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一身黑色T恤,戴著大金鏈子,留著小平頭的陳杰定了一個包房。他一反平常在摩托仔們前的趾高氣揚,而是非常熱情的將老周、趙勇等幾個人請進了包間,而且每人給了一包中華煙。這煙老周他們平時可是難得抽到一根,今天居然人手一包,讓老周他們受寵若驚。一個個小心翼翼的撕開包裝,慢慢的拿出一根點上,使勁的吸著,似乎想將那煙味永遠的留在咽喉里,留在鼻腔里,留在肺里,留在記憶里。一邊抽,還一邊互相談論著:嗯,這中華煙,味道就是不一樣,好抽,不嗆人。看得一邊的陳杰又是好笑,又是得意,心想自己天天抽,也沒覺得有多大不同,圖個面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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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杰點了一大桌子菜,其中有幾樣海鮮,又叫了啤酒。這是老周他們在東莞這些年來頭一次開洋葷。盡管與自己平時習慣吃的湖南菜味道不同,但大酒樓里的廚師做出來那味道,自然與眾不同,鮮美異常,一個個狼吞虎嗯,吃得不亦樂乎。他們也知道陳杰今天請他們來是有所圖謀,但管他三七二十一,既然來了,先吃飽喝足再說,不吃白不吃,吃了沒白吃。別好不容易有人請客,到時該吃的沒吃到就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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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杰看他們一個個吃得酒足飯飽,知道該談正事了。他給每人又發了一圈煙后,自己也點燃一根,說道:“幾位老鄉啊,今天請大家來咧,是有一件事商量。我們的一個老鄉,劉子銘,早上被曾隊撞上噠。曾隊昨天剛被所里批評噠,講打擊摩托車非法營運不力,咯下子劉子銘正好撞槍口上。曾隊把他帶回所里,要按規定對他進行處罰。咯扎劉子銘,居然膽大包天,從派出所往外跑。咯是犯大錯啦,畏罪逃跑!派出所里要是跑出犯人來,那傳出切不是笑話啊?所里的人一起出動,把他逮住噠。他還掙扎,想繼續跑,咯下所里的人抓噠他一頓狠打。偏偏咯扎家伙又不經打,冇得幾下就不動噠。派出所把他送得醫院,醫院搶救無效,死咯噠。”
老周等人一陣沉默。這飯不好吃啊,估計不是劉子銘死了,別說讓陳杰請客,就是他們請客,陳杰也不會來。這吃的不是飯,是劉子銘的死人肉。如何和劉子銘的家人交待呢?老周知道劉子銘有一個女兒在上高中,長得漂亮成績好,一直是劉子銘最大的驕傲。劉子銘一直盼著等女兒大學畢業在城里找個好人家,他老了好在城里享享福。現在倒好,女兒還沒上大學呢,他自己倒先沒了。人啊,這命真的是,要多苦有多苦,要多賤有多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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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不開口,大家也都不做聲。陳杰見大家都沉默不語,心想得給他們施加點壓力。“咯件事要盡快解決,大家以后還都要在咯里混飯呷是不啰?如果咯事解決不好,以后聯防隊那邊,我就不好講話噠。再被抓了,恐怕就不是兩千塊錢的事噠。”
陳杰知道這些人心里的顧慮。他們來這,都是為了養家,如果不開摩的,要他們進工廠去打工一個是未必干得來,二個賺得沒有這個多。雖然說劉子銘死了他們心有不平,但要說為了一個老鄉的事把自己的飯碗砸了,他們也沒有這個骨氣。
眼看那根中華煙已經快要燒到海綿蒂,老周才戀戀不舍的把煙屁股放到煙灰缸里。也許他是舍不得煙,也許是以此多拖延點時間,好整理下頭緒,看如何回答陳杰。
“杰哥,劉子銘只不過是騎摩托車載個客,咯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整個東莞騎摩托載客的冇得一萬也有幾千,平時頂多也就是罰個款,咯打出人命來噠,恐怕無論如何是講不過切。他再有錯,也錯不至死吧。派出所打死噠人,總得有個講法吧?未必人就白死噠?”盡管老周比陳杰大了近二十歲,估計和陳杰的父親年齡不相上下,但他還是學道上的人稱陳杰為杰哥。
