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牛婆婆被警察抓起來了,直接就被關進了看守所。”村民甲說。
“是啊,這回事情鬧得有點大,聽說要判刑……”村民乙說。
“牛婆婆也太無法無天了,連消防車都敢攔,這下牛不起來了吧?看來,她的晚年生活恐怕要在監獄里度過啰!”村民丙說。
“牛婆婆”是村民給她取的綽號,她姓甚名誰我并不知道,只知道二十幾年前,她帶著一雙兒女,花五萬塊錢在還未完全開發出來的城郊買了一塊地,蓋了一棟三層小樓。
那時候城郊的房子一幢又一幢,如雨后春筍般地建了起來,不過是多了一棟三層的住宅小樓,似乎還不值當引起人們的注意。
牛婆婆引起人們注意是在建房十幾年后,那時候她的兒女都已經成家,而這十幾年,村民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的男人。
牛婆婆的日子過的很逍遙,她將孫子帶到三歲進了幼兒園,就和兒子分了家,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柜,開始整天泡茶館。
那時候,我們這里的茶館,是經營著棋牌游戲的,而且茶館里的老板還供應中晚餐和水果點心。牛婆婆反正一個人過,天天泡茶館連飯都不用做。
牛婆婆每天雷打不動地,在早點鋪吃完早點,就悠哉悠哉地提著她的大號茶杯到茶館里報道。她并不愿意和老年人一起小打小鬧地玩福祿壽(一種類似花牌的紙牌),而是非要等到有年青人來了打麻將才肯上桌。
初時那些衣著時髦的年青人,是不喜歡這個年近六旬的半拉子老太太的,但是牛婆婆輸起錢來毫不含糊,久了,大家就習慣了牛婆婆的存在: 畢竟沒有誰跟錢過不去。
后來,村里因為賣地投資賺的盆滿缽滿,就開始為村民們謀福利: 像一些發達地區一樣為原住村民(非外來戶)按年齡發放數量不等的養老金。
牛婆婆的家和居委會隔的很近,每當她看到村民們每月數著紅艷艷的票子從居委會走出來,心里就開始不平衡起來: 她現在也是這個村子里的人了,憑什么別人有的她沒有?這不明擺著就是低人一等嗎?
于是牛婆婆麻將也不打了,開始三天兩頭跑到村居委會里鬧事: 要求享受原住居民一樣的待遇。
村居委會可不能開這個先例,畢竟外遷戶從數量上來講,超出了原住居民百分之八十。于是,村干部們達成了統一戰線一致對外: 任憑牛婆婆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水潑不進。
牛婆婆鬧了半個月,見鬧不出結果,一聲冷笑,揚長而去。
看官可不要以為牛婆婆就這樣偃旗息鼓了,牛婆婆可不是省油的燈,真要是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她后來就不會被叫做牛婆婆了。
回家后,牛婆婆改變了策略: 她一改平日里年輕化的穿戴,換上老年服,柱上文明棍、戴著墨鏡、來到了市民政局。
牛婆婆拿出她花重金請人書寫并打印好的申訴材料,對著工作人員說,要找民政局的最高領導。
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不敢怠慢,連忙給牛婆婆倒了一杯茶,然后捧著長達十頁紙的申請材料,到辦公室交給了領導。
民政局是個清閑的部門,正在看報紙的老領導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材料,鄭重其事一頁一頁地認真看起來。
看完牛婆婆的申訴材料,老領導哭笑不得: “您這哪里是寫的申訴材料?這分明是在陳述您的坎坷人生啊!”
