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總有,也應該有,一兩個奇怪的朋友。
這是他和我說的,在我們認識那天。
不對,應該是,我認識他那天;因為他說,他一早就認識我了。
一早有多早?
一早,應該早不過早上四五點。如果是三點的話,就是夜,而不是早。
這也是他說的。
反正他第一次出現那天,和前面連續好幾天,都是狂風暴雨,整個城市的天空都是黑壓壓的。
所有人都郁悶死了,時間都停止了,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轟!轟轟!
我睡到半夜,被雷聲轟醒。
這個“轟”字,不是形容詞那么簡單,耳膜差點沒被震裂。
盡管我沒經歷過戰爭,但感覺和原子彈爆炸比起來,那個雷聲應該也遜不了多少。
轟轟的雷聲后,我起來看窗外,外面反而才亮起來。我以為馬上接著又霹第二次雷,卻沒有。
按物理來說,閃電在霹雷之前。
我生怕看錯,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空,天空好像開了個大洞。就是無邊無際的烏云中間,圓圓的大大的缺了厚厚的一塊。有光。
幾點啊?天開了?
當好奇心和耳朵疼,也征服不了睡魔,當我正要爬回被窩之際,門鈴響了。
找誰啊?
我打開門和他對視了好幾分鐘。他一身衣服和頭發應該被大雨淋透了,還在滴水。
找你呢。
我們認識嗎?
我認識你,你馬上會認識我了。
我為什么要認識你呢?
認識了,聊天方便啊。
幾點了還聊天?我想睡覺啊。
沒事,你睡你的。
然后他就踏進屋里。
我發現他的頭發和衣服都干了,就在幾句話之間。
奇怪和奇怪之間,是有分別的。
奇怪和奇怪之間,也可以重疊。
那天之后,他不可預期的出現了好幾次。出現和出現之間,既不會聯系,也不會通知,反正說出現就突然出現。
他的所謂聊天,基本上是說一些我聽不明白的內容。
其中說得最多的是:時間。
你說你來自未來?
可以這樣理解。
還有其他的理解?
因為你們理解的時間,是線性的。
其實不是?
其實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所有時間是同時存在的。但你們認定時間是線性的,它就是線性的。你們認定了未來發生在之后,它就在后面。不同的時間就像不同的房間,所有房間都有相互通往的門。其實房間同時存在,只是你們選擇了先去哪個房間,然后決定打開哪一扇門。
我們?
你們。你們的集體意識。
就是這樣。
每次聊的都是這類費解的內容。
難道話題不夠艱澀,就顯示不出他來自未來么?
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懶得搭理他,管他自說自話。
直到這一天。
我的時光機壞了!
哦?
但我這里的任務完成了,我必須回去了。
這里?
就是現在你們這個時間點。
可是你回不去“未來”了,不是么?
對,未來,是你們的未來。但也不對,我沒說回不去。
你不是說你的時光機壞了?
是的,所以今天來找你。
找我修理時光機?
你覺得你懂得修理時光機?
我沒。
很好。
那找我干嘛?
找你喝酒。
然后他伸手進包里,我理所當然的期待他拿出來的是一瓶酒,可是他握在手里的,卻是一個冰模,也可以叫制冰盒之類的。我冰箱里就有好幾個,可以做出球狀的大冰塊。喜歡喝威士忌的,通常家里都有。我想起來,以前他來找我聊天,我們從來沒喝過酒。
我以為你帶酒來了。你這個,我家里有啊。
我指著他那個冰模。
這個不一樣。
他把水注入冰模,放進了冰箱。
知道大衛星么?
很大的衛星?還是很大的人造衛星?
很幽默是么?大衛星,是大衛之星。也有人叫大衛盾。用平面比較容易理解,就是一個正放的三角形,和另一個倒放的三角形,疊在一起。
他在紙上畫了一下。
哦!就是六角星。
表面上是六角星。關鍵是,立體的才有用。
立體的?
不等我問完,他就從冰箱取了兩個冰模出來,一個就是本來我家的,圓球型的,一個是他帶來的那個,大衛之星。他把兩個不同形狀的冰塊放到兩只玻璃杯里面,然后指指放在我身后櫥里的那瓶19年威士忌。
他今天的情緒和語調,和之前真的不一樣。我把酒刻意倒得很慢,很慢。
今天要走了?
他拿起杯子,晃動了幾下,聞了聞里面的麥香,然后盯著那顆大衛星冰塊,有點憂傷的感覺。
不管你想去哪里,到什么時間點,和誰見面,只要頻率對了,就可以隨心所欲。你明白么?
我也聞了聞我自己那杯。是我最喜愛的煙熏味。
不明白。
其實也不用明白。知道就好了。
頻率?
頻率。
那怎么才可以調整頻率呢?
他舉起杯子,和我的碰了一下,看著那瓶酒。
把它喝光吧!
人和人的關系就這么奇怪。
一輩子不見面的,不一定會覺得什么。
一旦知道以后再也見不了,總有點惆悵。
我酒醒之后,發現他不在了,相信已經回去了他的現在、我們的未來。
留下的,就是一個空酒瓶、那顆大衛星,和我每天用它喝酒的習慣,以及穿越時間的期盼。
(油畫:little l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