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曾在福建晉江某個小鎮服裝廠工作,我所在的那家廠1992年開始成立,在那個村莊算是有規模的,織布、拉鏈、服裝一條龍,工廠前后面積達三四百畝,業務繁忙做不完的服裝,會外發小加工廠去做,在最巔峰時期有24家加工廠。
最有意思的是,福建倉山一家大型監獄里勞改犯,都做我們廠的衣服,據說那里有近千百名勞改犯,一月得做數萬件衣服呢!
每次貨車拉回來監獄加工出來的衣服,總會有領導拿出幾件衣服到各車間,你們看,你們看,這勞改犯們做的衣服,比你們做得好吧!看這做工多精細、認真、針距又密,比你們做得平整多了。
那時年齡小,很意外勞改犯也跟我們一樣做衣服,有老同事說,這有啥稀奇的,勞改犯們都干活啊!如做衣服,箱包、手套、玩具等,監獄和工廠是合作共贏的狀態。
2004 年三月份,廠領導(一位四川的女總監),她讓人喊我和好友小王去辦公室,說我們都是老員工,相信我們的能力,給我們鍛煉的機會,要培養我們之類的話語,聽明白了,原來是讓我們去倉山監獄去做檢驗員,周期估計在一個月。
我們聽后,感覺很好奇,想看看那邊到底是啥樣的,同時也很擔憂安全問題,一旁喊我們的老鄉說,那里犯人都是受監控的,你們接觸的都是里面干部,咱們廠跟單員一直都在那,怕什么?
還會安排一個年長的大姐,你們準備下,明天會同老板堂弟車一道過去,聽罷,覺得還不錯,主要還是年少無知無畏。
記得那天,我和小王激動的提包上車,好似是出去旅游觀光似,一旁的湖北大姐倒是很平和,汽車一路行駛在國道上,迷迷糊糊睡著。
幾小時后,被顛簸得本能的睜開眼,已到福建山區地帶,因暈車感覺胃里翻騰,難受至極,窗外道路蜿蜒曲折,群山疊障,茫茫然,不知何時能到目的地。
那一刻,頓覺沒了興致,心生悲涼,有點后悔自己為何答應來這邊出差。
監獄怎么會在市區呢?怎么會有繁花似錦?肯定是在偏遠的角落,唉,我咋就早沒想到這一層?這趟是來找罪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總算到了所在地,是四面環山的一大處院子,里面有好些排平房,占地面積約有數千平方米,每隔段距離,有負責看守的武警兵。
有教導員接待我們,安排好我們住宿吃飯等工作時注意事項,已是傍晚,讓我們先休息。
第二天早,我們在接待室找到負責人,他帶我們去工作的車間,記得當時那監區大約有100多犯人(其他屋子沒去過),個個剃著光頭,穿著藍色夾白的囚衣,每個人埋頭在那踩平車做衣,一臉的平和溫順,不會做的也有師傅耐心的在教,看上去一片祥和。
感覺監獄跟工廠沒啥區別,犯人們每天也要工作十小時以上。
想起之前曾有同事打招呼,女生來監獄不管是做檢驗員還是跟單,千萬不能穿裙子,否則有犯人拿鏡子放地下,聽著怪瘆人。
那時的我常年是牛仔褲長袖倒不用在意這點,只記得別跟犯人們說與工作無關的話。
當真到現場,也沒有他們傳說的恐怖,犯人在里面生活是沒有半點隱私的,到處都是監控,而且晚上睡覺也有人值班,最關鍵的一點,他們采取了死黨制,有點類似銀行貸款里的幾人擔保,所以你不再是你,而是團隊里的一員,吃飯、睡覺都在一起,人人都是監督者,人人又是被監督者。
他們太聽話了,完全是程序化的機器人。
為什么這么溫順?
因為,人人都想出去,都在渴望自由,使我想起了一句話,是一位企業家講的,給予下屬最好的待遇是足夠的自由,自由才是最寶貴的,否則為什么要剝奪罪犯的自由權?
