呢，一個人才能想走就走啊。”

他碰了一下但沒有喝。

“有錢也不一定有人肯跟你過日子啊。”

老陳也上來碰了下，瓶子舉到嘴邊才發現里面沒酒。一旁的侯二笑著開了瓶新的遞上來，四瓶酒再度碰到一起。他們各自從其他人身上和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并發現那種生活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周凡突然覺得，也許沒有來的人才真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等到吃飽，喝足，話聊完，周凡覺得自己清醒的依舊能開車回家，不過交警肯定是不允許，況且他也沒有開車來。老陳晚上就要乘火車走，他跟小陳一路送到北京西站，最后他趕上最后一班地鐵，出站時已過夜里十一點，三輪摩的和出租都沒了。他從地鐵站一路往住處走，路上新蓋起的幾棟樓三個月前開盤，隨著樓盤蓋起來的商鋪大多都已開店營業。他在一家新開張的快餐店的門口停了下來，胡莉莉正在里面打掃衛生準備關門。

夜幕下的寒風格外刺骨，他昂起頭，看著三個月前還了無生氣的大樓如今已閃起點點燈火，那是有人生活在那里的證明。那些白天在外拼搏的人們，夜晚躲進家中享受片刻的溫暖和寧靜。周凡在冰冷的黑暗中等待，他已經獨自走了很長一段路，那段路耗去了他身體中大多數熱量，接下來的路他不想再一個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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