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

　　她病了多久了呢？京子細細算來，已有一年多了。今日的天氣似乎有些不同，讓早起正在梳妝的京子深深地打了個噴嚏。從屋內(nèi)往外看，外面的光線比以往要亮眼。“難道是下雪了？”京子驚奇地想道，咣咣咣地跑出外面看。果然，是下雪了，是今年冬天里的第一場雪。

　　看起來雪剛下不久的樣子，路面和屋檐只是被輕輕覆蓋上一層薄雪，好似風(fēng)一吹就能將其吹散。路邊的松樹也仍舊挺拔且青翠，看起來并沒被白雪覆蓋住任何。“糟了，可不能讓雪天耽誤到行程!”京子今天要出門去看望紗莉，這是她好不容易才閑下的休息日，可不能被天氣給耽誤了。臨近期末，京子的大學(xué)生活十分繁忙，一邊要準備復(fù)習(xí)考試，一邊要忙于大學(xué)里的社團活動，實在是讓她累得夠嗆。可當她想到，今天能夠閑下來去看望紗莉時，心里還是美滋滋的。

　　京子拎起昨夜準備打包好的點心，撐起把傘，往紗莉家走去。紗莉是京子的好友，可在一年多前病倒了。這一病不僅休了學(xué)，還隔斷了紗莉的朋友交際圈，現(xiàn)在幾乎只剩京子與其頻繁往來。“那么冷的天，紗莉又一個人在房間，一定很寂寞吧。”想到這京子不由地加快了步伐，雪地也感受到了急切，發(fā)出了被快步行走的“沙沙”聲。紗莉家住在遠離居民的山間上，那的雪下得要大些。周圍的植株被紗莉家的人修剪得整齊美觀，錯落有致的松樹層層包裹著住所。看上去十分氣派，和山下的雪景完全不同。

　　“您來啦？紗莉小姐正好剛起，我?guī)M去吧。”

　　依舊是那個穿著一身黑的管家，即使日常工作讓他應(yīng)接不暇，但他看到京子是，眼神中還是閃起往日見她時的溫情和閃亮。仿佛是看見有段時間未來的救星那般。原本在做事的女傭們聽到京子過來的消息也紛紛湊近。整個府邸因為京子的前來而變得稍微熱鬧溫暖不再被雪壓得那么沉重。

　　紗莉的房間在府邸左側(cè)庭院里，京子記得庭院里有條石子路，沿著石子路走到盡頭就是紗莉的房間。如今下起了雪，石子路被薄薄覆蓋著一層白雪，看起來若隱若現(xiàn)的，感覺像是走在了夢幻的薄云之中。可當京子轉(zhuǎn)眼看到了同樣是在庭院中枯樹，它們枯老暗沉，一下子就把剛剛的夢幻打回到現(xiàn)實。

　　“紗莉小姐，京子小姐來了。”管家敲著房門說道。

　　里面的紗莉似乎還在梳妝，京子在門外聽到了女傭手忙腳亂急忙過來開門的聲音。

　　當門打開時，屋子里的熱氣撲面而來，而后往外散去。房屋也因此迎來了第一縷早晨的光線，將原本暗黃的房間照得光明而亮白。紗莉此時正穿上最后一件和服外套——雍容華麗的深紅色綢緞上繡著幾只不知名的動物。烏黑的長發(fā)披散在外衣上，讓本是病容的紗莉變得更加瘦白。

　　“京子，你來啦？”

　　紗莉向她走近，京子能聞到散發(fā)著熱氣的香膏味，是紗莉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原來外面下雪了呢，我竟沒發(fā)覺。京子，你許久沒來了。”

　　“是呢，期末有點忙。你的病怎么樣了？”

　　“還是老樣子嘛，能有什么變化呢？”

　　紗莉輕柔地嘆了口氣，房間里陷入沉靜。她呆呆地看著門外的雪，一看就看了許久。房間里沒人說話，好像都等著她開口。

　　“京子，你不覺得冬天很無聊嗎？”

　　“無聊？為什么這么說？”

　　“冬天啊，植物都光禿禿的，世界也都靜悄悄的，雪雖然下得熱鬧卻又是無比安靜，它那么漂亮卻又是那樣無法觸摸。那么美好卻又是那樣的冰冷。”

