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石門縣的鄉(xiāng)吏李念先,下鄉(xiāng)催租。深夜走到了荒村,四下也沒有旅店。遙望遠處,有間茅舍亮著燈,他便向著光源走去。走近一看,破爛的籬笆勉強算是扇門,屋中有呻吟聲。李念先大呼:“鄉(xiāng)吏李某催糧求宿,速速開門!”里面的人竟然不答應(yīng)。李念先從籬笆外張望,只見遍地稻草,草中有人躺著,干枯羸弱,臉就像用灰紙糊了幾層一般。這人臉長五寸多,寬大概有三寸,奄奄一息地躺著。李念找知道他得了重病,又再三呼喊,那人才低聲應(yīng)答:“客人請自己推門進來。”李念先推門進入。那人告訴他,自己“染疫垂危,舉家死盡”,他說話的語氣十分悲慘。李念先仗著鄉(xiāng)吏身份,強令他外出買酒,那人推辭走不動了。李念先答應(yīng)給他二百元錢報酬,那人終于勉強爬起,拿著錢就出門了。
漸漸地,墻上的燈滅了,李念先困得不行,翻身倒臥在稻草里。突然聽見草中有聲音颯颯作響,就像有人站起來似的。李念先起了疑心,拿出火石打火,火光照出一個蓬頭散發(fā)的人,比先前那人更加枯瘦,臉也有三寸多寬,眼睛緊閉,血不停地從眼角流出,樣子就像僵尸,靠著稻草僵直地站著。李念先問他是誰,他也不回答。李念先愈加驚懼,手里不停地打著火石。火光每亮一次,僵尸的面容就顯現(xiàn)一次。李念先想逃跑,就坐在地上倒著爬。他退一步,僵尸就進一步。李念先大驚失色,穿過籬就狂奔出去。僵尸追著他,稻草發(fā)出撲簌簌的響聲。李念先狂奔了好幾里,闖入一個酒家,邊大喊邊昏厥在地上;僵尸也隨之摔倒在地上。酒家老板給他灌姜湯,過了好久,李念先才恢復神智,同店家仔仔細細地講了前因后果。他這才得知全村都遭了瘟疫,追人的尸體,就是先前重病人的妻子。她死了卻沒被收殮,一感受到活人充沛的陽氣,鬼魄就借著尸體就活動起來。村里人一起去尋找買酒的人,才發(fā)現(xiàn)那人拿著錢,也倒在了橋邊,離酒家還有五十多步。
正文
浙江石門縣里書李念先,催租下鄉(xiāng),夜入荒村,無旅店。遙望遠處茅舍有燈,向光而行。稍近,見破籬攔門,中有呻吟聲。李大呼:“里書某催糧求宿,可速開門!”竟不應(yīng)。李從籬外望,見遍地稻草,草中有人,枯瘠,如用灰紙糊其面者。面長五寸許,闊三寸許,奄奄然臥而宛轉(zhuǎn)。李知為病重人,再三呼,始低聲應(yīng)曰:“客自推門。”李如其言入。病人告以“染疫垂危,舉家死盡”,言甚慘。強其外出買酒,辭不能。許謝錢二百,乃勉強爬起,持錢而行。
壁間燈滅,李倦甚,倒臥草中,聞草中颯然有聲,如人起立者。李疑之,取火石擊火,照見一蓬發(fā)人,枯瘦更甚,面亦闊三寸許,眼閉血流,形同僵尸,倚草直立。問之,不應(yīng)。李驚,乃益擊火石。每火光一亮,則僵尸之面一現(xiàn)。李思遁出,坐而倒退。退一步,則僵尸進一步。李愈駭,抉籬而奔。尸追之,踐草上,簌簌有聲。狂奔里許,闖入酒店,大喊而仆;尸亦仆。酒家灌以姜湯,蘇,具道其故。方知合村瘟疫,追人之尸,即病者之妻,死未棺殮,感陽氣而走魄也。村人共往尋沽酒者,亦持錢倒于橋側(cè),離酒家尚五十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