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黑爺

? ? ? [題記:我出生在豫東平原上一個普通的小村莊,并且在那里度過了十一年的快樂時光。雖然日后回去居住的機會少之又少,但兒時記憶里的點點滴滴并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被遺忘;雖然人到中年的我早已為人妻為人母,但童年時代的種種往事甚至細節仍然在我的腦海中有著自己的一席之地,只要輕輕掀起一角,記憶的閘門就能瞬間打開。最近,我突然很想聊一聊我們村里的老光棍兒們——那個時候村里有很多娶不上媳婦的小伙子,要么因為家境窮,要么因為智力有問題。村民們更是毫不避諱地稱他們“傻某某”,小名前面加個“傻”字,似乎更印證了他們的傻,天長日久,更無人問津了,他們便只有孤獨終老,甚是可憐,尤其是膝下無子的晚年時光。]

? ? ? 傻黑爺是我老家的鄰居,說是鄰居,其實中間還隔著一戶人家。傻黑爺是我對他的一個稱呼,不知道他有沒有大名,可能因為長得黑又有點傻的緣故,比他輩分長的人都叫他“傻黑”,而他因為與爺爺同輩,所以我叫他“傻黑爺”。

? ? ? 傻黑爺兄弟二人,他的弟弟是個豁子嘴,卻沒有影響娶妻生子。傻黑爺就五官而言比他弟弟長得順多了,竟沒有討得一房媳婦,我小時候很不明白為什么。其實傻黑爺并非真傻,只是心眼實而已。娶不上媳婦的傻黑爺與年輕時就開始守寡的老母親相依為命。老太太苦得很,我記事時她大概就七、八十歲了,娘倆整天冷鍋冷灶的,吃飯上頓不接下頓。老太太很健談,也愛串門,但她不知得的什么病,小便失禁,記憶里她的褲子就沒有干過,但她又很責己,怕別人嫌棄,所以無論去誰家她都不坐凳子。你要給她拿凳子,她便會說:“不用,不用,我坐地上就行。”等到聊完天起身回家時,她的屁股后頭必定是沾滿泥土的臟兮兮的一大片。就是這樣一位老太太卻也盡其所能地心疼著自己的傻兒子。上世紀八十年代,農村大部分人家生活還很困難,吃飯幾乎沒有什么油水兒,但是好像醋挺便宜的,所以大家不管做什么飯都喜歡在里面加點醋調味。傻黑爺家的醋吃得尤其快,我經常見他去村里的小賣部里打醋(那時候沒有瓶裝醋,醋都是盛在一口大缸里,用舀子盛出來裝一瓶,多少錢一瓶我不記得了),一出小賣部的門,他就仰著脖子喝,一口不過癮再喝一口,等到家時一瓶醋不說見底也喝去了一大半。他老娘看到一瓶醋被他喝去那么多,也從來不說他。現在我還能很生動形象地還原他邊走邊仰頭喝醋的情景。我總是問媽媽:“媽媽,媽媽,傻黑爺為啥那么愛喝醋呢?”媽媽說她也不清楚,所以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也不明白,這樣喝醋難道不酸嗎?我單單看著就覺得酸。

? ? ?豁爺(傻黑爺的弟弟)家一共三個兒子一個姑娘,二兒子曾經是要過繼給傻黑爺的,那時候老太太還在世,對這個孫子更是疼愛有加,什么都緊著他,我想她應該是怕自己不在的那一天,傻兒子沒有依靠,寄希望于這個孫子可以給他養老送終吧。有一天我跑回家說:“媽媽,麻纏老奶(這里的‘老’字要讀做二聲,“老奶”是對比祖輩還要長一輩的女性的稱謂,一般“老奶”二字前面還要加上她們丈夫的名字)還真孝順書群叔叔啊,有點好吃的都給他吃。”那個時候我還沒有上學,還不知道“孝順”這個詞怎么用。媽媽聽了我的話哈哈大笑了半天,才對我說:“‘孝順’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晚輩孝順長輩,長輩對晚輩是‘疼愛’,懂了嗎?”我用小手抓著腦瓜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卻還是挺替書群叔叔高興的,有這么一位疼愛他的奶奶。

? ? ? 沒成想老太太死后,事情并沒有按她的設想發生,因為傻黑爺有股子犟勁兒,而他的侄子隨著日漸成人,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所以性格格格不入的兩個人終是過不到一起,書群叔叔還是回自己家了。從此,傻黑爺的生活就更孤苦伶仃了,別說吃飯,連吃水都成問題。原來村里還用壓井的時候,他還偶爾到別人家壓一桶水吃上幾天,后來各家都安了水管,吃水是要收水費的,他安不起水管,又不好意思老去別人家接水,吃飯就更湊合了。這個傻黑爺雖然別人都說他傻,其實在我看來他和他娘一樣凡事都不愿意麻煩別人。農村用水便宜,一桶水也不值幾個錢,況且鄰居們也都愿意幫他,可是他自己不好意思,感覺跟要飯似的。有一年暑假回家,聽媽媽說起這件事,心里挺不好受的。有一次估計家里實在沒水了,湊合不下去了,只見他掂著水桶站在門口張望,也許是不知道怎樣對別人開口。我見狀趕緊走上前去,說:“傻黑爺,你去我家接水吧!”他嘿嘿一笑,說“好!”我給他接水時,他就蹲在旁邊的地上,訕訕的,不知道說什么好。憋了半天就問一句:“妞,聽說你在洛陽啊?”我說是的。然后他就聲音低低的自言自語般說:“我年輕時逃荒去過洛陽的。”等水接滿我要幫他送回家時,他執意不讓,說:“我自己提得動的!”看著他衰老的背影提著水桶蹣跚離去時,我的鼻子酸酸的,我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高聲說:“吃完了再來接哈!”

? ? ?成家立業后雖說不經常回家,我卻經常給媽媽打電話,有時不免說起村里的人和事,我挺愛聽媽媽念叨這些的。有一次,媽媽在給我閑聊過后突然說了一句:“你傻黑爺不在了!”“啊?啥時候的事?怎么會突然不在的?”我一連串的發問。媽媽說:“有一天他去地里割草,像往常一樣,誰知竟暈倒在賈魯河邊,也許是之前有病沒有及時治療,說不清為什么,倒在那里就沒醒來,還是你張爺遠遠看到他,過去一看已經沒氣了,就通知村里的年輕人來把他抬回來下葬了。”媽媽還在絮絮叨叨地向我講述,而我不知什么時候眼眶里已經蓄滿了淚水…….腦海里兒時記憶中的一幕幕又像電影般上映,怎么眨眼間幾十年的光景就過去了呢?怎么這么一位勤勞質樸,有點犟又有點傻的老人就這樣走完自己的一生了呢?怎么身世可憐的人還要以這樣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呢?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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