老領導喝了口茶苦笑道:“對您的遭遇我個人深表同情,但不管您受了多少苦,都跟村委會給村民發放福利沒有關系;再說了,您們村的情況我知道,居委會給村民發放的福利,是售賣您來之前的土地投資收益,自從您遷過來后,并沒有給村里帶來任何經濟價值……”
牛婆婆可不管這些,她就認準一個理: 村里發放福利,她費了那么大的勁好不容易才將戶口遷過來,自然就該享受原住村民同等待遇。
你民政局不管是吧?她有的是時間。于是,牛婆婆每天早晨吃了早點,就像以前打麻將一樣,不同的是,以前是去茶館,而現在是準時來到民政局報到。
而且,牛婆婆見在民政局里鬧不見成效,就隔三差五到市政府去走一遭,并揚言如果市里不管,她就到省里去上訪;假如省里也不管,她就到北京去,中國這么大,總有管的地方。
民政局的老領導眼看就要退休了,只想著平穩過度,自然怕牛婆婆將事情鬧大。在被牛婆婆鬧得不勝其煩,又接到市委領導幾次訊責電話后,終于扛不住最終妥協了。
經過民政局內部開會決定: 他們用牛婆婆的身份證給牛婆婆在銀行專開了一個賬戶,每月從民政局的公用備用金中,拿出和牛婆婆年齡相當的村民,所領取的養老金相應數目的人民幣,存到牛婆婆的賬戶上,算是替村里發給牛婆婆的養老金。
牛婆婆這回可出名了,她一個山旮旯里遷過來的外來戶,居然可以像原住居民一樣,每月拿到數額不低的養老金了,而且都不用出門。
牛婆婆又衣著光鮮地回到了麻將桌前,和年青人打起了麻將,過起了她神仙般逍遙自在的日子。
從此,大家就送了她一個“牛婆婆”的綽號。
貳
要不是因為拆遷,也許,牛婆婆幸福的晚年生活可以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那天在麻將桌上,有人羨慕嫉妒恨地對牛婆婆甩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村小學將被地區中心小學合并重建,牛婆婆居住的三層小樓因為離村小學不遠,剛好被規劃在了新建小學的范圍內。
牛婆婆興奮的一夜沒合眼: 一拆暴富的新聞多的數不勝數,沒想到她牛婆婆在六十多歲的年齡,居然攤上了這等好事。
果然,不到半個月,村干部就帶著拆遷辦的工作人員,挨家挨戶上門和規劃類的住戶談拆遷事宜,牛婆婆是最后一戶。
前面幾戶都比較順利,輪到牛婆婆時,拆遷辦的負責人傻眼了: 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干瘦老太婆,居然獅子大開口,不僅要兩套100平方的電梯房,還開出了另外賠付兩百萬元人民幣的天價。
在所有人看來,建學校象修橋鋪路一樣屬于公益類事業,稍微覺悟高一點的人都不會有意為難。何況,牛婆婆這棟三層小樓加起來也就二百一十個平方,已經住了二十幾年了,又沒有裝修,格局早已經落伍,她們家也就四口人,按正常的拆遷補償,補一套100平的電梯房,外加一百萬元已經是高價了,這老太太是不是想錢想瘋了,居然開出這么離譜的價格?
經過三番五次交涉,拆遷辦將補償款加到了一套房子另加120萬元,牛婆婆依然死不松口,沒辦法,這事兒被層層上報。
這一次,政府沒有妥協,經過一系列的討論和研究,政府部門采取了零容忍的態度: 寧肯重改建校圖紙,也絕不能姑息這種刁民敲政府竹杠的行為。
就這樣,建筑隊開始在牛婆婆房屋旁邊平整土地。建校是一個大工程,光牛婆婆旁邊的一塊樹林就挖了一個多月,機器和工人們來來往往,每天忙的熱火朝天,卻再也沒有人上門來找牛婆婆談拆遷事宜。
當另外幾戶已經拆遷的村民,歡歡喜喜拿著拆遷款,搬進了政府給他們安排的新電梯房居住時,牛婆婆一家人卻每天頂著漫天灰塵,忍受著機器刺耳的轟嗚聲,苦不堪言地繼續當著釘子戶。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茶館里開始傳出了學校放棄拆遷牛婆婆房屋的打算,說是準備向另一邊擴建。
牛婆婆開始坐不住了,萬一她的房子不拆遷了,她一夜暴富的夢想不就落空了嗎?
