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生活在海里,派漂流在海上,而我,也有一片海。
我時而生活在海里,時而漂流在海上。
——題記
化身孤島的鯨,是一首好的歌。
有意境的旋律和歌詞,總把我帶進那個一望無際的世界,孤寂無垠的時空。當然,少不了駕馭它們的,空靈曼妙的歌聲,去轉動那個世界,去構造那個時空。
旋律是早就寫好了的,起初填的詞也不是這個,化身孤島的鯨是后來借曲填詞的。原來的搭配自有其韻調,然而,我對后來者更為歡喜。可能,是我對派的感觸深久,觸動了我。歌詞的靈感該是來源于派的,那個電影里有著奇幻漂流的少年。
他穿著破爛的衣衫,坐在小船的一頭,茫然地,期待地看著天邊,目光總是消失在海的盡頭,飛鳥的叫聲從云端跌落,魚的呼吸從海洋深處冒上來,歸家的彼岸卻無聲無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一種希望,失望,無望心態的循環往復,在海平面上,隨著暴風雨,饑腸轆轆,野獸的嘶吼循環往復。
派回到了人群中,野獸回到了叢林中,海岸的浪花依舊拍打著沙灘。然而過程卻如此驚心動魄,無法言喻。我想,你沒有孤身漂流過大洋正中,沒有時刻防患于來自叢林的兇猛野獸,沒有失去可以失去的一切...你又怎會懂?
或許你懂,或許海懂。
窗外下著小雨,海打了個嗝,他滿臉通紅,晃晃悠悠地拿出一只杯子,用右手倒滿了啤酒,遞給我:“我...不管,今...今天,你一定要陪我喝上幾杯。”我不喝酒,他知道我不喝酒,但我還是接過了酒杯,酒沫順著杯沿,簌簌地流下,我閉上眼睛,咽下一口,苦味霎時逆流而上,我放下酒杯。
“客人很生氣,直接去經理那,投訴了...我..三次...”他放下喝完酒的酒杯,右手伸出了三只手指。“呵呵,是三次!我...直接被辭了。”海失去了工作,一份他賴以生存的工作,在這之前,在廣北街的廣北餐館,他還是那里的服務員。他把開水燙到了客人的腿,已經是第二次。
“我媽...她的腿疾又加重了,我無法承擔起她的治療費用...工作又丟了。我...這樣...很難再找到工作...我真沒用...”說完,他用右手捂住了臉,低下頭去。海的父親早年去世,母親左腳患有嚴重的腿疾,導致她只能靠拄拐行走。海父親的辭世,本就拮據的家庭斷了主要的經濟來源,那么海母親確是含辛茹苦。
“麗...又離我而去,可...確實,我這樣的,不能給她...帶去幸福...”麗是她的初戀女友,上個月,離他而去,說是因為海沒有左臂,不完整,所以也不能給她帶去完整的愛。這是我聽過的最完整的邏輯。海和麗分手后那晚,海和今晚那樣,雨夜,他抱著一箱啤酒,敲開了我的家門。
海的左臂斷于一次童年時期的高壓電線觸摸,是在廣北醫院截的肢,他住院那會,我高燒入院,我們住在同一個病房,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們只一次交談,便稱兄道弟。我們談的是對面隔離病房的那個漂亮小女孩,她得了白血病,卻每天都在笑,我們都被她迷住了,那迷人而堅強的笑。
截肢時,有心人號召了募捐。他們確實“有心”。那次募捐籌款有近十萬元,可絕大部分都隨著募捐號召者逃之夭夭,所幸募捐號召者“良心”未泯,付了海截肢前后的醫療費用后,才不見蹤影。我父親看我和海同個病房,當即捐了兩千,海知道,他也一直記著。
海很有繪畫的天賦,卻夭折于生活的拮據,可成為畫家是他的理想,所幸理想很難夭折,但也很難成長。他用僅剩的右手畫過白血病小女孩,畫得很是漂亮,以至于,小女孩看過后每次都對他笑得曖昧,然而,他們只能隔著門上的玻璃相視而笑,直到有一天,小女孩不見了蹤影,海感覺失去了整個世界,伏在病床上不停地哭,右手不停地擦著眼淚。那個月,海每次和小女孩打招呼時都用右手,側身隱藏了那空空如也的左側,小女孩一直不知道海失去了左臂,如同海一直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一樣,他的問候聲音無法穿過隔音的玻璃。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截肢住院時的那個小女孩嗎?”我索性問起。
“恩...”海喝了一口酒,帶著濃厚的鼻音。
“她得了白血病,她的笑好美。你還畫過她呢”我說。
“額...?是啊,好...美..呵呵呵...我都不知道她的...”海突然笑了,他停頓了下。“...名字。”然后,他回到了愁眉的醉態。
過了好一會...
