姍姍打來電話,昨天醫院給她家楊哥下了病危通知書,楊哥怕是熬不過這兩天了。我聽到消息時,不禁淚奔。
楊哥是我老公的大學校友,也是師兄。他畢業后分到了北京武警交通指揮部直屬建筑施工處。后來我老公也分到了這個部隊,他們又成了戰友。再后來他們先后離開了部隊,楊哥去了建委,我老公去了一家開發建設公司。因為工作關系,他們會常常見面。說來我們也是有20年的交情了。
楊哥在轉業前有一個現實的問題--如果他不能在北京找一個女朋友結婚的話,他必須回到他的原籍江西。
我們幾個家庭也會常聚一起吃飯。楊哥是一個心底十分善良的人。我們一直對他心懷感激。當年我從北外畢業,沒有回家鄉青海,成了一個北漂。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就是住宿。炎炎夏日,我先在民族大學一個英語老師的宿舍借宿了一個月。這個老師是大連人,假期回了老家,讓我暫住在她的宿舍。開學后我就不能繼續在那里了。
于是我只能去租房子。選了六里屯一個大雜院,一間破敗的屋子,月租金350,押三付一。因為我是從西寧教委辭職的,沒有按要求回去教書,所以給學校賠了幾千塊錢。那時手里一點閑錢也沒有。望著破舊不堪,空無一物的屋子,我和男朋友一籌莫展。
楊哥義不容辭地借了我們4000元錢,那可是他大部分的積蓄。我付了房租,買了二手家具。男友在工地上用鋼管焊了一張床,公司搬家時淘汰給了我一個三人沙發。我們又在外面蓋了一間小廚房。手里有了錢,我還買了地板革鋪在地上,用柜子將床和沙發隔開,就成了一個小一居。就這樣,一個安穩的窩建成了。
這個窩基本都是用楊哥借給我們的錢搭建的。那個時候,我們用了半年的時間才把他的錢還清。楊哥是個極其講原則的人。有人給他介紹了很多對象,他都不滿意。后來他選了姍姍。姍姍是北京女孩,活潑開朗。她是學美術的,在北京電視臺做編導。
姍姍家三個女孩。大姐是個畫家,在美國定居。那時二姐剛剛離婚,帶著一個男孩。大姐給她介紹了一個美國人Larry。Larry喪妻,有一個女兒比二姐還大。二姐那時不懂英文,讓我幫她寫情書。于是我照著Larry寫給她的信,按她的口氣給對方會回信。
很快,Larry邀請二姐去美國見面。就這樣,二姐靠著蹩腳的英文和Larry結婚了。二姐有中醫推拿的手藝,在美國做起了生意。很快把孩子也接過去了。
姍姍和楊哥一直在排隊辦理移民美國的事情。他們排了將近20年。這期間姍姍被拒過八次?,F在簽證終于下來了,楊哥卻不行了。
去年楊哥說他有時候喝點酒就斷片了,什么也記不得。后來一檢查,腦袋里長了一個瘤。動了手術后,楊哥語言神經受了影響,說話含含糊糊。一邊的身體也不能動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
不到一年的時間,楊哥受到了細菌感染,感染了肺部,身體每況愈下,最后住進了ICU。這幾個月以來,楊哥靠著各種管子維持著生命。
我們歷來不愿意面對死亡,尤其是自己 的親朋好友。然而死亡又是那樣的真切,就在我們的身邊。今天下午老公去世紀壇醫院ICU病房看了楊哥。姍姍哭成淚人。她說辦完楊哥的后事她就帶四歲的女兒去美國了。大姐已經給孩子找好了學校。
楊哥已深度昏迷4個月。臉腫得幾乎認不出來,脖子也粗了一倍。老公掐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但手是冰涼的。護士說現在痰已經吸不出來了,隨時準備后事。
楊哥生于1968年。他沒有轟轟烈烈的人生,也沒有什么坎坎坷坷。上大學,工作,結婚,生子。在去美國的問題上,他和姍姍一直有分歧。最初結婚的幾年,姍姍堅決不要孩子,因為她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孩子。后來被美國拒了,又要了孩子。不論什么事,楊哥都是聽姍姍的。
只是這場病折磨了他太久。他的老父親前兩天從江西趕來,本打算今天回去的,但昨天下了病危后,老人把回程的車票退掉了。
柏拉圖在《申辯篇》里說:沒有人知道死亡對人來說是否真的是一種最大的幸福,但是人們害怕死亡,就好像他們可以肯定死亡是最大的邪惡一樣,這種無知,亦即不知道而以為自己知道,肯定是最應受到懲罰的無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