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懷胎,一朝降世。
許是娘胎里營養太足,也大約因為溫氏體格太瘦小,不適宜生養,那個千嬌百貴的娃娃生了足足兩天才擠出一個頭來。
頭一天上午,隔著一進宅院都能聽見溫氏的哭喊聲,嗷嗷得母狼一般叫喚著,全然不是人能有的動靜。
趙老爺連帶老太爺都驚動了,一干男人還巴巴等在正房對過的門廳里,可等了半個晌午,只有丫鬟婆子們端著一盆盆血水匆匆跑出來,產婆卻半日沒個回信。
等到頭天下午,溫氏的嚎哭就漸漸歇了,不過間歇地直著嗓子叫幾聲,也是叫的娘,聲音尚大,底氣已經不足了。
趙老太爺年事已高,經不住這般鬧騰,早早得就回房歇著去了,其余一干人等見半日無事,也都散的差不多了,唯有大房的趙老爺依舊守在那門廳里頭,來回踱步,半刻也不歇息,深秋穿的大褂水里撈出來一般,汗濕了個透。
等到日頭偏西,三個產婆里頭年級最大的那個跑出來,一雙小腳走的飛快,險些絆倒在門檻上,撲通一聲跪在趙老爺的面前就開始抖,哆哆嗦嗦地低著頭把話講完,只瞧見趙老爺眼前一白,跌坐在金絲楠木的大椅上,半刻沒回過神來。
不出半個時辰,四個壯年的管事人領著八個小廝抬著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大夫匆匆忙忙闖進門來,這會子也顧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平素外間當差的小廝乍進了內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瞧,老實些的垂著頭看腳面,心思活泛的就拿余光偷偷溜那跑進跑出的丫鬟們。
趙老爺也顧不上修理下人,三步并作兩步扯住一個端銅湓的丫頭,吩咐了兩句就拽著大夫進了正房外間的碧紗櫥。
剛踏進那屋,趙老爺就被撲面的血腥氣頂了個仰倒,隔著三四層的紗帳,焚著頂好的龍涎香,那骨子曖昧的血臭味依舊濃的化不開。
小腳的產婆顛顛跑出內間,伏在大夫耳朵上說了幾句,那白胡子老頭便倒抽一口涼氣。不一會兒,小廚房的藥吊子就燒起來了。
這天夜里,為著吊住溫氏的一口氣,趙老爺去老太爺屋里求了一株百年的老山參,親手燉進了保胎藥里。
喝了藥的溫氏,吵吵嚷嚷折騰到半宿,便漸漸沒了聲息。
趙老爺在外間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幾次急的要沖進去,都叫管事的婆子給拉住了。
生孩子的女人最是晦氣,溫氏本就不是什么高門大戶的閨女,不過仗著趙老爺喜歡,性子和順才立做大太太,她人死了不要緊,再娶一個也是尋常,倘若連累當家的染上晦氣便不好了。
第二天早上,躺在床上的溫氏悠悠轉醒,微微睜開眼,像是清醒了一般,也不喊娘了,也不哭鬧了,只是扯著產婆的手說要見趙老爺一面。
產婆起先要推開這只冰冰涼的素手,叫她安心生產,說孩子已經冒頭了,不多一兩個時辰就能生下來。可推了兩下,推不動。溫氏那只攥著婆子的手握得骨節都泛白了,怕是不答應,她就不松手。
婆子沒辦法,只好走出帷帳,唯唯諾諾的跪在趙老爺臉前。這廂趙老爺早就熬的眼都紅了,沒等那婆子羅嗦完,就急吼吼要沖進去,七八個主事婆娘拽住不撒手,卻生生讓他甩開了,還有一個婆子不留神,頭磕在了桌角上,險些開了瓢。
可等到趙老爺終于來在溫氏床邊時,趙溫氏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半扇褥子已經讓血浸透,尚未凝結的血水不住的往下滴,溫氏身上的被子還沒蓋好,露出血里泡過的一截大腿,和血肉模糊的下體,一個孩子頭卡在那里頭,將他那苦命的娘從腿間撕成了兩半。
平素里顧盼生姿的美人躺在血泊中,面白如紙,一頭柔順的長發油膩膩得貼在臉上,散在身下。趙老爺禁不住地哽咽,拉住溫氏的手,跪在她床邊,終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外間的女人們匆匆忙忙顛著一雙小腳追到這屋里,七手八腳地扶起趙老爺,將他拉了出去。
這回,他再沒反抗,只是哭著看著唯余一口氣的女人,想起了當年頭掀蓋頭的時候。
紅酥手,黃滕酒,他當年怎么沒想到攜手點的喜燭,能叫秋風吹滅了一根呢?
第二日中午,孩子生下來了。小小的人在娘的肚子里把臉都憋青了。
聽大房的丫鬟說,娃娃是剖出來的。
請來的大夫擺擺手說回天無力,告辭回了家。幾個主事的女人回稟過老婦人,就趁著趙溫氏還剩一口氣,生生用剪子把肚子豁了個口,腸子都流了一床。
聽說剪的時候溫氏還睜了睜眼,直到孩子拿出來眼睛都沒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