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畢業一周年（上）

文: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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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一年，工作一年，生活歸于平靜。青河淡出了我的生活，我變成了青河。

“青河，我想休假和妹子出去旅游，要不一起？”午飯后遛食岳問我。

“你妹，虐狗啊？我和你倆一起？看你倆秀恩愛？”我不可思議，感覺他在逗我。

“要不你也約個女伴一塊？”

“然后她陪我看你倆秀恩愛？”

“那找個女朋友？”

“出去玩圖個開心，不喜歡的一起出去有啥意思？”

岳點頭同意。

我擠兌道：“這樣吧，我和你妹子你只能選一個和你去玩”。

本來一句玩笑話，岳的回答卻讓我吃驚。

“我和她去多沒勁，那咱們去吧?！?/p>

“??？”

“再帶上白崖，仨基友勇闖天涯，想想就刺激?！痹赖难劾镩W著光，比他剛才說要和妹子出去旅游時眼里的光還要亮。

“滾滾滾，你不要丹妹了？”我覺得他在逗我。

“再說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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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好事?。∥胰?，剛好畢業一周年去看看散落祖國各地的戰友 們?！痹腊堰@事告訴白崖，他滿口答應。

白崖的話打動了我。畢業時隊長說這次的分手對部分人來說是永別。當時不信，心想以后專門找機會去看他們，都得見到。這次就是個機會。

“只是，這樣做會不會對不住丹妹??？”我問岳。

“保密，別讓她知道。”岳淡定的叮囑我倆。

仨人討論后決定去海南，大夏天游客少，看到的才是本地土著而不是旅游人潮，至于海南的大太陽，對于我們這些常年暴曬的軍校生不成問題。旱鴨子想看看大海,就這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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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安飛往海口的飛機上，我看著窗外的云朵如癡如醉，以前對于天空我們只能仰視，然后司空見慣。當你換一個角度看它時又會發現一個新的世界。云在下面，太陽在上面，你在中間飄蕩。看著下面千變萬化的云層，有的地方如湖面波光粼粼，有的地方如大海波濤洶涌，有的地方卻如雪山，在太陽的照耀下晶瑩剔透，讓你產生錯覺，以為直接從飛機上跳下去，會落在那厚厚的“雪”堆上。更讓我驚喜的是竟然看到了“蘑菇云”，在腳下一整層平整的云系中突然某個點冒出一堆垂直的云朵，那形狀和照片上看到的原子彈爆炸后的蘑菇云別無二至。有時候飛到一個地方你會發現腳下有云，頭頂也有云，太陽把上層云的影子投射到下面的云層上，而你就置身其中，置身于這個虛無縹緲的世界，羽化升仙。前面大叔的單反對著窗外咔咔咔，只恨我們沒有帶。大學那會從南京回來時坐過飛機，可都是夜里，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美景。只能安慰自己下次一定要帶上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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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世上沒有性的話，男生更愿意和男生一塊玩。和女友旅行與和基友們旅行，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體驗。前者你如同一只拴著鏈子的小狗，雖然鏈子那頭給你提供食物，且拉著你游山玩水，可你不能盡興不夠痛快。而后者你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自由自在的馳騁在藍天下，想吃哪片草地吃哪片，想喝哪條河流喝哪條，再有幾匹野馬陪伴，就能讓整個草原沸騰起來。（如果有女生想罵我，好吧，這是岳的觀點。不過我贊同。）