　　紗莉雖然對京子說話，眼神卻還是看著門外，癡癡地看著雪景。

　　“一點都不像春天呢，春天的時候院子里開滿了花，有時候風(fēng)還會把花送到我房間，那樣我起碼還能摸得到聞得到。我撫摸著花，就像撫摸著融入世間的春天。那樣我還能感受到活著。”

　　“可是……冬天不會有花的，對嗎？它是那么寒冷卻又是那樣的殘忍，院子里連一片樹葉都沒有，沒有給我一點點象征物。殘忍地活生生地把我囚禁在房屋里，就像這該死的病一樣。”

　　京子有點震驚，她沒想到在她忙碌的日子里，紗莉變化那么大，變得如此哀傷。以往紗莉只是對病情有點悲觀，絕對說不出“只有撫摸著花，才能感受到活著”那樣的話語。她現(xiàn)在很明白為何管家和女傭用那種眼神看著她了。京子聽完紗莉說的話后變得焦灼起來，應(yīng)激反應(yīng)似的翻出自己帶的點心盒給紗莉看。

　　“看!紗莉，冬天有花呢!這是櫻花，這是百合花，這是秋天的楓葉。都是我自己做的，你快嘗嘗甜不甜。”

　　京子有點慌忙地將點心使到紗莉面前。紗莉拿起一個放入口中。

　　“唔，甜甜又涼涼的。”

　　“或許冬天有花的話，嘗起來就是這樣的味道呢!”京子看著她說，“冬天或許也有著我們所未看到的甜蜜，只是我們還未曾發(fā)現(xiàn)。”

　　“是這樣的嗎？”

　　“是啊，紗莉你看，現(xiàn)在太陽升起了，陽光照在雪地上亮晶晶的，是不是很好看。氣溫也因此變得溫和多了吧！”

　　雪地依舊是雪白的一片，可當太陽照射下來時，那一片白就變得如此柔和。正如京子所說雪地變得亮晶晶了，不再像之前那樣的慘白。

　　“謝謝你，京子。你總能安慰我。”

　　紗莉的面容要比剛剛好了些，京子也稍微放心下來。她嘗試著像以往那樣說些日常發(fā)生的趣事逗紗莉開心，她在心里暗暗祈禱著這像以往那般奏效。

　　果不其然，京子剛說沒幾分鐘，紗莉就捂著臉咯咯笑了起來。現(xiàn)在氣氛變得歡愉多了，看女傭的眼神就能夠知道平日京子沒來的日子里，紗莉那樣的笑并不多見。難道我不在的時日里，紗莉都像那樣哀傷嗎？京子有些震驚想著，這可怎么能行呢？京子又變得有些焦灼起來。紗莉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在沒認識京子之前家里都管教得有些教調(diào)。原本的開心本在她身上不常見，現(xiàn)在一病她更哀傷悲情了。對于紗莉來說，京子一直都是她的開心來源，現(xiàn)在也更是唯一來源。紗莉變得更加依賴京子，要是沒有京子該怎么辦呢？紗莉的身邊人肯定經(jīng)常那樣想到。

　　轉(zhuǎn)眼一天過去了，京子見紗莉依依不舍便留下來過夜。亮白的日照光線被昏黃的燈光取代，房間又恢復(fù)了有些暗黃的本貌。這個房間和以往并沒有什么變化，房間的床頭處依舊掛著那副有名的字畫。京子很喜歡它，每次來都會仔細端詳著它許久，她喜歡它身上的書墨氣息。京子記得以前紗莉身上也有這種氣味，是她當時手工剪紙時留下的。那時候紗莉喜歡穿著素雅的衣服，坐在庭院的廊道里剪紙，一剪就是好半天。可京子好久都沒有見過這種場景了，那時候紗莉還會對京子笑對身邊人笑。紙張的氣味沾染在她發(fā)絲上在她衣物上，她一靠近就讓人感受到淡雅的芳香——是大家閨秀的得體，是溫柔細致的軟語，是眼中無盡的柔情，是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美。