她牛婆婆怎么可能坐以待斃?于是,她又換上了她的那身行頭, 戴著墨鏡拄著文明棍前往市政府。
然而這一次,牛婆婆卻沒有以前那么好運了:牛婆婆根本沒能見到領導的面,就被保安禮貌地“請”了出來。
這之后,無論牛婆婆如何潑皮耍賴,都被保安死死地攔在外面,再也進不了市政府的大門。
還有人放出話來: “你不是嫌拆遷款太少嗎?那你的房子就留著吧,不拆你的房子,學校照樣能建起來。”
牛婆婆傻眼了,村民們背后指指點點,兒子媳婦也開始埋怨起牛婆婆來。
她牛婆婆幾時受過這樣的阿腌氣?不行,必須得鬧出點大動靜來,不然她這“牛婆婆”的綽號不就名不副實嗎?
叁
牛婆婆思前想后,覺得還是應該從民政局打開缺口。
民政局沒有保安攔著,牛婆婆長驅直入,但是這一次,接待她的工作人員直接硬邦邦甩下一句話: “這事應該找拆遷辦,您走錯了地方。”就懶得搭理她了。
牛婆婆再次像上次一樣要求見領導,哪知道,之前那個老領導已經退休了。
當年輕的領導了解到民政局居然養著這樣一個刁民,而且還養了好幾年,不僅拍案而起,并立即通知牛婆婆,從即日起停發她所謂的養老金。
牛婆婆偷雞不成蝕把米,氣得大病一場。兒子媳婦眼看著拆遷的事要黃了,商量著要牛婆婆答應政府開的條件。
聽了兒子媳婦的話,牛婆婆決定妥協了,她顫微微拄著拐杖來到拆遷辦,準備接受拆遷辦上次開的補償一套房子,另加120萬元的條件。
然而拆遷辦給她的答復如五雷轟頂: “您現在想答應條件已經晚了,政府已經重新設計了建校方案,您的房子已經不在拆遷范圍了。”
牛婆婆癱軟在地,她不甘心這樣的結果,她開始大哭大鬧,并賴在拆遷辦不走,故意干擾工作人員的工作。
拆遷辦的兩名工作人員,見牛婆婆在地上打滾耍潑,直接打電話報了警。
牛婆婆被警察送回了家,并當著她兒子媳婦的面,給予了嚴重警告。
兒子兒媳覺得牛婆婆鬧得他們失了的臉面,不僅讓他們在街坊鄰居面前抬不起頭,現在連拆遷也成了黃粱一夢,整日里再也不給牛婆婆好臉色看了。
不到一個月,牛婆婆就瘦了一圈,每月領的養老金沒有了,拆遷暴富的夢也破滅了,牛婆婆在家怎么也呆不住了。
想來想去,她覺得她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除了耍賴也沒有別的本事,反正兒媳婦整天指桑罵槐,她在家里也沒臉再待下去,不如將耍賴進行到底。
于是,她將自己的鋪蓋捆成一團,背在背上來到了市政府門前,保安不讓她進,她就將鋪蓋卷鋪在市政府院子門外面,準備睡在那里打持久戰。
誰知道不一會兒,就來了兩警察,將牛婆婆強行塞進警車送回了家,并嚴厲地警告牛婆婆不得再去鬧事,否則,將以妨礙公務罪依法嚴辦。
這時候的牛婆婆已經著了魔,她覺得如果就這樣算了,她在這個村子里就再也抬不起頭了。
警察剛走,牛婆婆就又背著她的鋪蓋卷出了門。
這天晚上七點,城北郊區某工廠發生火災,消防大隊接警后,立即開著消防車拉響了警報,正準備開出院子,斜刺里卻見一老太太飛快地從閃出來,橫躺在了院子門口。
消防官兵嚇了一跳: 這是什么情況?領頭的黃隊長邊下車查看情況,邊撥打了110。
消防車開不出院子門,黃隊長要隊員去抬牛婆婆,牛婆婆大喊大叫又踢又咬,無論黃隊長怎么說就是不讓路,黃隊長急得團團轉,又不敢貿然再去碰牛婆婆。
好在110只過了五分鐘就趕過來了,五分鐘時間不算長,但牛婆婆攔的可是消防車呀,五分鐘可以燒掉多少財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牛婆婆直接就被關進了看守所。
如今,新校已經建成,但人們再也沒有看見牛婆婆了,據說她已經被送到江北服刑了。
她的那棟三層小樓,還在學校旁邊孤寧寧地聳立著,似乎在向人們訴說著這個發人深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