我們此刻就是這種心情，有種仨哥們勇闖天涯的感覺。

“青河你說為啥飛機的翅膀末端都是卷起來的？”白崖問道。

“為了節省能源，增加續航能力，更加安全?！蔽译S口答道。

“你咋知道？”白崖看我脫口而出，有點質疑。

“猜的?！备覒岩晌摇?/p>

“你妹?！?/p>

“確實是這樣，這樣的設計能使飛機飛得更平穩?！痹揽隙ǖ?。

“這問題我第一次坐飛機就發現了。”我對著白崖佩服的眼神說道。

“青河那你說那些空姐為什么圍著絲巾？”白崖童心大發，開始了十萬個為什么。

“裝飾品，在飛機上比金屬飾品安全。”岳答道。

“嗯……危險時刻可以當止血帶?！蔽页了剂艘粫f道?？粗齻冊诓弊由侠p的那么緊，總讓我想起戰場急救用的止血帶。

“你妹，那以后有需要就用這個給你止血?！卑籽掠X得這是扯淡。

“那絲巾就像一個禮品盒，讓男乘客們有一種打開想探探里面究竟的愿望?！痹兰傺b一本正經的淫蕩道。

“這個理由我喜歡。”白崖笑道。

“那男乘務為啥也不扎一個，女乘客也有愿望好吧？”我擠兌道。

“男乘客不是扎腰帶了嘛?！痹酪Φ?。

………..

后面的對話不忍直視。這就是男生在一起的樂趣。軍校生也不能免俗，有時候更甚，但只限于內部，面對外界身份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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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柳州白蓮機場經停。停機坪里是一架架老舊的軍用飛機，剛才沒拍到云，遺憾無比，這回不能再錯過，正要開機拍照，岳制止道：

“軍用設施，不能拍照。覺悟?！?/p>

“臥槽，差點忘了身份?！蔽易詰M形穢道。

白崖也默默的收起了手機。

“哎，好遺憾??！剛才飛機上那么美的云景沒法拍攝?！卑籽聡@息道。

“曾經滄海難為水，以后再也遇不到一模一樣的云彩了?！蔽腋胶偷?。

“我拍了。”岳得意的說道。

“什么？你用什么拍的？”我和白崖有點驚訝。

“手機啊！”

岳的回答讓我倆大吃一驚，接著就是連珠炮似得質問：

“你沒聽見飛機上說讓關閉手機??！”我說。

“你沒聽見飛機上說調成飛行模式也不行啊！”白崖說。

“你不知道自己是PLA啊？”我。

“你不知道要遵紀守法??？”白崖。

“因為你的違規飛機掉下來怎么辦？”我。

“因為你的違規一飛機人掛了怎么辦？”白崖。

“覺悟！”我和白崖異口同聲。

岳被訓的瞠目結舌。

“一會照片給我傳一份。”我和白崖異口同聲。

“一張一塊?！痹辣梢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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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再次起飛，看著如此人間仙境，我腦洞大開，這僅僅是坐上飛機稍微改變了角度而已，要是坐在太空飛船上，站在月亮上，飄到太陽系外面，站在宇宙的邊緣來觀察這一切，又會是怎樣一種景象。相信每一次變化角度，都會看到一個讓人震撼的全新世界。

也許一顆豌豆就是一個宇宙，他里面有“星系”，有“恒星”，有“行星”，甚至還有某種智慧的存在，隨著基本粒子的不斷再分，這些我們都將探測到。而我們的宇宙，大到我們無法探索其邊沿，也許它就是顆豌豆，正在某個巨大的存在手里拿著，他拿起這個豌豆咬碎吃掉的那一瞬，對我們來說可能就是宇宙的生命——有好幾億萬年那么長。

我們的渺小也許就如同我們手里豌豆中那還未探索到的智慧存在一樣。

知道這些后，我還要為生活中的瑣碎忙的焦頭爛額嘛？從容一點，豁達一點，很多時候學會置身事外。一切困難與不幸都是過眼云煙，不值得我們悲天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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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飛機，走到出口，一人舉的牌子上“青河”兩個大字遠遠映入眼簾。

“這么準時！”老肖向我們走來。

“延誤險白買了?！蔽艺f。

“老肖你他娘的咋不寫我名字呢？“白崖罵道。

“你名字筆畫太多。”老肖嘿嘿笑道。

“五年沒見了。”

三人緊緊的抱在一起。

“老肖，這是岳，我和白崖的同事?！蔽医榻B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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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肖不是軍人。準確的說他只當過兩個月的軍人。

