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同時見于起點中文網云起書院,歡迎閱讀。
一
一夜快馬,墨云終于在晨曉時分趕到江邊,遠遠的望見碼頭上只有一個孤舟,舟尾一個帶著斗笠的劃船老翁正在收起韁繩,準備開船。船頭立著一個星眉劍目,身著素紋青衫的年輕男子,雙手抱于胸前,凝神看著霧氣靄靄的江面。
“蕭瑟,不要上船。”只見那女子邊喊著從馬上跳下,朝碼頭飛奔過去,此時船已離開岸邊幾丈遠了。
那立在船頭的男子聽到岸邊的呼喊,回頭看去,臉上露出既驚又喜的表情,“墨云,你怎么來了,船家,稍停一下。”
那女子追到碼頭岸邊,看到船已離岸,不顧所以,似瘋了一般直接跳入水中,可下到水里,才想起來自己不會泅水,于是開始一沉一浮的胡亂拍打著水面。
只見那叫蕭瑟的男子心急如焚,“快,船家,靠過去救人。”
片刻后,蕭瑟抱著渾身濕冷,不停發抖的墨云登上碼頭,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覆在墨云身上,墨云咳出幾口江水后,漸漸清醒過來,雙唇發白,秀發凌亂,看著往昔俏麗佳人竟這般憔悴,蕭瑟不禁痛從心生,“墨云,到底出什么事了?”
墨云看著眼前熟悉的面龐,眼神中透著一絲慰藉但內心又似在做一種掙扎,片刻后,她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氣,開口道:“那輕舟已被人做過了手腳,走到江心會沉落。”
“啊!”……
啪,一個瘦長纖細的手掌硬生生的拍在桌子上,這是要干嘛呀,這么多東西可寫,為什么偏偏要跟自己對著寫,林棟憤憤的坐在書桌前,嘴唇有些微微發顫,怒目圓睜的盯著電腦屏幕中心的那一行字《錦瑟殘云》番外篇第三十章。此時心中的躁動煩悶,已經完全抵消了由掌心傳來的陣陣的痛感。
呆愣了片刻,林棟躁動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些,抬起瘦削的雙手敏捷的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他覺得自己再也裝不下去對此視而不見了,下面的評論區隨即出現一行字: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如果沒有合情的理由,請不要再這樣做下去,否則后果自負@了然小姐。
處理完后,林棟關閉眼前的頁面,打開了自己的簡書主頁,準備著手更新今天的連載小說《錦瑟殘云》第三十一章內容,寫作思路早已構思好了,林棟熟練的敲擊著鍵盤,幾段話后,他停下來讀了一下,詞句還算工整,意思表達的也很到位。不過總隱隱覺得字里行間少了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感覺今天的腦子里好像多出一只無形的手,將他要表達的東西強行摘去了一部分。對于有些完美主義傾向的林棟來說,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讓他變的有些焦慮不安。
也許是剛看了那個了然小姐寫的東西影響了自己吧,看來更文之前還是先醞釀一下情緒吧;林棟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喘了口氣,算是釋放胸中剛剛積聚的郁氣,然后找到昨天自己更新的第三十章的內容,輕輕一點,熟悉的頁面迅速跳入眼簾:《錦瑟殘云》第三十章,作者:惘然先生。
天邊漸漸泛出一片白光,使整個大地都籠罩在破曉的氣氛下,只有遠處的江心仍然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靄尚未散去。
碼頭上只有一只輕舟靠在岸邊,船尾處一個船夫正在解開掛在船樁上的韁繩,似乎馬上就要開船渡江了,船上只有一個客人,立在船頭,凝神望著朦朦的江面,不知在思索著什么,此人正是要去江南的蕭瑟。
“等等,蕭瑟,等一下。”只聽江岸上傳來一陣有節律的嘚嘚聲,遠遠望見一女子正快馬加鞭的朝碼頭邊疾奔而來,邊喊邊向輕舟上的人擺手。
“墨云”,等那單騎靠近了些,蕭瑟才認出馬背上的人,便立刻從舟上跳上碼頭,朝岸邊迎去。
“蕭瑟”,墨云喊著從馬上跳下,不顧喘息片刻,抓住他的手便往船上走。
“發生什么事了,墨云,你怎么趕來這里了?”被拽著往船上走的蕭瑟,一臉詫異的問道。
“現在沒時間解釋了,我父親派的人在后面追趕,應該很快就到,咱們先抓緊渡過江去,到了那邊我會向你解釋清楚的。”墨云頭也不回的說道。
來到船邊,墨云飛身跳上輕舟,隨著船身輕搖了兩下便立穩。蕭瑟敏銳的發現這小舟竟然比剛剛吃水深了些,雖然墨云騎射武功不輸男子,但畢竟是女人的窈窕身姿,這船怎么比剛剛下沉了這么多。
這時岸邊傳來一陣馬蹄聲,墨云急切的催促船家快點開船,蕭瑟也不及細想,只得跟著跳上船去,船家撐船離岸,向江心劃去。
看著那群追趕到江邊的人馬,在岸上急的蹦來跳去,墨云在船上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這些家伙追趕我一夜,幸虧本小姐騎術精良,才將他們遠遠甩開。”紅撲撲的小臉上已然沒了剛才那般焦急的顏色,縷縷的江風帶來了陣陣涼意,吹到身上,使墨云覺得格外的舒爽。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這是怎么回事?”蕭瑟看著坐在船頭的墨云, 本想再讓她歇喘片刻,可怎么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奇怪。
“著什么急啊,都說過了江會告訴你的。”墨云假裝嗔怪道。
這時船已行到江心,明顯的感到水流變急,船體開始搖晃的厲害。原本兩人之間清澈的距離,因為尚未散盡的霧氣變的有些渾濁,“喂,你離我那么遠干嘛,到這邊來坐嘛。”說著,墨云挪了下身子,在船頭讓了一小塊地方。
