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是我兒時的伙伴。洛洛上面有三個姐姐,我有一個姐姐,因為我們年紀相仿,雖然家和家隔得比較遠,也常常在一起玩兒。
80末的我們,電視上沒有全天滾動的動畫片,只在每天晚上六點才會有。其他的時間,洛洛和我經常在一起玩跳皮筋,過家家。那會,人少的時候,還會讓男生和我們一起玩。
跳皮筋玩累了就玩捉迷藏,小伙伴們經常樂得哈哈大笑。遠處,在地里勞作的爸爸媽媽,都可以聽到我們笑的聲音。媽媽經常叫我瘋丫頭,而我總是翹著嘴巴說,“洛洛也是。”
洛洛家門口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柚子樹,樹高得,小小的我們仰著頭,脖子抬酸了,都沒有看到柚子樹的盡頭,那時的我以為,柚子的盡頭就是天空的盡頭。
最開心的,莫過于柚子花開,下雨后,花瓣掉落一地,洛洛和我光著腳丫用力踩,我們的笑聲傳得很遠很遠。我那時以為,我們會這樣牽著手,一輩子到老??上]有人告訴我,一輩子是太遠的事情,有些人在眼前雙手都握不住。
后來,我們上學了。
洛洛比我大一歲,比我早上一個年級。暑假寒假我們還是會在一起玩。鄉下的孩子沒有太多的玩具,漂亮的衣服,我們玩的不過是路邊的泥巴;或者偶爾抓住一只正在休息的蝴蝶,或者到樹上捉下一只知了,又或者無聊時,欺負一個討厭的男生。
時間真好,那時的時間,無憂無慮,天黑前,爸爸們喊吃飯,我和洛洛拍拍身上的塵土,各自回家,回家前我們朝對方扮著鬼臉,喊對方臟丫頭,然后笑著跑開。
不知不覺,洛洛上高中了。
自從洛洛上高中后,我們在一起玩的時間就很少了。每年寒暑假,洛洛都在補課,平常休息也不陪我玩了,一個人靜靜地看書,寫試卷。我就在一旁,無聊地看著洛洛寫寫寫,我不停巴拉巴拉,班上的新鮮事給洛洛聽著,洛洛有一答沒一答地應和著。有時我太無聊,只能看著窗旁的一只蝸牛使勁爬,看著它爬過的地方,留著深深淺淺的痕跡。就像洛洛和我,陪伴那么久的時間,很多美好的畫面已經刻入骨髓。
我問媽媽,為什么現在洛洛不和我出來玩?媽媽說洛洛檢查出有心臟病,不能劇烈運動。難怪我有時看著洛洛,發現她的臉色總是蒼白蠟黃,我以為是洛洛讀高中累的。當時我并沒有把這個病情想得多嚴重,在十幾歲的孩子眼中,死亡是一個遙不可及的詞語。何況,洛洛在我眼中表現得和正常人一樣。除了不能跑,臉色蒼白。
我還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土妞,洛洛變成了文靜,知書達理的女孩。有些女孩子之間的秘密,洛洛漸漸不和我說了。我以為洛洛不想和我玩了,故意這樣疏遠我。這樣,我去洛洛家更少了,而洛洛,放假基本都不出門。
那一年,我也讀了高中,開始了自己的住校生涯。有了自己的閨蜜和朋友圈,洛洛慢慢地淡出了我的世界。我們在同一個學校,不同的年級,仿佛都忙得沒有時間見面。我總以為,我們兩家離那么近,以后我們還可以玩。畢竟高中的課業,誰都不輕松。偶爾的寒暑假也被學校霸占著補課。
高二暑假前,班主任讓我們找高一級的同學借高三的課本。因為暑假開始補高三的新課本知識。那天,我特意把自己存錢買的《席慕蓉散文集》拿出來,我想送給洛洛,我想洛洛會喜歡的,她那么喜歡看書,等我們都進入大學,就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
可是,我忘記了,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來,包括友情,就算你想如初,命運之手也只會在背后露出嘲諷的笑容,讓你不能如愿。
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見洛洛。
我記得,當時洛洛在操作上快走,那天是學校的黃昏,太陽的余暉照耀在洛洛臉色,印襯得特別有血色,就連她臉上的微小絨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夏天,我穿著裙子,洛洛穿著毛衣牛仔褲,迎面走來就像梵高筆下的一朵向日葵,瘦弱,用她自己的力量,努力絕強地生長著。
“來了?!甭迓逍χ鴮ξ艺f,露出潔白的牙齒。
“恩,洛洛,這本書送給你,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歡看書的?!蔽野褧f給洛洛,指尖碰到洛洛的掌心,才心驚快三十度的氣溫,穿這么多衣服的洛洛,手竟如此冰涼。
洛洛雙手接過,打開看了幾頁,說,“我很喜歡席慕蓉,謝謝你。”
洛洛把準備好的課本,遞給我,我如獲至寶。書上都是她娟秀的筆記?!奥迓?,等我們都讀大學了,或者我們都考同一所大學,是不是就會像以前一樣,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玩了?!蔽彝嶂^問洛洛。
“會的,我相信?!甭迓鍫恐业氖?,我們并排坐在教室走廊外,我緊緊握著洛洛的雙手,我想把身體所有的溫暖都傳遞給她。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同學,有人準備去食堂吃飯、打熱水;有人準備回宿舍;人來人往間,周圍只剩我和洛洛,當時我覺得有那么一種歲月靜好的味道。操場上男生正在打籃球,驚起了一群白鴿,看到嚇得亂飛的白鴿,我和洛洛都壞心眼笑起來……
高二暑假補課一周后,學校破天荒放了幾天假。
那天,我正準備午睡,媽媽告訴我說,洛洛走了。
我問,走了是什么意思?
洛洛當時在課堂上發病暈倒,等救護車趕到縣城的醫院時,洛洛已經停止了呼吸。我捂著嘴巴,不敢哭出聲;我還想捂住耳朵,因為我不想聽媽媽說的話,怎么一句一句都那么討厭。
我穿起鞋,朝洛洛家飛奔去,途中鞋子跑掉了一只,我都顧不上,我要去找洛洛,媽媽也許是騙我的。我想著,更有動力跑著。平常覺得遠的路,竟被我一下子就跑到了。
洛洛家,門關著,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在家里,我在門口喊洛洛名字,驚到了鄰居。鄰居阿姨說,洛洛正在醫院準備火化,洛洛爸爸媽媽,三個姐姐都在縣城醫院。
我抬頭看看天,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么,我感覺我耳朵在嗡嗡嗡地響著,我想靠著柚子樹,先休息一下,我看著洛洛門口,就連門口的那顆柚子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只剩下一個樹墩;而洛洛也不見了,甚至我都看不到最后一眼,這么猝不及防。
終于,我抱著樹墩,放聲大哭……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洛洛全家人。媽媽告訴我,洛洛媽媽太傷心,已經搬走,離開這個傷心地了。
在我回老家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洛洛,那個笑著灰頭土臉的女孩:那個總是坐在窗前寫作業的文靜女孩……那些共度的美好時間,現在,只剩我一個人靜靜回憶。太入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有人說,成熟是一瞬間的事。在洛洛離開我的那個暑假,我一夜長大。
我想起了海子的一首詩。
你來人間一趟
你要看看太陽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洛洛,你來人間一趟,那么匆忙,那么多來不及……
洛洛,我很好;你在那,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