他和我們一起進入軍校，一起經歷了兩個月的軍訓。當熬過最痛苦的新訓，準備授軍銜時，老肖復檢，查出色弱，必須退學。

當他得到自己要被勸退的消息時，先是一怔，然后笑著說，這下可以脫離苦海了。

可那笑比哭還難看。

兩個月的痛苦磨練讓很多人生出了當逃兵的想法，但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勇氣。當時不明白為什么，但現在明白了：

我們為了責任為了榮譽來軍校承受苦難，我們偶爾會抱怨和辱罵苦難本身，但要真的讓我們為逃避苦難而放棄責任與榮譽，我們沒有那個勇氣，沒有那個勇氣背叛自己。

老肖不是逃兵，他只是被剝奪了權利。

我們羨慕老肖，卻又舍不得老肖的離開。

老肖強顏歡笑，卻又掩不住內心的不甘。

上午送老肖，他一直裝的很開心，很得意。當隊長把寫著全隊人扣扣號（那時候微信還不流行）的一張紙交給他時，他淚如雨下，不能自抑，迅速上車離開了。

老肖走后，下午我們舉行了授軍銜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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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肖去了南工業，我們的對口學校，退出軍校的可以直接去那個學校繼續學習。

大一第二學期可以用手機，我們全隊建了一個群，包括老肖。他很低調，只是潛水，但逢年過節都會問候大家。我們讓他來學校轉轉，他婉言謝絕，只說了一句還沒到時候。

四年來我倆通過一次電話，聊了半個小時，我知道了兩點：

一、他在群里潛水，可一條消息都沒漏掉。

二、他在大學非常努力，不只是學習，而是各個方面。

畢業前夕，老肖來軍?？次覀儯人哪昵败娪柦Y束那會更加黝黑結實，不失本色。

晚上偷偷溜出去下館子。酒到深處，所有的話都說出來了。老肖告訴我們大學四年他一直以一個軍人的標準要求自己，每天下午半個小時體能訓練，每天早上把自己的床鋪收拾的干干凈凈，每天晚上泡在圖書管里，周末兩天各種兼職。他不斷的給自己加壓，不斷的突破極限，就像一個電力充足永不停歇的機器人。我們很是佩服，問他為何如此拼命。老肖說，因為不甘心。沒有成為軍人不甘心，沒來的及挑戰自己就被淘汰出局不甘心。他一直把自己當一名軍人，一名沒有軍銜的軍人。

老肖最后喝大了，流著眼淚笑著說：

“青河，你知道嗎？這四年我是硬生生把自己逼出來的，每當我堅持不下去想放松時，我就會想起咱們跑五公里時最后幾圈的堅持。每當我怕臟怕累好高騖遠時，我就會想起咱們防敵衛星偵察趴水坑的感覺。那兩個月的經歷支撐了我大學整個四年?！?/p>

我強忍眼淚，大喊一聲：“干”。

大家紛紛一飲而盡。

老肖繼續說道：“我不斷的挑戰自己，我不斷的給自己加壓，在我最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會登上扣扣看看群里比我更苦更累的你們卻依舊如此樂觀，就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力量。我的努力是最直接的金錢回報，而你們的努力換來的卻只是讓某些人嗤之以鼻的榮譽?！?/p>

他的這句一針見血的話讓大家一陣悲楚。

老肖自顧自的喝完一杯酒，突然大哭起來：“可我還是渴望過你們的生活??！”

大家都哭了，喝醉了的放聲大嚎，沒喝醉的默默流淚。

我們為曾經的老肖不甘，更為現在的老肖驕傲。

老肖大學四年賺了十萬，準備畢業回老家創業。那次喝醉后是女友送他回去的，忘了說了，老肖是和女友一塊來的，一個靈動秀美的江蘇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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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運氣真好，前兩天?？谠餆犭y耐，今天剛陰下來。”老肖接過我們的行李。