蕭瑟知道她是有些暈船,只是這大小姐嘴硬的很,遂苦笑著搖搖頭。剛想抬腳,卻發現兩腳不知何時竟然已踏在水中,一個念頭立馬蹦進腦子里,不好,這船漏水了。
“墨云,坐在那里先不要動。”轉過頭喊道:“船家,快來,這船開始漏水了。”卻只聽見撲通一聲,船夫跳入江中,一眨眼不見了。
失去了控制的船,開始在激流中劇烈搖蕩下沉,“怎么辦,蕭瑟,我不會游泳。”
“別怕,待會到水里一定要緊緊的抓住我。”蕭瑟嘴上這么安慰著墨云,但心里明白這是水流湍急,漩渦縱生的江心,就算身手再好的漁家,能自己保命就不錯了。
片刻,兩人棄了沉舟,跳入水中,冰冷的江水頓時寒徹心骨。蕭瑟一手拍打著江水,一手緊緊抱著墨云,只見一個漩渦從身后卷來,將二人緊貼著的身子裹挾開來,蕭瑟猛然一推,將墨云推出漩渦,奈何后面不遠處又跟來一個,瞬間墨云也被卷了進去。
兩人分別在兩個漩渦中打著旋呼喊著,漸離漸遠……
看到這里,林棟感到自己的心房深處傳來陣陣莫名的痛感,屏幕上的字體也開始變的有些模糊,本以為將深藏在內心的痛楚寫出來,就可以減輕一些煎熬,卻沒想到如同揭開了已經結痂的傷口,還會有血流出來,而且還讓你絕望的確定,那傷口將會成為永遠不能恢復的疤痕。
開始寫《錦瑟殘云》以來,這種感覺在林棟心里愈加強烈起來,不由的讓他懷疑自己的初衷是否正確。
算了,這種情緒下,已不可能順暢的更文了,林棟扭動了下僵硬的脖子,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腦袋,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亂糟糟的書桌和書架上蒙了一層灰塵的書,這才意識到,已經好久沒打掃過房間的衛生了,要是她還在的話,這房間一定被收拾的……
二
林棟又不自覺的陷入沉思中,手指不停的在有些斑駁的桌愣上摩挲著,啊,一陣錐心的刺痛從指間傳來,讓林棟禁不住叫了出來,抬起手看到中指上已經開始有紅色的液體向外涌動了。
林棟將中指放進嘴里吮吸著,彎下腰看,發現桌角下面不知何時突出來一個細小的釘頭,難道,這也是她給自己的懲罰嗎?林棟冷笑了一下,又用力吮吸了兩下放在嘴里的中指,仿佛突然找到了一種嗜血的快感。
這是一間不到十五平米大的臥室,兼具臥室和書房的功能,原本一張大大的雙人床已經占據了臥室將近一半的位置,林棟將本來豎放的床改為橫放,這才騰出了現在書桌所在的位置。書桌是一張白色桌面,簡易的三層架構樣式,當初從網上看了很多款,最后選定它,就是因為它的樣式簡潔大方,又有足夠大的空間可以擺放書籍。
書架第一層第二層已經擺滿了書,各式顏色圖案的書背顯的讓人眼花撩亂,但仔細分辨一下,可以看出來,每本書上都有著同一個名字:東野圭吾。
記得林棟第一次讀他的小說,是在高考結束后的長假里,那本小說的名字叫《白夜行》,東野筆下塑造的雪穗和桐原令林棟感到同情和震撼,他同情于兩人悲劇式的人生,震撼于兩人行事的陰狠手段。最關鍵的是那時候一個念頭便深深的埋在了林棟的腦海里,那就是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挽救自己。
林棟細心研究著東野巧妙的寫作手法,心里暗暗稱贊他那耀眼的才華,自此便一發不可收拾的成為鐵桿東迷,工作后更是將東野圭吾的所有作品都拜讀集齊。
林棟承認,東野圭吾對他有著一種無法抵擋的誘惑,更進一步也可以說東野塑造出的人物深深吸引著他,讓他情不自禁的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將書架上的書擦拭完以后,林棟開始整理書桌,他順手拿起放置在茶杯旁的一本紅白黑三色封面的書,輕輕擦拭了一遍,封面上燙印著的兩個紅色大字《秘密》顯得更扎眼了,下面寫著一行紅字:迄今唯一榮獲“日本推理作家協會大獎”的成名之作。
這是林棟上個月從書架中拿出來的,自從買來到現在應該已經是第三遍拜讀了,只是這次讀的目的和時間有些特殊意義,上個月是他和她分離一周年,他隱隱記得《秘密》這本書好像也是東野和相處了十四年的妻子離婚一年后寫出來的。
不過這本書之所以能對林棟散發出巨大的引力,吸引著他讀了一遍又一遍,倒不是因為他和東野都淪為單身一族的同病相憐,更多是書中主人公杉田平介和妻子直子那無法言喻、震撼人心的秘密。
因為在林棟的心里也深埋著一個和她有關的秘密,無法向外人言說,卻又如烈火烹油般時刻炙烤著他的內心。他深愛著她,同時也恨著她;有時候一種深深的負罪感讓他感覺自己對不起她,但有時候又覺得這一切都只是老天順其自然的選擇罷了。
這種矛盾心理反復煎熬著林棟,一度讓他覺得自己的精神即將崩潰,他覺得自己好像邁進了一個漫無邊際的沙漠,身上已經沒有一滴水了,天空中的赤日卻如魔咒般罩在頭頂上,現在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可以輕易壓死自己這頭絕望的駱駝。
雖然有時候,他真的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不過冥冥中,好像有一根細線在拉扯著林棟,讓他每次陷在瀕死的邊緣時總得以絕處逢生。難道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宿命嗎?這讓他想起東野在《宿命》里寫道的,江島壯介的人生之所以會由糟糕變的一帆風順,是受到了上原博士和UR電產這根命運之繩操控的情節。
林棟從大學時便養成了一個閱讀習慣,就是每個月月初會給自己列一個書單,大概七本左右,其中前三本是必讀細讀作品,要做讀書筆記和寫讀后感言;其他幾本則作為粗略閱讀,不加細品。上個月他列書單時,本已列完七本,剛好轉頭看到書架上東野圭吾的《秘密》,又看了看書單頭上寫著九月二字,他喃喃自語道:這么快一年又過去了。猶豫了片刻,拿起筆劃掉書單上的已經列出的第三本書,在旁邊添寫上秘密二字。