“我有點想去找...那個小女孩...”海輕聲說道。
“別想太多...”我的心中卻陡然一驚,有點生怕。
假如海父親還在,海左臂不失,募捐號召者不跑,他可能可以進入高中,大學的學堂進行求學深造,然后再完成一次成為卓著畫家的蛻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成為一個斷臂醉漢。順便一提,他的女友麗就是被他的繪畫天分所吸引的,那個時候,海畫了麗的畫像,麗坐在咖啡廳門口喝了很久的咖啡,一動不動。海上班路過咖啡廳,一眼就被吸引,就近買了工具便作起畫來,當然,那個時候,麗也注意到了海...可愛神沒能被這浪漫無比的開端感動,海的愛情終于還是折在了狗血的理由中。
喝咖啡的女孩喜歡藝術,卻不喜歡不完整,就像喜歡貓的人不喜歡貓叫聲一樣,然而,藝術從來都不是完整的,貓也不可能不叫。
我勸他看開點,再找份工作。我為無法幫到他什么而苦惱,但我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聽訴,安慰。那晚,他喝得爛醉,我只咽了那一口,他伏在桌上很快睡著了,我進屋拿了被子,幫他蓋上,窗外的冷雨愈下愈大,愿海醒來時云散天晴,陽光明媚。
那天晚上,我帶上耳機,“曾以為我肩頭,是那么地寬厚,足夠撐起海底那座瓊樓,而在你到來之后,它顯得如此清瘦...”歌聲空靈悠揚地唱著。
你沒有孤身漂流過大洋正中,卻可能漂流在北上廣城市線上的任何一個城市,你沒有時刻防患于來自叢林間的兇猛野獸,卻可能在時刻遭受著來自身邊人的背叛,離棄,你沒有失去可以失去的一切,卻可能早已失去可以失去的一切。你懷揣著心中的理想抱負,坐在床沿的靠窗一角,茫然地,期待地看著窗外,目光總是消失在夜色的盡頭,星光的絢爛散落夜空,河流的流動倒影著霓虹,理想卻如煙云般無影無蹤。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一種拼搏,掙扎,錯亂的循環往復,在物欲橫流中,隨著不公,貪欲,命運禍害循環往復。
我想,你沒有孤身漂流在大洋正中,沒有時刻防患于來自叢林間的兇猛野獸,沒有失去可以失去的一切...但,或許你懂。
可是,或許你懂的,只是那種絕望,一種無法掙脫的思想桎梏。
派用刻刀在船身上刻下一刀又一刀的記號,表示堅強度過的每一個漂流的日子。紅云晚霞,皓月星辰在日夜輪回中,顯現出了最美麗的色彩。派失去了所有,卻看到了所有。那座睡在大洋深處的人形荒島,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那只虎視眈眈的野獸,那個怎么眺望也望不到盡頭的彼岸...那只化身沉船,化身孤島的鯨,破水而出,身上帶著艷麗的光澤。派最終漂流回到了彼岸。
過了幾天,兼職下班的我接到了海的電話,他告訴我,他重新回到了廣北餐館做服務員。經理在辭退他的一個星期后,又重新聘用了他。
我問起緣由,他說:“我想起了那個小女孩...”
原來那晚醉后醒來第二天,他鼓起勇氣去找了那個被燙著的客人,并誠懇地向他道歉,客人竟受了感動,原諒了他,并在了解了海的艱苦情況后,親自去了廣北餐館找經理,求情重新聘用海。
我知道什么意思,于是我打趣道:”難不成,小女孩托夢給你告訴你她的名字了?哈哈...”
“哈哈...”他也笑了起來,說實話,海的笑聲很有感染力,他笑起來會讓我感到莫名的開心,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突然他的笑停了下來,過了一會,“謝謝那天晚上你幫我蓋被子時塞到我衣袋里的錢。”
“恩,沒什么,只要你振作起來就好”我感到欣慰。
“那天,我走的時候把錢夾到了你的一本書里,看起來很新,剛買的吧,書名好像是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他說道。他還是沒有要。
“你...”突然,我想到了什么。“我把這書給你寄過去,你有空可以讀讀。”
“恩,書里不會夾了錢吧”海笑著問道。
“不會,但也夾了點東西”
...“什么?”
“讀了之后,或許你會實現你繪畫的理想。”我笑著說道。
...我抬頭...這天確是云散天晴,陽光確是溫暖明媚。
我的腦子里浮現了電影里的畫面,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中,暴風雨停下,野獸被馴服,派踏上了尋找彼岸的旅途。
或許有一天,你懂了這些,那該是多好,我是化身孤島的鯨,你是尋找彼岸的派,你在天涯,我在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