我們三人在安排好的桌臺上檢驗衣服,哪里有跳針,跑線的,褲頭腳口上扭的,有色差的,不合格的貼上黃膠帶紙,堆在那,有組長過來拿回去返工,除了交接工作的教導員,壓根不敢朝任何犯人看,上廁所,都是由教導員干警們陪同到門口,以保障我們人身安全。
有女干警整理檔案,檢查衛生的,也同樣有兩名男干警隨同保護。
據說監獄外面那高墻電網,每幾十米看守的武警們,都是配有真槍實彈。
監獄讓犯人們干活,一方面是讓他們有事可做,在里面不要太無聊,否則容易鬧騰。一方面是讓他們學些技能,出去能找個工作糊口。坐過牢的找工作很難。沒有技能,出去沒錢花還得偷搶。尤其是家里沒啥人幫扶的罪犯,還有主要原因也是減輕國家財政負擔。
犯人們每周有一個晚上學習思想改造課程,統一觀看監獄電視臺教育課,如國學經典、法律講堂等,也有些雜志刊物供他們閱讀。
白天和其他時間都是以干活為主,會有少量的補貼,設置有勞動獎,競賽獎等,積極勞動者零用錢是足夠的。沒有勞動能力者,會有點困難犯補助。
到吃飯時,犯人們排著整齊的隊往食堂走,聽話得如同小學生,他們是吃大鍋飯菜,菜只有一個品種,每周有兩頓葷菜。
我們同教導員干警們在另一處吃飯,有三菜一湯,吃完休息半小時又繼續干活。
本廠的跟單員老鄉有時同我們說說話,平常在廠里因為和我們不在一層樓,他不是在加工廠就是在監獄跟單,聊天并不多,大家因工作來到這偏遠的監獄工作,倒變得親切起來,他每隔一周跟車送衣服回本廠。
有次,聽跟單員他們聊天,說哪個犯人身上有命案,哪個曾經是搶劫犯,哪個曾把人腳筋挑斷致殘,聽得人毛骨悚然,再看看這些在忙碌做衣服的犯人們,實在不敢想象他們身上到底有多少故事,也無法把現在的他們和過去的聯系在一起……
有次新來一位70多歲的大爺,據說是因偷別人的牛,被抓來關一周,臨走時,他摞下話說,他家里沒人,就喜歡在監獄待,過幾天他還要回來,真讓人哭笑不得。
沒過幾天,這位大爺還真又回來了,又去偷了牛,還真說到做到啊!他還笑嘻嘻的開心得很,似乎是計劃得逞的喜悅。
這是叫,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嗎?
如此幾天后,聽到了很多千奇百怪的事,有的記憶已經淡薄,恨那時沒有寫日記把記錄下來。
我們每天機械的檢驗服裝,沒有其他任何娛樂,最覺得麻煩的就是每天上洗手間要喊好幾次干警們陪同保護,自己都覺得太煩人,如同我們幾個也被軟禁了似的。
愈加想回本廠,那時我二妹也在廠里,還有我小叔小嬸,許許多多的家門口人,飯可以自己做,下班想去哪就去哪,廠門口有大型超市,門口有唱歌,打桌球的,賣餛飩,麻辣燙的……
每到傍晚,懷念著廠里一切的一切,原來曾經是多么美好,原來自由是多么可貴。
湖北大姐始終很平靜,隨遇而安的樣子,她覺得我們都像孩子性格,愛新鮮又浮躁,她安慰我們別著急,肯定要把這批貨全部檢驗完,咱們才可以回廠。
我又找跟單員說,想早點回去,能否下次跟你們送貨車回去,他說做不了主,得回去問廠里的安排。
失望沮喪籠罩著我們,每天在數著日子,有天,聽說本廠老板要來和監獄領導談合作事宜。
我們似乎看到了回去的希望,雖然平常背后喜歡罵他是資本家太剝削人,一件沙灘褲那么多口袋,工序,才一塊多錢一件,摳到了家,自己廠房蓋了一排又一排,資產上億。
那天看到老板真出現在我們面前時,就如同看到了鄰家大叔般激動,向他說明我們在這里實在是不方便,回廠時就把我們捎上,讓廠里安排男同事過來。
可老板說,生產的事都由何總安排,他不便插手,答應回去后會商議盡快讓我們調回去,(何總就是四川那女總監,她是從廠成立之初的幾個員工,一直見證發展到數百人,是廠里的靈魂人物)。
我和小王只好又回到座位,繼續木然的檢驗衣服,盼著早點能有人接我們回去。
某一天,跟單員老鄉送貨折回監獄,帶來了好多吃的,有紅薯干,花生,橘子,還有一封信,全是我們宿舍人的一片赤誠心意,她們在信中表達問候牽掛,那一刻,我們感動得淚眼婆婆。
還帶來了激動人心的好消息,這批服裝因著急要發貨,已分給其他加工廠在幫忙趕貨,我們只需等這些犯人手上的衣服搞完,幾天就可以回廠。
總算熬到了回去的那一天,當我們走出高墻大院時,長長的舒了口氣,猶如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得到了自由翱翔的機會。
算一算我們共待了23天,這也是人生里難忘的一次工作經歷。
未來那些犯人到底會如何呢?聽話的減刑提前出去?還是如那位大爺,覺得監獄比家里好,抑或是終生就待在那里……
可以說是命,也可以說不是命,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
不知道現在的監獄是什么樣子,國家是否更多的重視犯人們的思想教育。
零基礎來簡書一年,除了收獲6k+的稿費,更重要的還有這些……
通過寫作我竟然獲得了這么多機會我是齊帆齊,歡迎你能來,觸摸生活,思考成長,一起寫作,一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