不過第三遍閱讀《秘密》的經歷,讓林棟有一種徹底淪陷的感覺,好像他內心深埋的秘密如同釋放了洪荒之力的種子一般,將壓在上面的磐石頂開,破土而出。他無法再對內心那個不斷茁壯成長的秘密視而不見,可又不知道能找誰去訴說,家人?朋友?心理醫生?甚至是警察?算了吧,到時候換來的無非是鄙夷,仇視,甚至懲罰。
思來想去,林棟覺得自己唯一傾訴的途徑就是將秘密寫出來,這應該是最安全有效的辦法。于是他決定以內心的秘密作為藍本,借鑒東野圭吾的寫作特點開始創作《錦瑟殘云》這篇小說,并在簡書上進行發表。他的初衷是不求能有多少讀者,只求寫完以后,能讓自己得到發泄,釋放出窩在心底的郁結。
可是有時候保守一個秘密是痛苦的,揭開它的過程也不見的有多輕松,自開始寫《錦瑟殘云》以來,林棟已經好久不犯的精神衰弱又復發了,內心里總是感覺有一股莫名的焦躁,而且每天會有一種身心俱疲的感覺。尤其是那個“了然小姐”出現后,這種感覺更加厲害了。
認真打掃完房間以后,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只是林棟覺得一點胃口都沒有,也沒有力氣去做飯了。要是她在的話,如果不愿做飯,肯定會拉著自己去外面吃火鍋啦,麻辣燙啦之類的東西。林棟這樣想著,來到床邊將身體重重的摔在床上,出神的望著白色的屋頂。
她叫李蕓,兩年前和林棟同在濟南一家公司做事。記得她剛到公司時,清純可愛的外表,大方率真的性格,讓公司為數不多的幾個單身狗們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其中也包括林棟,不過他當時覺得自己勝出的機會并不大,雖然被認為長相還算帥氣,但自己最大的軟肋是社交能力,幾乎屬于處在智障水平的狀態。
高中時,林棟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不能沾染煙酒這些對神經有刺激性的東西,這也就導致他很少參加同學朋友聚會、聚餐這類少不了抽煙喝酒的社交活動,身邊只有一兩個談的來的朋友,偶爾一起聊聊天,吃個便飯。
這讓林棟在嗨風盛行的大環境里多少顯得有些特立獨行,幾年大學生活下來,林棟沒有談過女朋友,大部分時間都是以書為伴。久而久之讓他覺得,一個人的生活也不錯啊,雖然不能享受兩人的甜蜜時光,但也不用被吵架生氣這些事拖累啊。
直到見到李蕓,林棟這種幼稚的想法被從腦海里連根拔除,第一眼就被她發出的那種充滿陽光活力的磁性聲音深深吸引,以至于晚上睡覺,她白天講話的聲音都還在耳邊縈繞。林棟甚至會幻想兩人在一起的甜蜜畫面。他暗暗發誓如果她做了自己的女朋友,一輩子都不會和她吵架生氣,因為自己哪會忍心看她傷心難過的樣子啊。
李蕓的魅力不止讓林棟為之癡迷,有兩個同事已經先下手為強,率先發起了攻勢,不過看他們幾天后的表現,就明白他們失敗了。聽說是遭到了婉拒,原因很簡單,李蕓已經有男朋友了,在青島讀大學,馬上就要畢業了。
林棟聽到這個消息,心情格外復雜,既有一種失去的落寞,也有對同事遭拒絕的暗自慶幸,他絕對不愿意看到喜歡的女生整天在自己面前跟別人秀恩愛;當然,最后還有對李蕓那個傳言中的男朋友的嫉妒。
記得那是一個周五下班后,公司的男員工宿舍里只有林棟一個人在看書,其他同事都去約會放松了。樓上是公司的女員工宿舍,會聽到不時有椅子劃動地面的聲音,平時一到周末,女生宿舍基本會傾巢而出,今天是怎么了,林棟心里納悶著。
忽然門口傳來敲門聲,林棟以為是同事忘記帶鑰匙了,一臉不情愿的去開門,打開門后,卻發現是自己魂牽夢繞的那張面孔站在門前,林棟一時變的有些手腳無措:“那個,找誰嗎?他們都出去玩了。”
“沒有,我只是試著敲下門,我以為屋里沒人呢。”李蕓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奧,我不喜歡湊那些熱鬧,所以一個人待在宿舍看書。”
“我可以借用下你的背包嗎?”李蕓稍顯猶豫了一下。
“背包?”林棟有些奇怪的問道。
“奧,是這樣,待會我要趕火車去青島,卻發現背包拉鏈壞了,也來不及買新包了,女生宿舍里的人都出去了,我這才下來看看男生宿舍有沒有人。”
? “哦,這樣啊,那先進來吧,我的背包倒不用,不過得先收拾一下里面的東西。”雖然這是第一次和她單獨相處說話,但林棟卻沒有絲毫興奮感,可能是因為聽她提到要去青島吧,顯然她要去找男友。
? “你經常一個人在宿舍啊?”李蕓好奇的問道。
? “算是吧,本以為去外面能放松一下,可去了之后,現場氣氛讓人感覺渾身難受,倒不如一個人在宿舍樂得清靜。”林棟從掛衣架上取下背包,邊向外收拾自己的東西,邊淡淡的說道。
“嗯,也是,現在大家一味的追求刺激,也不管玩的過不過頭。你喜歡看推理小說啊?”李蕓拿起扣放在書桌上的書,翻看了兩頁問道。
“嗯。”林棟彎著腰收拾著東西,回頭瞄了一眼,正好看到黑色的封面上,兩個大大的惡意白色字體。那是自己正在讀的東野的《惡意》,馬上就要讀完了,這本書不同于普通的本格派推理小說,開篇沒多久就交待了嫌疑人野野口修的罪犯身份,但卻執意掩飾了他的真實殺人動機,直到故事最后才讓人恍然大悟,對小說里描寫的那種讓你死了之后,還要讓你身敗名裂的恨意,不禁唏噓不已。
背包大袋里的東西清理出來后,林棟從側面的小包里摸出一個鋼筆似的東西,原來是他大學里學習吉他時買的一支錄音棒,工作以后便很少用到,一直放在背包里。
林棟看了看,準備將它扔到旁邊。突然一個邪惡的念頭在腦海里出現,內心只經過了一瞬間的掙扎后,他在錄音棒上輕輕按了下,悄悄將它放回背包最里面的夾層里。轉過身,嘴角輕輕上揚著說道:“收拾好了,這包有點舊了,希望你不要嫌棄。”