“派出所的人出手是重噠點,但他犯噠事,不接受處罰還逃跑,咯也難怪啦。所以咯扎事呢,主要責任還在他自己。派出所那邊咧,看在老鄉的份上,我跟我虎叔好講歹講,派出所愿意拿出十萬塊錢來補償。咯也是我虎叔跟他們關系好,要不然啊可能一分錢都冇得。你們呢,跟他屋里人好點講下。大家以后還要在咯里賺錢是不啰?咯扎事處理好噠,以后有什么事我也好幫大家的忙。”陳杰的話一方面是威脅,另一方面是引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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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與趙勇等人互相對視了一下。陳杰話里的話,他們當然都清楚,他們的心愿是這事的解決方案既能給劉子銘一個交待,也為自己以后在這地方爭取一個好的環境。于是,老周說道:“杰哥,咯扎事咧,我們當然盡力幫忙,但是畢竟我們不是劉子銘屋里的人,咯扎事怎么講也要通知他屋里人。最終哦是解決,要他屋里人同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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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啰,你們哪個有劉子銘屋里的電話啦?通知他屋里人來,到時節你們多勸下他屋里人,咯扎事就容易過切了。”
“我有,劉子銘舍不得買手機,平時都是拿我的電話給屋里打。他堂客倒是有一個手機,我打試試。”老周掏出手機,在通訊錄里翻起來。
“你先莫講他死噠,就講他出了點事進噠醫院,讓他堂客快點過來。”陳杰交待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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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拔通劉子銘老婆的電話:“喂,你是劉子銘的堂客吧?我是老周咧,劉子銘的老鄉,我們一起租房子住的。告訴你一扎事啰,老劉騎摩托車載客,出噠點事,現在進噠醫院,你快點來啰。在東莞黃朗鎮人民醫院。你到縣里坐長途汽車到東莞汽車站,再從東莞汽車站坐車到黃朗鎮,你要是不曉得哦是走呢,就打我電話,到時候我切接你啰。”
電話那頭,聽說劉子銘出了事,他妻子一時六神無主,急忙追問老周劉子銘到底出了什么事,現在情況如何。這邊陳杰一個勁的給老周使眼色,老周于是含含糊糊的說:“你莫問咯多,你來就曉得噠,你快點來。”接著匆忙掛了電話。
看老周挺配合,陳杰長舒了一口氣。老周是他們這幫人中的一個頭,和劉子銘關系又最好,只要他肯配合,到時說服他家人接受曾隊開出的條件應該不難。這樣他就好在曾隊那邊交待,以后在虎叔和曾隊面前,他也說得起話。心情大好之下,他又給每人發一圈煙,對老周說道:“麻煩各位老鄉噠啊,大家回切羅,等劉子銘的堂客來噠,你們通知我。”買了單之后,他回去向陳虎與曾劍峰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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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和趙勇他們剛從黃朗酒家回到長富路口,南都的何記者電話就打了進來,問到哪找他們。接了電話,趙勇與老周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了一下,老周說道:“告訴他,先來再說。”
趙勇告訴何記者地址后,老周給趙勇使個眼色,隨即騎車往后面的小巷子里走。見四下無人,他對趙勇說道:“勇伢子,找記者咯扎事,曉得的人越少越好。等下記者來噠,你找個偏僻的地方跟他講,講完讓他自己切采訪,我們不要攪和得太多。他們記者不怕事,我們惹不起事,曉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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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勇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平時只管悶頭拉客,賺了錢有時間就去游戲廳玩,哪想過這事后面有多復雜。老周則不同,既顧及和劉子銘的老鄉之情,想給他討個公道,又怕惹出事端,自己將來不好在這地方立足。他趙勇反正細伢子一個,無牽無掛,真要有什么事大不了去其它地方打工就是。他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堆還靠他的收入養著,沒本事在聯防隊面前硬雜,這個坨他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