　　京子回想著過去，試圖回憶起當時紗莉身上的紙張味。可她卻又再次聞到早上那股濃烈的香膏氣味，是紗莉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她此時正在被侍女們抹上不同的香膏，后換上一件寶藍色睡衣，睡衣邊上還縫連著真的孔雀羽毛作為裝飾。看起來華麗無比，倒真的有千金小姐那副貴重的打扮模樣了，可京子卻覺得這樣的紗莉稀奇而陌生。窗外的夜靜悄悄的，冬天的夜晚就是那樣安靜無比。可室內(nèi)這股氣味卻像龍卷風(fēng)那樣吹刮著京子，讓她的心無法安寧。

　　“紗莉。”

　　“嗯？”

　　“你不覺得香膏的氣味有點濃嗎？”

　　“……”

　　“我記得……以前你并不愛涂抹香膏，也不愛穿這樣華麗莊重的衣服。”

　　京子在入睡之前忍不住問紗莉，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房間很黑，她看不見紗莉的表情。她想聽到她的答復(fù)，以撫平她內(nèi)心龍卷風(fēng)暴的侵擾。

　　“京子……我并不想讓我自己看起來像一個病人。”

　　“每次我照鏡子，都看到那樣病態(tài)的自己……我真的覺得很討厭，我討厭，討厭著那樣的自己。”

　　“可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改變……我討厭我身上的藥味。為什么？為什么它們總是那樣纏繞著我？它們讓我痛苦讓我傷心……”

　　“你知道嗎？香膏有很好聞的氣味，它有梨花味有茉莉花味，每次我聞著它，我就感覺我去到了外面的世界。它也能掩蓋過我身上的藥味，讓我暫時忘了我的病痛，讓我覺得我是個正常人，我是個正常女生，我和你和其他人并沒有什么不同……”

　　此時的紗莉已經(jīng)泣不成聲，身體也隨著她的哭泣而一陣陣地抽動。原來紗莉承受著那樣大的痛苦嗎？原來香膏背后是那樣的原因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京子這樣想著，她從背后環(huán)抱著紗莉，緊握著紗莉的手，試圖讓她平靜。

　　紗莉緊握著她的手，可依舊在淚流。

　　“京子，你知道嗎？我也是正常的女生啊!我原本也可以和你一樣是個大學(xué)生。可這病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纏繞著我。它隔斷了我和別人的關(guān)系，一次次地把我關(guān)在這暗小的房間里。當我想走入這個世界時，我每走幾步就會心悸，它一次次告訴我，我不是正常人，我不配融入這個世界。我只能進入黑暗與痛苦。它隔斷了我所有所有的美好。我只能涂著香膏，穿著艷麗的衣服，聽你說著外面發(fā)生的有趣的事。”

　　“這些衣服多美啊，它是那么華麗鮮艷，穿上它的時候，我臉上氣色好多了。它能夠填補我缺失的美好，以前的衣服也美，但這不夠!要更華麗更精致更鮮艷的才能填補滿足我缺失的美好。要更濃烈更多的香膏才能掩蓋過我的藥味……才能讓我忘記我這樣的痛苦。”

　　京子聽著紗莉那樣崩潰的言語，她什么話都說不出。因為她知道現(xiàn)在說再多安慰的話都無法減輕紗莉的痛苦，方前龍卷風(fēng)暴的香膏味現(xiàn)在倒成了一則安撫劑。我會陪在你身邊的，京子這樣想著。她從身邊緊緊抱著紗莉，直至入睡前兩人都是這樣的姿勢。

　　第二天醒來時，紗莉又恢復(fù)到之前那樣溫和又帶著哀傷的樣子，仿佛昨晚的崩潰場景沒發(fā)生過。在她和京子吃早餐時，突然想起了什么開心的事，眼前一亮的問京子:“京子，冬日祭是在下周吧。”

　　“是。”

　　“你打算和學(xué)校的朋友去嗎？”

　　“那你好好玩!之后一定要告訴我冬日祭那天發(fā)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哦!”

　　“好……”

　　紗莉那一副期待又開心的表情，讓京子很不是滋味。她是多么期待著冬日祭啊，要是紗莉也能去就好了。要是紗莉也能過冬日祭就好了。京子那樣想著，之后那一周京子都過得不太舒坦。她一直在想著怎么樣才能讓紗莉真正過上冬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