“呵呵,怎么會呢,有的用就不錯了。”李蕓一如往常的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坐火車有些無聊,這本書可以借我看下嗎?”李蕓揚起手中拿著的那本《惡意》。
“奧,我差不多也看完了,你拿去看吧。”
“那就謝謝嘍。”李蕓笑著將《惡意》放進背包里。
“祝你一路順風,路上注意安全。”林棟將李蕓送到門口,一本正經的說道。
“謝謝,回來請你吃飯哈!”說著,李蕓背著背包,邁著輕快的步子上樓去了。
三
林棟的周末過的單調而有節律,看看書,寫寫東西,一眨眼一天就過去了。周六晚上,公寓內依舊只有林棟一個人,其他同事天還不黑就出去了,真搞不懂他們是怎么保持對夜生活這種樂此不疲的狀態的。林棟斜靠在椅子上,在電腦上瀏覽著剛下載的小說,東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獻身》。
忽然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節奏和拍門的重度似乎有些熟悉,林棟從椅子上彈起來,向門口走去,打開門后,確如所料,熟悉的面龐站在眼前,只不過感覺少了些昨日的風采,頭發有些凌亂,眼睛周圍似乎重新化過妝,但依舊掩飾不住有些紅腫,“回來了?”
“嗯,剛剛回來,我來還你背包。”李蕓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沉,一臉倦怠,似乎不想多說話。
“進來坐會?”林棟稍微挪動了下身體,做出請的姿勢。
“不了,謝謝,我有些累了。”李蕓說著將背包遞給林棟,轉身上樓去了。
林棟關上門,立刻下意識的向背包的夾層摸去,拿出來后,看到那只錄音棒的指示燈還在閃爍著,林棟先將它暫停,然后從抽屜里拿出數據線,一頭插到錄音棒上,另一頭插到電腦上,右手操作著鼠標連續點了幾下,便將耳機帶上。
從濟南到青島坐動車大概只需不到三個小時,林棟點擊著刻度條,不斷快進著錄音,大概在四個小時處的地方,開始出現混亂的人流聲,應該是到青島火車站了,林棟又將刻度條向后拉了十分鐘,人流聲漸漸變小。
這時里面突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由遠及近,喊著小蕓,然后是兩人在一起曖昧的聊天,之后李蕓嚷著要去吃燒烤,那男子反對說晚上吃燒烤不健康,要帶李蕓去一家面館吃面,李蕓最后妥協答應。
林棟聽著兩人的糾纏,苦笑起來,原來自己想要百般寵愛的女人,在別人那里竟然落的這種待遇。林棟繼續快進著刻度條,不想聽兩人吃飯時打情罵俏的廢話。
又往前推進一個多小時,只聽里面傳來電視劇和嘩啦啦的水聲,蘇勇,幫我從背包里拿張面膜。接著傳來一聲拉開拉鏈的聲音,你們女人真是麻煩呀,天天往臉上敷這種化學劑。你懂什么呀,女人如果不懂得保養,會老的很快,再說,我這面膜是純滋潤補水型的,哪有什么化學劑呀。滋潤?呵呵,讓我來滋潤你不就行了嘛。哎呀,討厭,急什么,等我敷完面膜,你快來洗澡。
林棟聽到這里,只覺得胃里在不停翻滾絞動,似乎有種想吐的感覺,右手不知不覺將鼠標握的緊緊的,他知道很快會發生什么熟悉的橋段,他想直接快進過去,可是手卻不聽使喚,錄音在一分一秒的向前播放,不一會里面傳來嬉笑,嬌喘,呻吟的聲音。
之后一切便安靜下來,林棟呆呆的看著錄音的時間條不緊不慢的向前滑動,卻感覺自己所處的世界的時間凝固靜止了。不再聽了,再聽好像也沒什么意義了。林棟直接將錄音的時間條狠狠的向后拉了一大半,卻聽到里面傳來女生哭泣的聲音。
林棟警覺的又向前拉回了幾個小時:我畢業后可能要留在青島,這邊可以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開什么玩笑呀,當初你可答應我回濟南的。當初是當初嘛,現在情況不一樣,在青島工作至少會讓我少奮斗兩年。就因為這個?我爸媽可不會同意我在青島定居,他們就我這一個女兒。
林棟聽著兩人的聲音都很嚴肅,應該不是在閑聊未來。隨著時間條的推進,能感覺出里面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了:我怎么不負責任了,我說過要和你在一起,但沒說一定是在濟南啊。騙子,真是一個大騙子,你當初說過的話,現在應該一個字都不記得了吧。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反正我不會回濟南的。我告訴你,如果不回濟南工作,我爸不可能同意我們結婚的。不結婚那就不結唄,這樣不也挺好嘛。蘇勇,你真是個混蛋,我們分手吧。分手?你想好了?如果你不履行自己的諾言,那就只能分手了。好啊,我沒意見。你……
林棟一邊聽錄音,一邊腦補他們吵架的畫面,心里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痛快,這時樓上又傳來椅子在地板上滑動的聲音,林棟看了下時間,一天一夜的錄音,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聽了一個多鐘頭了。
她在上面干嘛呢?剛受了這種打擊,心里一定很難受,是不是上去安慰她一下呢。林棟的身體像被這個念頭控制了似的,換了件衣服,打開門向樓上走去。
敲了兩下門后,聽見拖鞋擦地的聲音靠近門邊。然后,門打開了,李蕓穿著睡衣,手里拿著水杯,一臉剛睡醒的樣子,“有事嗎?”看到林棟,李蕓臉上顯得有些驚訝。
林棟忙擠出一副不自然的笑容,“奧,沒有,那個,我看你剛剛狀態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李蕓臉上露出一絲落寞的笑,“真沒想到,等了半天,竟然是你先來關心我。”說著回頭看了看桌上放著的手機。
林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刻意裝出了一臉聽不懂的樣子,“啊?”