“是我們的到來給?？趲砹岁幪?。”我開玩笑道。

“天氣預報說這幾天有兩個臺風準備登陸臺灣，海南島天氣自然比較涼爽。”白崖說道。

“看來是臺風的功勞?！崩闲ばΦ?。

上車后，老肖準備帶我們去他的飯店，畢業一年他已經成為了老板。

一路上老肖給我們講著種種海南的特色，他是海南本地人，拿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本地土著。海口的繞城高速是一條直線，把?？谝环譃槎?。去年海南島遭遇了50年一遇的臺風威馬遜，高速公路上的路牌全都沒了，農民種植的椰子大面積損毀，導致今年的椰子價格有所上升。長在樹上的椰子掉下來從來不砸人，要砸也只砸壞人……老肖一路說著，我們一路聽著笑著。一年不見，他比以前開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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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好?！边M飯店第一眼就認出了老板娘，還是那個江蘇女孩，比以前更成熟更有魅力。

“來來來，快請進?！彼舱J出了我們。

店內裝潢格調簡單，雅俗共存，讓人感覺親切，接地氣。

“兄弟們，讓你們嘗嘗海南的風味，本店打出的招牌就是新鮮海鮮，現殺現賣，保證沒有地溝油?！崩闲そ榻B道。

“這個理念不錯，難怪生意這么火爆。岳說道。

“還有一個招牌，本店做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普通海鮮，從不做昂貴稀有菜系，因為那算不上民俗風味，本地老百姓都很少吃，貴的要死，還不可口，那些東西都是騙外地游客的。”老肖說著已經拆開了一包煙。

“哪里都一樣，普通的民俗的飲食才稱得上是風味。要么為什么說要吃到一個地方真正的美食就應該去這個地方人煙稀少的小巷子里找?！卑籽抡f。

“我們三個都不抽煙?！笨粗闲ぐ褵熯f過來，我擋道。

“那我也不抽了，看來我也得戒煙了?！崩闲ばΦ馈?/p>

“那玩意殺精老肖，媳婦默許你抽煙？”白崖開玩笑道。

“她說結婚前必須戒掉?！崩闲ひ矡o耐的笑道。

“哈哈哈，這招管用?！?/p>

那天是奔著不醉不歸去的，老肖拿的是百年糊涂王，我們喝了好多，和一年前一樣。

老肖說了很多，海鮮寒氣大，喝酒驅寒暖胃。海南的男人一般都是下午茶打麻將，女人上工地干活，找個海南妹子很幸福。海南的美女多都是小家碧玉型，膚色健康身材好。最后他才說到了一點關于自己的事，明年打算把岳父岳母接過來，然后和小林結婚。忘了說了，他女朋友叫小林。

“結婚的時候告訴兄弟們一聲?！?/p>

“必須的。”

不知道為什么他沒有講自己畢業這一年的生活，也許有太多的無奈和心酸。本想老肖喝大了就會講的，可他至始至終都沒有說。

老肖比一年前更堅強了。

那晚還發現一個事情：喝醉酒后嚼檳榔，欲仙欲死。難怪老肖說不來海南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

第二天老肖放下飯店，全程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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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诘臅r候，在美蘭站，老肖送別，我問他：

“你現在還當自己是一名軍人嗎？”

“永遠都是?！?/p>

“為什么？”

“因為你們永遠是我的戰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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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口的那兩個晚上，老肖給我們住的是“貴族游艇會”，聽起來像住在游艇上，其實是海景房。我們不能讓老肖太破費，想換個地方，老肖說，夏季是旅游淡季，海南的旅游消費都很低。雖然略感心安，但還是堅持換個普通的賓館。老肖最后說了句：

“這次一別，下次又不知猴年馬月，就讓我踏踏實實的盡一下地主之誼嘛?！?/p>

我們沒有再推辭。

本以為老肖經過四年地方大學生活，再在社會上骎淫一年，理應染上一些酒場客套，學會一些虛與委蛇?？墒撬麤]有，他對我們一如既往的真誠。

有人和你只是一瞥，就成知己。而有人和你朝夕相處，卻隔萬水千山。虛與委蛇有時會讓生活真假難辨混沌不堪，多一些真誠實在生活才會簡單，這也許就是老肖不忘戰友之情的原因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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