“沒事,能陪我坐會嗎?”李蕓閃出一條道來。
林棟進去后,李蕓關上門,這是第一次來女生公寓,戶型和樓下是一樣的,里面的家居擺設也差不多,畢竟是公司租來的員工公寓,肯定不像家庭那樣齊全。
林棟好奇的打量著,發現女生宿舍倒也不比男生宿舍收拾的有多干凈整潔,只是空氣比男生宿舍好多了,沒有嗆人的煙味,一進客廳便聞到一股清新的芳香,應該是女人們用的化妝品的味道。
“她們都出去約會了,估計今晚只有我一個人了。”李蕓看林棟眼睛在打量別的臥室,以為他在確認是不是還有人在宿舍。
“嗯,樓下也是我自己,都習慣了。”
“呵呵,看來我們倆是落單的可憐人啊。”李蕓冷笑著,聲音里散發著一種虛無的恨意。
唉,原來我在她眼中是用可憐這種字眼來形容的啊,林棟心里一聲長嘆,不禁有些感傷。
“怎么樣,陪我喝點?”李蕓走到櫥柜前,拿出一個黑色瓶子晃了晃,是一瓶紅酒。
林棟很想說自己不能喝酒,但又覺得無法拒絕眼前這個剛剛受了傷的女人,況且她還是自己深深迷戀的女人,“好,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李蕓熟練的用開瓶器拔出塞子,從桌上拿起兩只杯子,各倒進半杯,“來,為落單干杯。”
林棟這是第一次喝酒,先輕抿了一小口,只覺得有些苦澀,還有股淡淡的酸味。嗯,似乎很符合現在的心情,林棟心里想道。
“呵呵,不是什么好酒,用不著細品。”只見李蕓揚起頭,將杯子里的酒喝的一滴不剩,看來她是想快點用酒精麻醉自己。
林棟笑了笑,也跟著揚起頭,一飲而盡,只覺得酒到了胃里后,生出一股力道直沖向腦門,一時間有種眩暈飄舞的感覺,很刺激。
兩人接著倒滿酒,幾輪推杯換盞后,氣氛便不再像剛剛那樣拘謹,李蕓不再是那個溫婉的淑女,嘴里開始出現罵罵咧咧的胡話;林棟也不再那樣的嚴肅沉悶,笑著應和著李蕓的嬉笑怒罵。酒仿佛是一把具有魔力的鑰匙,將他們內心深處的真我從牢籠里釋放了出來。
“呵呵,小林子,你很喜歡裝文藝青年是吧,那我給你念首詩,你能說出是誰的嗎?”李蕓晃著酒杯,臉龐上已經浮滿了紅暈,看的出她已經有些醉了。
“好啊,不過要是我猜對了,必須得有獎勵。”林棟靠在椅背上,一臉微醺的看著李蕓。
“呵,獎勵?那你說,想要什么獎勵啊?”
“嗯,讓我吻你一下。”林棟略微頓了下,借著酒勁,說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話。
“呵呵,你也是個壞男人!”李蕓笑著嗔道,身體搖晃著站了起來。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念到最后,只見一滴眼淚從李蕓眼角涌出后順著臉龐滑落到睡衣上。
林棟沒有回答詩的問題,而是一度陶醉在李蕓念詩的樣子里,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李蕓跟前,抬起手慢慢抹去那道淚痕,歪下頭輕輕吻上了她的嘴唇。
李蕓沒有抗拒,慢慢將雙手靠在林棟背上,兩人緊緊的抱在一起,開始瘋狂的激吻起來。
四
林棟猛然睜開眼睛,午后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射進房間,不知不覺已經睡了兩個多小時。林棟揉了揉太陽穴,感覺身上黏膩的很,最近每次睡著后身上都出很多汗,醒來以后總有種虛脫的感覺,他走到衛生間,沖了個涼,回到書桌前晃動了下鼠標,電腦屏幕由待機時的黑色變亮,窗口右下角紅色的私信圖標上跳動著一個1字,引起了林棟的注意。是誰發來的私信呢?林棟輕輕點開。
了然小姐:你不覺得這樣寫墨云,對她太不公平了嗎?她不顧父親的反對,跑來和蕭瑟私奔,你卻設計讓船沉江心,墨云不會游泳肯定要命隕江中,而蕭瑟是不是會大難不死,查出對船做過手腳的真兇。我猜測,你設計的真兇應該是墨云的父親吧。
林棟越往下讀,臉色變的越難看。誠然,正如對方的名字一樣,她對林棟的心思一目了然,林棟確實是這樣構思的。不過這也倒不算太奇怪,因為這種情結的小說網上多了去了,對方也可能是瞎貓碰見死耗子,猜中了而已。奇怪的是這跟她有什么關系嗎?為什么對方偏偏盯上了自己,還不遺余力的寫著跟自己構思的情結完全相反的番外篇。林棟點了下回復:
惘然先生:我不管你是抱著什么樣的心理這樣做,請你不要再搗亂下去。說實話,我寫這篇小說不是用來讓別人看的,而是用來讓自己獲得解脫的。雖然你起了個了然小姐的名字,但這個世界的事情不是你都能了然于胸的。謝謝你對我的關注,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來打擾。
這應該算是在向一個陌生人低聲下氣的坦白了,林棟盡可能用禮貌的語言表達自己內心的憤慨,然后直接點擊發送。
林棟決定暫時先不更新《錦瑟殘云》了,想看看對方怎么回答,如果對方堅持胡攪蠻纏,那就直接刪除已經發表的章節。可如果對方繼續按照她自己的思路更新,是不是感覺會很奇怪啊,這篇小說的主人公蕭瑟和墨云本來就是以自己和李蕓為底本創作的,看著故事里的自己被別人左右,那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呢?
林棟寫完別的約稿,外邊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去廚房隨便下了碗雞蛋面算是解決了晚飯,回到書房繼續寫更新了很久的網絡小說,一直寫到將近十二點,不停的打著哈欠讓林棟沒法再寫下去,只好關了電腦,上床睡覺。
這樣的生活從去年九月份那場車禍后,一直持續到現在。車禍后因為身體原因被公司辭退,只能待在家里發揮特長寫點東西養活自己,似乎這將近一年的時光里,大部分時間他都將自己麻醉在想象里面,醒著的時候是自己構思的故事,睡著的時候是胡亂編排的夢境。
和李蕓激吻之后的第二天,林棟恢復意識的那一刻,感覺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腦袋漲的似乎要裂開似的,但一個念頭立刻讓他從背部泛出陣陣寒意,一時間忘了鉆心的頭痛。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猛然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個熟悉而又美麗的面龐就在面前,可是此刻林棟只想逃開,想打開窗戶直接跳下去,他雙手死死的攥著,慘白的臉色露出讓人心疼的表情。
李蕓靜靜的坐在床邊,用溫柔的眼神一點點化解林棟眼中的絕望,她將手輕輕的放在林棟緊握著的拳頭上,試著讓他放松下來,“別怕,我會和你一起面對的。”
只是這一句話,林棟慢慢地松開了攥緊的拳頭,一滴滾燙的熱淚奪眶而出,李蕓輕輕的為他拭去那道淚痕,“都怪我昨天讓你喝酒,才會”
這時只聽“咔嚓”一聲,門開了,站在門口的女同事先是驚的張著嘴巴,隨后又像是開了竅似的笑了,“不好意思哈,我不知道你們,那個,我去隔壁臥室睡,你們繼續。”說著,賊兮兮的笑著關上門。
“呵呵,這下好了,不用我對你負責了,是你必須對我負責了。”李蕓率真的天性讓林棟覺得她更美了,此生絕不辜負她,林棟默默的在心里立下這份執念。
“滴……滴滴”窗外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不知誰在不停的按喇叭,真煩人,被吵醒的林棟,拿起手機一看才八點鐘,平時基本十點才會醒來,這物業也不管管,大早晨的在小區里按喇叭真是沒素質,林棟揉著昏沉的腦袋不情愿的從床上坐起來。
咦,電腦怎么開著機呢,好像記得睡前關機了,唉,這腦子怎么越來越糊涂了,林棟懶洋洋的下了床,洗刷完畢后,去廚房煮了點粥,吃完后回到書桌前,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私信圖標的閃動提示有新的信息,林棟點了一下鼠標:
了然小姐:首先聲明一下,我不是在搗亂。我是抱著最真實的心理來寫《錦瑟殘云》的,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每個人身上又發生那么多事,而且有些事對于他們來說還是深藏心中的秘密,我當然我不可能了解。但我知道每個人都只有一顆心,只要他們試著讓它變的真誠,坦然,樂觀,就會從那些讓人煎熬的秘密中獲得解脫,這才是我所了然于胸的。你的故事里也許摻雜了你的回憶,但你卻回避了內心真實的期待和希望,沉醉在不為人知的回憶里是不能讓人得到解脫的。
看到秘密這個字眼,讓林棟心里一驚,她到底是誰,她怎么會知道自己在改編內心的秘密呢,林棟反復的讀了幾遍了然小姐的話,越讀越覺得她就像一個站在自己身后能看透人心靈的巫師,而自己卻一點也不了解她。林棟摸著胸口喘息著,一只手在鍵盤上敲擊著:
惘然先生: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怎樣?
林棟敲擊了回車鍵發送后,雙眼緊緊盯著屏幕,他急切的希望能得到對方的回復,可是對方似乎不在線。林棟無奈的來回滑動著手中的鼠標,屏幕上不停晃動的小箭頭,讓他的眼睛倍感疲勞,真誠、坦然、樂觀這三個詞語像三只小蟲子似的在腦子里縈繞著飛來飛去,它們可以用來準確無誤的形容她,這是李蕓身邊所有人的共識。林棟閉上雙眼,試著放松一下緊張的神經,那些美好的回憶開始一一浮現。
林棟一大早被發現在李蕓床上的事,迅速在公司里傳開,公司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吃驚,一來驚嘆他們的發展速度,二來驚訝林棟抱得美人歸的神奇手段。
那家伙平時不是個書呆子嘛,我以為她對女人不感興趣呢。
是啊,原來李蕓喜歡這種悶騷型的呀,唉,失算啦。
你們懂什么呀,人家林棟那叫文質彬彬,有涵養,哪像你們一個個的油嘴滑舌。
呦,看來你也對人家林棟有意思啊,這家伙還挺有女人緣,不行,我下班也買幾本書看看。
你就算了吧,書肯定會瘋了的,因為它是在對牛彈琴,哈哈。
同事私下里的議論紛紛,沒有影響兩人新開始的戀愛生活,兩人下了班以后,一起逛街,吃飯,看電影,周末去城郊一起游玩。自從和李蕓在一起后,林棟性格變的開朗了很多,慢慢的也喜歡參加一些熱鬧的場合,從中體驗到了人生中從沒有過的快樂,他越來越堅信,李蕓是上天賜給他的人,是他這輩子命中注定的人。
除了戀愛帶給林棟的新鮮感和快樂,他更感激李蕓的是,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特殊的病人對待,反而鼓勵林棟要卸下內心的枷鎖,放下執念才能獲得健康,這是李蕓經常說的話。她還從網上搜集各種關于林棟病情的資料,學習一些康復病例的經驗,試著幫助他從身心上改善身體狀況,為了更好的照顧林棟。不久后,李蕓提出搬出去住,兩人開始了甜蜜的同居生活,一起經營起溫馨的小家。
兩人租住的房子離工作地點有一段距離,每天都要在早晚高峰擠公交上下班。每當上了一天班,看著李蕓穿著高跟鞋和自己擠在左搖右晃的人群中時,林棟心里很難受,他真的不想讓自己的女人受一點委屈。
于是,在李蕓生日的時候,林棟送上了一個讓李蕓又驚又喜的禮物:一輛手動檔的雪鐵龍轎車,配置不高,算是純代步工具型的吧,林棟為了不影響兩人的生活質量,選擇辦理了車貸,先交了首付。
之后這輛小車帶著他們走過了很多路,承載了很多快樂的回憶,當然也包括林棟那天最最痛苦的抉擇。
頭一沉猛的碰到鍵盤上,啊的一聲,林棟醒來了,怎么又睡著了,看了看亮起來的電腦屏幕上,私信處閃動著,林棟立刻精神起來,急忙點開:
了然小姐:我是誰真的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了解你內心的秘密,我是在幫你從中解脫。以你現在精神狀態,如果你不試著放下執念,你不但無法獲得身心自由,最終只會讓自己徹底崩潰。不論你之前做了什么,我相信自己對你的那份愛都沒有變過,所以,我希望《錦瑟殘云》里蕭瑟和墨云最后可以在一起,而不是像現實里那樣,天人兩隔。唉,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說了這么多,那就再多說一句吧,你不是那么想知道我是誰嗎?好,我就告訴你,我是你最熟悉,最親近,也是最愛你的那個人。
林棟只覺得臉部的肌肉在不停的抽動,這一定是個赤裸裸的陷阱,陰謀,她已經死了。是自己親手將她推向的另一個世界,又親眼看著她那毫無生色的面容蓋上白布。可對方竟然聲稱是她,真是可笑,我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么鬼魂,林棟啪啪的使勁敲打著鍵盤:
惘然先生:現在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與好心,你現在后悔也沒有用了,你要為當初殘忍的決定付出代價,抓緊給我消失,滾出我世界。
發送出去后,林棟將牙齒磨的咯吱作響,臉上露出蒼白、冷酷的笑。腦海里止不住的浮現出那場慘烈的畫面。
五
大概和李蕓相處了一年多的時光,林棟決定向李蕓求婚,這一年多的時光足以讓他認為自己找到了可以白頭偕老、相伴一生的另一半。李蕓了解林棟的心意,卻說需要先回家征詢一下父母的意見。林棟覺得憑兩人的感情,和自己還算可以的條件應該可以得到二老的認可。
一個周末李蕓一個人回老家,林棟則秘密的進行著一件讓他興奮不已的工作。他在公園找了一片空地,又去買了很多蠟燭,一大束玫瑰花,穿上準備好的小禮服,拿上好久不彈的吉他,準備精心制造一個浪漫的求婚儀式,最好能讓她感動的流下眼淚,林棟想著,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喂,小林子,我回來了,你怎么沒有在家啊。”李蕓的聲音里顯出一絲疲倦。
“親愛的,我在小區對面的公園,你快過來吧。”林棟壓制住興奮的心情,盡量用平淡的語調,不讓李蕓嗅出有什么不對。
“我有點累了,小林子,你回來吧,我有事跟你講。”李蕓好像確實沒有察覺到林棟的計劃。
“來嘛,親愛的,我在公園東門的小廣場上,突然感覺有些頭疼。”
“啊,那你快找個凳子坐下休息會,我馬上就到。”電話那頭的李蕓聽出來有些慌亂。
林棟對自己的小聰明有些得意,相處這一年多里,只要遇到兩人意見相左,林棟一說頭疼啊,胸悶啦,李蕓都會馬上服軟投降。
過了片刻,天色比剛剛更暗了些,當看到那個熟悉的面容小跑著向自己的方向趕來時,林棟在燃起的九十九顆心形蠟燭中間彈起了動聽的樂曲《愛的羅曼史》,林棟低著頭彈奏著吉他,腦海里想象著她感動到一塌糊涂的樣子。一曲過后,林棟拿起身邊的玫瑰花,向她走去。
走到跟前,她確實在掩面啜泣,不過很快林棟就明白了,那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可憐。“小林子,對不起,我可能沒發答應你。”
“親愛的,這種氣氛你覺得適合開玩笑嗎?”林棟笑著說。
“沒有開玩笑,是真的,我爸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李蕓依舊用手掩著臉。
林棟依舊覺得她在和自己開完笑,是想給自己一個更大的驚喜,“呵呵,親愛的,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不需要驚喜,哪怕你只是默默的接受,就是我此生最大的驚喜。”
李蕓放下雙手,眼睛有些紅腫,可以看得出那不是剛剛哭紅的。林棟忽然想起那天她從青島回來時的樣子,就像現在這樣。林棟的笑容僵住了,突然意識到事情可能真的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為什么,你爸媽為什么不同意?”
“他們希望我在老家找一個,這樣就能守在他們身邊,而且我爸已經幫我物色了一個,是他單位領導的兒子。”
林棟退后一步,耳朵里突然嗡一聲的響起來,“我可以去你老家那邊定居呀,我可以照顧二老的,一定會把他們當我爸媽一樣對待。”林棟一連串的說出來自己的想法,想換取些李蕓的認同。
“唉”一聲長嘆后,李蕓終于抬起了頭直視著林棟的眼睛,“對不起,親愛的,我真的沒辦法瞞著他們。”
一陣涼風不知從何處生起,迎面拂過后,掃滅一大半晃動的燭影,那一刻林棟覺得天空中好像突然降下一道閃電,正好擊中自己的腦袋似的,瞬間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起來。
第二天,林棟醒來,睜開雙眼,依舊是熟悉的臉龐坐在床邊守候著自己。林棟重新閉上了雙眼,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年前在她面前犯病,當時兩顆心還只是擦肩而過就能讓林棟痛苦的死去活來;而此刻,兩顆心正在走上漸行漸遠的殊途,卻讓林棟只想沉默,因為他確實找不到任何理由埋冤她對自己的無情,難道她告訴她爸媽自己的病情有錯嗎?
幾天后,李蕓在爸媽每天無數個電話的催促下,辦理了離職手續,一個人默默回家收拾行李。她有很多的話想對林棟說,但明白說的越多,可能對他傷的越深,可是她內心何嘗比他受的煎熬少了半分。
“什么時候走?”不知何時,林棟回來了,站在門口,臉上紅的有些發燙,似乎是狂奔回來的。
“一會吧。”
“我開車送你回家吧,今天我請了假。”
“不用,從這坐車很方便……。”
“不用這么絕情吧,連最后送你的機會都不給,放心吧,以后不會打擾你的。”林棟這種爽快里帶著幾分不自然。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李蕓低下頭滿含歉意,沉默了片刻,“那好吧,就當最后一次一起兜風吧。”
“嗯,最后一次。”
發動車子后,林棟放起了車上熟悉的音樂,每一首都是兩人精挑細選的,沒想到現在竟成了兩人訣別的終曲,不一會車子開上了高架,由于不是高峰期,路上車子不是很多,林棟將油門踩到底,音響里傳來林宥嘉的《說謊》:我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愛一個人,沒愛到就會怎么樣,別說我說謊,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憂郁纏綿的嗓音,似乎在勸慰兩個正在掙扎著做訣別的人。“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林棟喃喃自語道,不知何時,猩紅的眼睛里開始泛著淚光,緊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停的顫抖著,幾秒后,整個身體開始抽搐起來,失去了控制的車子撞上護欄,像一支離弦的箭沖出高架橋,飛向蔚藍的天空……
只聽“咚”的一聲,林棟從椅子上一下子醒過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似乎對于一年前的那場預料好的車禍,現在仍有種撕心的痛感,看到屏幕上顯示來了新的私信,林棟知道那肯定是了然小姐的,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看了,應該直接刪除,可又抑制不住內心想看的沖動,掙扎了幾分鐘后,林棟最終還是點開了:
了然小姐:冥頑不化的后果就是最終的覆亡,我沒有后悔什么,包括坐上你最后送我回家的車。你以為我沒有看出來你開車前喝過酒了嗎?你以為我不了解你想和我同歸于盡的想法嗎?可是我依舊坐上了車,因為我心里確實是愛你的。對于我們的結局,我想賭一把,哪怕賭注是性命,可是上天最終還是垂憐你的,讓你從那場慘烈的車禍里大難不死,呵呵,這可能是老天對我選擇離開你的一種懲罰吧。不過,我依然不后悔向父母透漏了你的病情,也沒有理由逃避就在眼前的事實,我不能背負著謊言過一輩子,那樣太累了。
林棟,我之所以會再次出現,并不是所謂的鬼魂出現。其實,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你,在車子落地的那一刻,你的頭部狠狠的撞在了我的身體上,我的靈魂由此進入了你的大腦,和你共用一個身體。原本我只想這樣安靜的陪著你,靜靜的看著你結婚、生子、老去。可是你卻卸不下心靈的那個沉重的包袱,將自己壓迫的越來越虛弱。
看得出你寫的《錦瑟殘云》,對我和我的父母還是充滿了恨意,所以,我覺得你的靈魂真的已經不配待在由我深愛的林棟的軀體里了,還記得你放在你背包里的那支錄音棒嗎?還有那本一起放進背包里的《惡意》,真不知那算是善意的愛還是惡意的恨。
林棟讀到這里,大腦一片空白,眼前開始變的恍惚,他仿佛如丟了魂兒似的行尸走肉從椅子上搖晃著站了起來,走向窗邊,打開窗戶,從九樓跳了下去……
遠處只有一朵浮云靜靜的躺著,天空顯得格外的蔚藍清澈,一陣清風從窗外吹來,“啊”打了一個長長哈欠后,林棟直起身來,哎呀,竟然睡了兩個鐘頭,看著屏幕上的對話框,林棟輕快的敲擊了幾下鍵盤:再見了,惘然先生!送你一首東坡先生的詩,算是為你送行吧: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我不識君曾夢見,瞳子了然光可燭。
林棟眨著明亮的眼睛,熟練的輸入簡書賬號,輕輕一點,一個窗口彈出,上面赫然顯示著“了然小姐”幾個字,開始更文,鍵盤上律動起清脆的敲擊聲,一行字出現在屏幕上:《錦瑟殘云》番外篇第三十一章。